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心頭之刺
精神容器對於物品的感知，較之地府及凡世監中人，具有更為突出的優勢。區區一堵石壁，能夠糊弄過去探測的儀器，卻無法蒙騙過精神容器的感知。很快，他們便找到了石頭紋路間的縫隙，用工具把那層石壁給撬開了。
石壁裏麵確實是一個櫃子，但深淺不一，大小不一，且並不連貫。後麵藏著資料的石頭不多，有實心盒裝載盛，若是沒有燈光照射完全無法看出裏麵藏了東西。用鉤子把裏麵的盒子鉤出來，穿戴手套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收納起來，裝入證據保存袋。三個盒子，長短大小不一，有的輕有的沉，不知道裏麵放了些什麽。
被撬出來的石塊就躺在陰陽的腳下，她蹲下來伸手摸了摸，石塊的表麵沁著一層薄薄的水珠，幹結成片的苔蘚覆蓋在朝裏的那一側。淩晨十裏閣大火，地下暗道卻似是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兀自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長著苔蘚。幾十年前的往事，也如同這些苔蘚一樣，被藏得嚴嚴實實、見不得光，卻至今仍然潮濕茂密。
田十裏幾十年來被諶北付茄蘿攥在手裏、之後再也沒有人提過的秘密，被人有意地遺忘在這裏。恐怕她本人也不知道，心心念念要找回的東西就藏在她經常穿過的暗道裏吧。無數次地擦肩而過，直到言不由衷地被人狠狠地揭開這層傷疤。有時命數就是這樣折磨局中人。這世上最輕賤她的人，同時也是最愛她的人。這世上她最怨恨和試圖輕賤的人，偏偏也是她所最愛的。一路跌跌撞撞走過來，如今就差田妙的死訊傳來，就真的隻剩下她一個了。本來，她在這世上就沒有多少家人。但願那人並沒有被這蹉跎歲月改變，倘若他還願意站在原地等你，那麽或許，你們死後還能至少見上一麵。
他們並沒有就地打開盒子，但陰陽知道那三個盒子裏裝的分別是什麽。一個記錄著當年刻意被消除的記憶的移動硬盤，幾份記錄著交易內容與遺產明細的協議合同，還有一個盒子裏，是不計其數的十字架形狀的項鏈、戒指之類的東西，下麵還墊著一本《聖經》。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田妙的父母，都是基督教的信徒啊。隻是信仰並不能真正拯救人心的煎熬。因為真相有時是紮在人心上的刺，無論對哪一方，都是如此。而那些當年被錯過的真相，一旦被揭開，隻會更加傷人而已。斯人不在，再次重提又有何意義，不過自討苦吃罷了。田妙這一把鑰匙，終究是捅到了田十裏生命裏最疼痛的地方，貫穿始終，未曾淺出，反倒是步步緊逼，刀刀深入。
但又或許，有的時候痛一些未必是件壞事，至少它使人清醒，它告訴人們他們還活著。或許，比起安穩無憂地度過漫長的餘生，田十裏更願意卻接受一個讓她痛徹心扉的真相。
陰陽眼色微沉，將那石頭撿了起來，塞進了證據袋。
“這是幹什麽？”肖允見了，不由得有些奇怪，眼神微微一閃，微笑著問道。
“帶回去做調查，或許可以知道這條暗道這麵石壁是什麽時候建造的，更好追查裏麵的東西的來源。”陰陽站得筆直，神色淡然而確信，卻也冷漠得近乎凝出霜來，聲音悲憫而殘忍得如同將一切都毫不留情地覆蓋過去或是翻越過去的一場薄涼之雪，“而且，我想田十裏或許會想見一見這塊把這些秘密壓抑隱藏多年的石頭。”
“盒子還沒有打開，你怎麽知道裏麵藏著的是田十裏的秘密？”聽了她的話，肖允有些驚奇，挑眉饒有興味地問道。
“猜的。既然是在十裏閣下麵，難免和田十裏脫不了關係。”陰陽神色如常地回答，似是並沒有什麽應答上的不對。她大概瀏覽了下周圍的石壁，轉頭望向藺逐，問道，“差不多了，我們再進去些吧。驚風應該在裏麵等我們。”
藺逐的目光從那些被收起來的盒子上轉移，望向陰陽沉默地點了點頭，率先邁步向前走去。陰陽和其餘“工作人員”當即跟了上去。肖允瞥了一眼旁邊沁著水汽、缺了幾個洞的石壁，眸色深深地輕笑了聲，也跟著邁步進去了。
沿著主幹道向前走，最後在接近盡頭處，陰陽等人和石驚風碰了頭。黑黢黢的暗道裏似乎散落下幾縷自然光，有風吹來，周圍似是有隱隱的叮叮咚咚的水聲。
“有風聲，有水聲，還有光和植物的香氣，說明快到頭了。附近應該就有出口。”石驚風輕輕咬了咬嘴唇，向前方望去。
“現在應該還是在地下，要上去必須有台階樓梯之類的東西，看來是知道暗道暴露，所以把前麵堵住了。看來，五齋宅是想借此和十裏閣最近發生的意外撇清關係啊。”肖允上前，摸了摸前方堵住了去路的厚厚牆壁，用力推了推，很是堅固。
