第194章。落花流水
“齋蘭依,你可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間隔許久,付茄蘿哽咽似的吐出了這麽一句話。
“茄蘿,這是你我各自要渡過的劫數。你是你,我是我,誰也成為不了別人,誰也沒有必要和能力去羨慕別人。”
齋蘭目光淡淡的,嘴角掛著一抹柔媚而又漫不經心的淺笑。她看向付茄蘿的眼底,思緒卻似乎飄散在別處。
羨慕啊,這個詞語和她們兩個人可以說是時時刻刻都息息相關了。在被別人羨慕著的同時羨慕著別人,高高在上的驕傲與優雅的表象之下,是卑微而無法企及的期冀。
付茄蘿懂得她現在的表情,默了默後是釋然而友善的笑意:“是啊。在這點上,我們都是一樣的。我的劫數,到這裏便是如約而至了,但願你能夠好好地渡過你的劫數。”
齋蘭一邊靜靜地傾聽著,一邊含著笑凝視著她。笑而不語。
付茄蘿的劫數,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戴細水的劫數,她也知道一些。可唯獨她自己的劫數,她一頭霧水。
這就是狐齋蘭近年來的全部——不見過往,不見未來;不得來者,不知歸處。她一直所要追尋爭取的,至今仍是不知所蹤。
但她依然在嚐試著尋找,專注而耐心。
在回來之前,她便有某種預感。這一次回央京,會是她命中劫數的一個契機。尤其是真的再見到付茄蘿,恍如昨日似的和她像二十年前一樣麵對麵對著的那一刻起,她心頭的預感便越發得強烈,甚至有來自本能與直覺的篤信。
付茄蘿收斂了眉目間所有溫軟的情緒,麵色肅靜下來後,原本端莊典雅的氣質使得她句句懇切的話都帶著幾分虔誠與執念。
“齋蘭依,我對於你們非人類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對你也不夠了解。但是,我還是想請求你一件事。”
“這次你回來,想必不是為別的,就是為二十年前的事做一個了結。正好,這也是情勢所迫下我不得不去做的事。隻不過我們終究身份和立場不同,所以能夠做到的和想要做到的,終究也是不同的。”
“但我認為我們之間沒有利益衝突。無論是從我的角度,還是從諶北的角度,都不想與你對立。所以我想,在給當年事情尋求一個妥帖的了結這件事情上,我們可以達成同盟,而非彼此的敵手。”
然而眼前的女人並不買她的賬。
戴細水清冷高傲的臉龐上漸漸漾開了狐齋蘭本性裏的柔媚而腹黑的危險笑意,如同深不可測的深淵之上騙人耳目的縹緲仙境。
她笑眯眯地回複,語氣卻是截然相反的敷衍與隨意。
“幫你,對我而言有什麽好處嗎?”
她挑了挑眉,裝作不解的無辜表情:“我這次回來是為了處理自己的私事的。雖然確實和當年的事情有點關係,但和你所要了結的並不是一樁。”
“更何況你應該知道,對方是我的老朋友吧。”
狐齋蘭所說的“對方”,顯然是犬刈無疑了。
“我知道。”
“所有其餘的事,都不會麻煩你,我都安排好了。”
“我隻是,想要你幫我在必要時刻,保全諶北而已。”
付茄蘿吐露的話語依舊虔誠,不過聲音沉了幾分,甚至還帶著幾分低迷,似是絮語一般。但包廂大而安靜,狐齋蘭又是聽覺靈敏的狐族人士,這點呢喃根本逃不過她的耳朵。當然,付茄蘿本人也沒想不讓她聽見。
她看著狐齋蘭,溫柔平靜的眼底有著大海般深沉無際的悲傷,海麵之上,有著她所熟悉的點點波光。因為熟悉,因而無法忽視,也沒有辦法置之不理。就好像冥冥之中安排給她的陷阱,她隻能被命運牢牢地禁錮在已定的故事情節發展的框架裏。
陽光灑落在她眼底的海麵上,被眼眸的主人的深邃與細膩轉換成為清冷孤寂的月光,看似明亮而熾熱,實則沉靜而哀傷。
月光傾瀉在風平浪靜的海麵上,折射出粼粼的希光,像是冰冷的月光在平靜的海麵上點燃的一簇簇小小的希望的火苗。
像是大海與月亮深沉而卑微的祈禱。
“齋蘭依,你和我們不一樣。由於天生你的壽命便會比我們這些人類長久,因此你們辦事的眼光理應比我們要長遠許多。”
“你是個看上去就細膩沉穩的人。在你當年救他的那一刻,你就應該預料到會有今時今日的麻煩與羈絆。”
“所以——所謂‘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已願意伸手相助,保住了他二十年的安穩。如今就算是我求你,不要就此收回你的手,繼續保全他,可好?”
在說到最後的“可好”二字的時候,縱使平靜虔誠如付茄蘿,聲音也帶了幾分輕顫與希冀,如同海麵上一陣不由自主泛過的淺浪。相對安寧平和的海麵之下,洋流交匯分流,錯開流淌成為各式各樣的浪濤。
“二十年前的諶北確實需要我伸手拉他一把沒錯。可是,茄蘿,你憑什麽斷定,二十年後的諶北仍然需要我向他伸出手呢?”
