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林深知處
諶北與付茄蘿的婚禮散場,薑盛應酬完畢後便出了北黎莊,徑自開車開始了他的清明假期。作為一個資曆深厚且素質極高的鬼見者,薑盛這個工作狂每一年唯一一個鐵打不動會過的節日,便是清明節。
昨日與今日出了些意外,分了些時間給諶北與付茄蘿的事情,但這個假期他還是必須要休的。不僅為他,也為渴望著他休假的那些“人”。
一如既往地,薑盛驅車來到了遠山的墓園。
在山下的停車場泊好車,薑盛徒步上了山。
今年的清明並沒有下雨,此刻還是陽光氤氳的明媚光景。春日的陽光不算熾熱,卻也耀眼。直到薑盛踏步進入遠山墓園的區域裏時,頭頂讓人炫目得不真實的陽光才被層層過濾在頭頂的參天樹木裏,光線頓時變得溫和了許多。
越往裏走便越是靜,鬆柏和陽光將這片山脈編織成為一方世外的淨土。停車場內還有不少別的私家車,但是一路上,薑盛並沒有遇到其他前來掃墓的人。若是遇到,他們中或許有人會認出這位深不可測的薑盛薑大律師,也可能會疑惑他為何空手前來。
遠山墓園在一片樹林的籠罩之中,其間小徑錯綜,選墓地和找墓地都看緣分,故而並不是所有有錢的人都能夠被葬在這裏。
薑盛走著走著,麵前出現了第一塊墓碑,在一棵盛開的櫻花樹下,零落的花瓣雨飄灑在墓碑周圍,青苔碧綠,花瓣嬌嫩,一派春日的生機,簇擁著一座安靜佇立的墓碑。墓碑前還供奉著一些水果和點心,像是今日上午剛有人來過,墓前還嫋嫋地飄著幾縷香煙,盡管墓前的龕內的香已經被燃盡,隻剩下沉默的香灰。
墓碑前前來祭奠的人已經不見蹤影,墓碑旁卻靠著一個鬼魂。她雙手抱膝,頭傾斜地靠在自己的墓碑上,呆呆地散落著目光,不知所思。那是一個臉上稚氣還未褪盡的少女,隻不過墓碑上的她像個孩子似的笑得燦爛,而此刻靠在墓碑上的她,有幾分明媚的憂傷。
那是個明媚的少女啊,盡管按照她做鬼的時間來算,她已經不算是一個少女了。但是鬼魂會保持著死亡的時間的形象,所以她的時間永遠地停在了爛漫的花季。
許是因為某些原因,這個少女鬼沒有被往生使者帶走,似是長年累月地駐守在這裏。從薑盛第一次來這片墓園的時候,她便已經在了。後來間歇性地會再來,偶爾也會在路上碰到她。唯一不變的是,清明假期這段時間,她一定會呆在她的這塊墓碑旁邊,哪裏也不會去。
清明時節,部分沒有轉生的鬼魂能夠在得到地府的許可之後,回到人世看望自己的親友。遠山墓園是其中開放的最大的親友相見、感知彼此、互訴衷腸的祭奠交流場所,自然地帶著天生令人敬畏的肅穆。
薑盛是個鬼見者,對於非人類的力量比大多其他前來掃墓的人心裏都要清明許多。他來這裏來的次數算是頻繁,畢竟常會接手一些來自鬼魂的委托。他知道這片山脈裏有著這令人敬畏的氛圍的本原,但他從未刻意地去追尋,隻是懷著質樸而莊嚴的心情一次一次地徒步走過這墓園樹林下鋪滿無聲故事的小徑,定期地來看望自己曾經幫助過的委托人。
他後來或許會知道,這進墓園之後看見的第一塊墓碑所屬於的那個明媚女子,是個死了幾世也未曾轉生的少女。她為維護她的家族而死,她的家族世世代代地記得她,傾家底之財為她購置了這塊進門第一塊的墓地,常來祭奠。
而這個少女沒有被往生使者找到令她轉生的原因,是因為她的德行與性格應了上天的機緣。莊陵收留了她,渡她成為一名修行的鬼魂,成為了這遠山墓園的守門人之一。所以,在這來往鬼混數量最多的清明時節裏,她會忠於職守地守在這裏。而平日裏,她會替莊陵辦一些事,管理管理地方區域內的小鬼。若是有小鬼不識好歹,看她“年輕”膽敢為非作歹,就會被她天真爛漫地笑著鎮壓。