“確實。並且在另外兩邊，我們也可以確定有暗道，隻不過有的暗道已經被自動銷毀了，裏麵應該是諶北方麵的核心信息，現在就算挖過去也未必能有什麽收獲，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過度驚動，隻能作罷了。但還有的，估摸著僅僅是封上了，要想打開進去探探並不算難，隻要破解了牆壁內部的機關算法就可以了。因為要進行分析後再一口氣動工，所以暫時還沒動手。其餘的剛才我都大致看過了，都被搬空了，沒留下什麽。”石驚風雙手插著腰，開始向藺逐匯報自己打頭陣的發現所得，“另外，暗道的走向大概他們都有數了，等會兒我再給他們大概說下田十裏交代的，大致的暗道地圖下午就能出來。實時的布控今天就能完成，如果有需要打開封閉的石室的話，他們也表示隨時可以。”
“本來就是臨時求助的，居然能夠這麽有效率地就解決了問題，還真的是麻煩你們了。”肖允眸色一閃，不由得有些驚歎楚家手下辦事的效率。不知道他該說楚家實力過於雄厚讓他們警方震撼忌憚好呢，還是說不愧是界內名氣顯赫的大家族的手筆，低調而高效，教他肖某無比讚歎好呢。
“肖先生客氣了，我們隻是做自己分內的分析而已。如今這幾件案子懸著大家都難免難受，我們不過盡了幾分配合警方調查的力罷了。”領頭的穿著淺藍色防護服的工作人員連忙揮了揮手，靦腆地表示承受不起。
“……現在暗道的問題基本上也解決了。我剛才走之前叫人去把李洪的幾個親信情人給抓了回來。要不等會兒上去我先去審審他們，你們先查一查那盒子裏的東西？”石驚風一手握拳附在唇邊思索片刻，轉過頭來望向藺逐提議道。
“先一起去看下盒子裏的東西吧，之後驚風你去審審那群人，肖允繼續追查盒子裏的東西，我和陰陽分別再去探探田十裏，傍晚回警廳，我們聽一聽細水的回報，再去核對核對尹火的口風。”藺逐思考了下石驚風的話，對他的提議做出了一定的調整。
“好。”石驚風等人會意。
“那接下來暗道這邊就繼續辛苦你們了。案子結束之後，我會親自向你們老板道謝。”藺逐轉過頭，對上楚潤派來的工作人員，目光誠懇而認真。
“藺警官客氣了。我們是專業的，還請您放心。”領頭的工作人員微笑著向他們點了點頭，朦朧的笑意被掩在淺藍色的防護服下。
藍色的身影在暗道裏駐步，藺逐先轉頭邁步往回走，肖允與石驚風向藍衣人們微笑著點了點頭，也跟了上去。陰陽默默地與他們對視了一眼，神色淡然地轉身離開了，手裏還提著那個裝著半麵沁著一層苔蘚的石塊。
隻剩下他們四人的偏廳。
將三個盒子從證據袋中取了出來。肖允帶著白手套，最先打開了最大的那一個箱子一樣的盒子。蒸騰起來的陰暗潮濕的水汽，接近腐爛的記憶的味道。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盒子，打開——十字架形狀的項鏈、戒指之類零零散散的小東西。取出小盒子，下麵墊著一本《聖經》。
果然。陰陽暗暗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作為在塵司中被記錄在案的案例，田十裏這一生，與那個人，到底是徹徹底底的“求不得”，也難免會因此“怨憎會苦”、糾纏不清，卻又羈絆不得了。
“看來這東西原來的主人是基督教徒啊，不過具體是誰的東西，怕是要查查指紋之類的了。但願這麽多年過去了，還留下了些能夠讓我們調查的線索。”石驚風眯了眯眼睛，細細地盯了會兒肖允手前的東西，幽幽道。
“但願吧。”肖允眼色沉沉地微笑應了聲，簡單地收拾了下這個箱子，又側身走了兩步，站停在最小的那個盒子麵前。輕手輕腳地打開，裏麵竟是一個正正好好卡在裏麵的移動硬盤。將移動硬盤小心翼翼地取出來，盒子裏空無一物。伸手揉搓了下盒子內部的內襯，裏麵也並沒有藏東西。
肖允的臉上閃過一絲震驚。他立刻走向第三個盒子，盡力輕輕地打開，裏麵是幾個牛皮紙袋。肖允等人分別戴著白手套拿了一份出來開封，石驚風在一旁看著已經被打開的大盒子裏麵的聖經。三個牛皮袋裏麵裝著的東西大同小異，都是一份又一份的協議與合同。
“田十裏和諶北的合作條件契約。”肖允小心翼翼地展開資料，大致瀏覽了下手裏的文件，抬眸眼神中暗暗流淌著莫名的深意。
“遺產明細。”藺逐冷聲接著回答道。
“遺囑。”陰陽垂眸看著前不久在凡世監和塵司送來的檔案上已然見過幾次的名字，平淡的聲音裏透出了幾分悲憫和空靈來。
霎時間短暫的靜默，似是有大雪於此刻悠悠落下，一時大地四季都靜默無言。石驚風、肖允與藺逐還保持著方才的神情，隻不過不知為何地都抬起頭看向了陰陽，目光清澈而深沉。
陰陽無言，空澄的藏著靈光的黑眸坦然著，沒有半分歎息或是震驚之類的情緒。——這都是，命數啊。真相遲到卻還是來了的這一天，田十裏，願你莫要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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