狐齋蘭聽著聽著,莫名其妙地轉移了話題,一手托著右腮,笑眯眯地看著付茄蘿說話。因為喝了茶而愈發顯得殷紅的薄唇,輕輕抿起時猶如沾著露水傲然的玫瑰花瓣。她沒有開口,卻恰好符合了狐齋蘭提前設想好的最佳回答。
狐齋蘭在心裏歎了一句可惜。
如果司塵大人要她伸手所向的是付茄蘿,那該多好。
不知為何,她想要付茄蘿活得久一點。她總覺得,她的路應該很長,不應該到這裏就迎來結束。
可惜她的心至今還在黑暗裏。
亦可惜她也好,諶北也好,誰都未曾明白對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狐齋蘭作為局外旁觀、有天命在身的非人類,卻是看得分明的。
二十年前的諶北確實需要的是她伸出的手,可在那之前,他就已經向付茄蘿伸出他的手了。
二十年後,諶北早已不再需要她向他伸出手,隻不過是他與付茄蘿這般認為需要而已。
或許,從一開始就隻是看上去非需要不可而已。而真正需要的,因為一直被暗暗地抓在手裏,所以漸漸地習慣忽視了。
等到鬆開的時候,就知道有多麽刻苦的悔恨與鑽心的疼痛了。
付茄蘿一直認為這些年來是她一個人苦苦拽著諶北的手,所以在走累了之後鬆手便不覺得很難。但她忘了,一開始先伸出手的,是諶北。不僅是她忘了,連諶北自己也不記得了。
他們都忘了,在他們複雜而隱晦的關係裏,諶北才是那個先主動伸出手的人。所以諶北以為自己沒有那麽地在乎,付茄蘿認為縱使自己轉身就走對諶北也構不成多大的傷害。
其實不是的。
當緣分盡了的時候,當時間的潮水喧囂著奔騰而去,水落而石出,最後最初的記憶被拾起的時候,所有的懲罰都會落在開始這一段孽障的人身上。
付茄蘿劫數的結束,才是諶北劫數的開始。
“我不需要管他怎麽想,我隻需要想明白自己是怎麽想的,並且征求下你是怎麽想的就好。”
“齋蘭依,這是我對你的請求,與他無關。”
付茄蘿斂著眸光,淡淡道。
狐齋蘭看到她眼裏的孤月開始西沉,背景是壓抑沉默的巨幕,一輪月色被壓迫在海平麵的一線,破碎的寂寞與希望碎了一整個海平麵,被無言的深邃所擁持,似是眾星捧月地端著,又似乎隨時都會被一口無情地吞噬消亡。
孤注一擲的奢求。
這是對於他們這種處境身份的人來說最為危險的情緒之一。而付茄蘿,早已經釋然地走進命數裏的劫數正中間去了。即便如此,她此刻的神情都讓狐齋蘭不由得有幾分震顫。
“我知道,你目前正在修行。你的修行需要殺孽。”
“我求你,那個殺孽不是諶北。”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不會成為任何一個非人類修行或是渡劫所需的殺孽。”
“我祈求他的後半生,被家庭需要,被他自己需要,被他所愛、所想要守護的一切需要,而不是因為不被需要而被需要,更不是因為別人命數裏的某一個需要而需要。”
“你的時間很長,我們可以就此達成一個交易。這份恩情,我今生還不了你,來世也一定償還。我知道你的能力在我之上,但是齋蘭依,你相信我,你會有需要我幫忙的那一天的。”
“那時,即是我還你這個人情的時分。”
付茄蘿的這一席話背後信息量龐大。而狐齋蘭抓住了其中最為直接的一條追問:“你是怎麽知道我修行裏缺一份殺孽的?茄蘿,有人曾告訴過你什麽嗎?”
狐齋蘭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心頭既有期冀,又有驚異。
付茄蘿並不了解她,卻為何偏偏會知道自己目前修行缺少一份殺孽呢?這是上天暗示推動她前進的天命麽?還是說,關乎她的殺孽抑或是劫數?
盡管狐齋蘭縱橫江湖多年,早已把該想通的都想通透了。無論如何將來遇到了什麽,都能夠接受,也都相信自己能夠堅持渡過,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所以現在的她還在耐心地竭盡一切可能地尋找著。
但是平心而論,她也不希望那個殺孽是諶北。
可如果是的話,她也無可奈何。因為她向來是個自私而絕情的狐狸精。她會順著命運給她的軌跡安靜坦然地向前走。
狐齋蘭的問話讓付茄蘿也不由得愣了愣。她順著她的話沉默著思索回憶了會兒,脊背上漸漸爬上了一股矛盾的詭異感與不安感,一半是冰涼的毛骨悚然,一半是劈裏啪啦竄上天靈蓋的頭皮發麻與熾熱的眩暈。
她隻是自然而然地把心底卑微的乞求給說了出來。說出來之前,她並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對。直到狐齋蘭開口提問之後,她才意識到這其中的不對勁。
她是怎麽知道她修行需要殺孽的?
這個信息是從哪裏得來的?為何她找不到任何一段記憶的片段作為歸屬?明明關於她的訊息,雖然過了很久並且都很短小稀少,她都記得分明,印象深刻。
可唯獨這一條,像是記憶裏憑空冒出來的,如同不知何時飄過來的野草的種子,不知何時從何處來地悄悄地生了根,在此時此刻兀自地發出芽來。
“我不知道。”付茄蘿第一次有如此腦海一片空白的經曆。
她輕輕囁嚅了下唇瓣,目光沉寂地注視著狐齋蘭,並沒有打算深究這個問題。因為就算深究,她也得不出答案。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了。玄之又玄的事情,更是不少。這些她都無能為力,不如不管不問,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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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安利了《落花流水》這首歌,然後……就陷入了單曲循環。邊聽歌邊碼文,感覺情境還挺符合的,所以……就被引用過來當題目了233333
沒錯,就是這麽隨性,就是這麽佛係……
科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