因為那名少女在這裏已經很久了,所以記得她、偶爾會來祭奠她的不僅是她家族的後人,還會有一些業內的人。比如,薑盛這樣的鬼見者,或是有一定修為的法師巫婆之類的人。
不過,這些非同常人的人類來祭奠因緣聚會結識的鬼魂的時候,通常是不會帶什麽傳統意義上的祭品的。此刻那少女的墓前供奉著不少新鮮的傳統貢品,定是她家族的人來供上的。
她在此地駐守多年,效忠於莊陵這位了不得的凡世監總監,也算是個隸屬於陰界的官吏。那個至今仍然記得她、供奉於她的家族,雖然如今混得不溫不火,算不上富貴,卻也是其樂融融,平安康泰。家族的脈係未曾斷絕,也不曾遇到過滅頂性質的災禍,亦是受她庇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地受了命司眷顧的結果。
她感應到了薑盛來了,抬眸向他笑了笑。薑盛向她點了點頭,繼續往裏走。
第一塊墓碑之後在往裏走,小徑變得發散開來,末端都延伸向不同方向、不知盡頭的林深之處,道路間隱隱漂浮行走、穿梭漫步的鬼魂漸漸地多了起來。
薑盛最終走向的那塊墓碑,上麵照片上的人,儼然是那日滿頭是血、急匆匆地衝進薑盛家的那個男鬼。此刻他的墓前還蹲著一對男女,皆是黑白顏色的裝束,神情滿是歉疚與尊敬。依衣著服飾來看,是來自富裕之家的人。
墓前的女子率先看到了款步走來的薑盛。
她一身小黑裙,脖間、雙耳都配以大方正式的珍珠首飾,見到薑盛來時眼眸深處亮堂了些,溫柔大方地站了起來,遠遠地向薑盛點了點頭。受她動作的影響,她身旁一身西裝的男子也看到了他,亦優雅地起身向薑盛沉默頷首。
“薑律師。”待到薑盛不急不緩地走到了他們的麵前,那女子才悠然地開口喚他,言語間洋溢著尊敬。她與那男子下意識地讓開了些,好讓薑盛能夠麵對那尊靜靜矗立著的墓碑。碑上照片裏的男子穩重地微笑著,眉眼間無言的溫柔包容一如墓碑後站著的那個笑得欣慰的鬼魂。他夙願已盡,如今是清明回魂,故而不再是滿臉的血跡,而是同墓碑上照片裏一般的整潔模樣。
“抱歉,因為今天臨時有些事情要處理,故而有些來晚了,還請你們不要介意。”確實是意外有的事情啊,諶北和茄蘿的婚姻。薑盛有些抱歉地看了那一對男女一眼,目光最終聚焦在墓碑上,實際上卻是解釋給那墓碑後站立著的鬼魂聽的。
那鬼魂微笑著搖了搖頭,薑盛往前走了些,深深地鞠了一躬。
“薑律師,您這說的是什麽話,倒叫我和弟弟都怪難為情的。”那女子連忙擺了擺手,神情間有些不好意思,“家父生前便一直受薑律師的幫助,如今家父意外去世,薑律師尚還願意幫助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小輩,甚至願意撥冗與我們一同來祭奠他,我們家已經是感激不盡了。又怎麽會怪罪你隻是稍稍來晚了一些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身旁站著的沉默男子。
那男子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也開口向薑盛道:“姐姐說的沒錯。薑律師這話說的太客氣了。其實我們今天也臨時處理事情來晚了,不過比薑律師早到一點而已。若是父親真的生了氣要問責,要怪也是怪我們這些做兒女的不盡心,怎會無端指責您呢?”那男子雖然被稱作是弟弟,言語間透露出來的脾性卻要比她的姐姐更沉穩些。他的聲音像是中提琴,厚實而豐滿,卻不會過於低沉厚重。
這塊墓地的主人,生前是薑盛的客戶,死後是來尋求他幫助的委托人。心思不壞,是個愛孩子的父親,隻不過不會與孩子交流相處。他的智商遠比他與家人相處的情商要高,又因為人良善遇得貴人,做生意得來了富貴安穩。
他膝下有一雙兒女,便是薑盛此刻身邊站著的這兩位。從小不理解父親,卻被他無言的溫柔寬容給寵壞了。不知道他們父親對他們一視同仁,早已將遺產平均分配,為得家產,心生貪念,妄加揣測、明爭暗鬥,不僅給家裏,也給自己惹來了不小的麻煩。
而這個無奈的父親,亦是在奔走忙碌著努力解開這一雙兒女之間的宿怨心結的時候,出了車禍意外去世。死後屍骨未寒,一雙兒女爭家產更加肆無忌憚,甚至一不小心被外界虎視眈眈的對數看準了時機對公司進行打壓,企圖實現並購。
如此操心掛肚,實在難以安心放下離開。而在追悼會上見到了薑盛,意外得知他是個鬼見者之後,他作為一名父親,登門苦苦哀求薑盛出手相助。
薑盛感其心意,幫助他了結了夙願。如今,財產分配得當,子女幡然醒悟,共同操持家業,擊潰了對手並購的企圖。清明時節,相約一同來遠山墓園為這名可憐而又偉大的父親祭奠,願他安然愉悅地度過這第一個清明節。
“無論如何,你們始終是你們父親的驕傲。隻要不辜負了他一片苦心,他又怎麽舍得怪罪你們?”薑盛看著墓碑後欣慰而又感動地含著笑的鬼魂,平生替他轉達一些生前說不出口、死後卻再也無法說出口的表達愛意的話語,“你們父親找我立遺囑的時候,可沒少替你們的未來瞎操心。一邊沒骨氣地默默操著心,一邊還氣呼呼地指責你們不懂事,可是說著說著,到底還是笑著誇你們,倒像是特意到我這個無兒無女的中年大叔麵前來炫耀的。”
墓碑後的鬼魂神色一動,依舊噙著笑,卻一時間熱淚盈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地感激地望著薑盛。
相比他們的父親,那女子聽著薑盛的話,已然是一手捂住嘴,顫抖著落下淚來。她身旁的男子也是紅了眼眶,無奈地低聲喚了聲“姐姐”,便不知道該説些什麽,隻能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那女子因為哽咽而顫抖的肩膀,算是僅能夠做到的安慰。
“傻丫頭……多大人了,還這麽容易哭。”墓碑後的男子含著淚寵溺而又無奈地輕歎。那女子卻是聽不到,話音消散在風裏,輕輕地拂過那女子掉著淚的臉頰。一眨眼,那寵溺地笑著的鬼魂已然出現在那女子麵前,他伸出手,拂過她臉頰上的淚珠。那女子看不見他,卻是驀地一顫,似是感應到了什麽。
“爸爸……”下意識脫口而出的一句呢喃,之後是泛濫不已的愧疚與思念,“爸爸,是你嗎?爸爸,你在對不對!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誤解你,不該惹你煩心,不該給你添這麽多的麻煩……我真的錯了……我好想你……”
“爸爸。”她身旁的男子也跟著低喃。垂眸之間,隱忍的思念在眼底翻湧,卻沒有像他的姐姐一般宣之於口,隻是默默地在心裏祝禱。
爸爸,不光是姐姐,我也很想你。對不起。接下來,我和姐姐都會好好的。你就不用再整天操心掛念著我們的事了,轉身好好地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薑盛默默地看著。那男鬼側過頭來,笑著向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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