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不如錯過
這段時間事情不斷、來回忙碌的，不隻是中央警廳特別專案組的藺逐他們，還有被明裏暗裏盯著打算除之而後快的諶北方麵勢力，主要負責執行、控製局麵的，自然是諶北的“賢內助”，付茄蘿。隨著警方行動計劃的變化調整，諶北方麵一直風平浪靜，似是光明磊落、毫不在意。但其實，付茄蘿一直密切地關注著周圍的動向，第一時間對事情做出了相對的處理。自從諶北在公司被藺逐帶走，付茄蘿更是一個人兼顧了輿論、金融、美人勢力、手下及合作夥伴多方麵的監管協調。
但李洪的死確實讓付茄蘿有幾分驚訝。這麽突然，這麽詭異的死法，能夠有此膽量和魄力這麽玩的，她認識的人裏第一個便是尹火。轉而聯想到昨日裏尹火與她說過的話，付茄蘿心中已是了然。
尹火是個率性自我的人，一切隨心，無論如何都是活成自己樣子的。這點讓付茄蘿很欣賞，也很羨慕。畢竟她這一生，為著很多外界的因素，都不得不收斂起自己的某些棱角或是需求，不得不冷靜理智溫柔疏離成現在的自己。她於尹火有一定的恩情，故而能夠倚仗著這點讓尹火為她和諶北這一利益聯盟效力了這麽長時間。隻不過如今，尹火有新的生活方向了，她留不住她，也不想留住她。
對於五齋宅裏住著的除自己外的三個女人，武魅、尹火、顧忍冬，付茄蘿的心情都是複雜的。曾經無比陌生的人，因為某種緣分，借著某種機遇，相遇相識，一路互相合作走到今天，又住在一起。她們是利益夥伴，亦是親人姐妹。千絲萬縷，真真假假之間，總留著幾分真摯的情誼。付茄蘿擅長看人，也擅長把控人，但尹火是少有的例外。她看尹火，純粹靠著感覺與信任，沒有算計和手段。她看不懂尹火，卻也尊重尹火身上她所看不懂的部分，並不打算強製利用自己的智謀去改變她。或者說，其實付茄蘿和尹火在某個方麵是完全一類的人。她們都有著自己天生的執著和冷酷，寧願魚死網破也不會被外界因素幹擾妥協和改變。因此，相互欣賞，相互依存了許久。
然而，李洪之死，便代表著她和尹火利益夥伴關係的徹底決絕了。收到李洪死訊的時候，付茄蘿的第一反應是聯係武魅，立即切斷與李洪的可疑聯係，並開始著手清理手下可能會惹來麻煩的不必要人脈。等她忙完這些，細細思考了下李洪的死因，付茄蘿帶了一瓶尹火平日裏愛喝的好酒，趨步尹火齋。
尹火齋從外麵來看，門堂空闊，整約大氣。推門進去，從中堂一路到臥室，都是層層疊疊的窗紗布幔，將寬敞精致的空間掩映得昏暗而奢/靡。付茄蘿駐步在尹火臥室門前，微微停頓沉吟，提手輕扣門扉，久久沒有應答。推門進去，越發是天鵝絨與紗幔的世界，一塊雪白的狐狸毛外套靜靜地躺在酒紅色的床上。因為門被打開，微量的光線進來，投射到收藏著各種酒和高腳杯的櫃子的玻璃櫥窗上，折射出幽幽的光澤，冷眼旁觀似的。
除了那件狐狸毛大衣外皆是整整齊齊的房間，依舊是熟悉的各種紅色係的色調，昏暗低沉得沒有一點生氣，主人不知所蹤。
其實，在來的路上，付茄蘿便已經想過了的。至於尹火此刻身在何處，她也大概清楚。尹火向來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所以她也並不是很擔心。她環顧了圈這個熟悉的房間，不知為何覺得有幾分薄涼，不知是無奈還是寂寞，不知悲喜地悄然爬上她的心間。她突然間又想起昨日尹火同她說的那句“我之所以這麽做，自然也是為了要我的結果”。看了看手中捧著的酒，付茄蘿眸色沉澱得與那瓶中酒液的光澤交相輝映。一聲幾乎被這寬敞的沉默所吞食的淺歎，她兀自低聲絮語似的再次呢喃祝福說了遍那句話，隻不過這次尹火不在，也不會給她與上次一樣或是不一樣的回答了。她歎息：“阿火。但願，你能夠得到你要的結果。”
最後環視了眼這個房間，付茄蘿慢慢地退步出去，輕輕合上了門。帶著那瓶沒有送出去的酒和那些沒能問出口、也不再打算問出口的話一起，就這樣，原路返回走了。
有些事，可能不得不要做了。阿火，這瓶原本想留到你生日再給你的酒，不得不提前給你了。但願，我還有親自把它給你的機會。
離開尹火齋返回茄蘿齋的路上，付茄蘿遇到了顧忍冬恰好從忍冬齋裏出來。看到付茄蘿，顧忍冬冰冷的方臉上浮現一絲微微的詫異，細細思索之後卻是了然。按照尹火的劇本，現在雷霆之下的攻勢應該已經開始了。茄蘿在這個時候來找她，想來是有話要問，合情合理。
隻是可惜，這時候尹火不在尹火齋。尹火生性自我灑脫，此番要與茄蘿諶北作對勢在必行、表現得還算坦蕩，想來是已經和茄蘿攤牌了的。隻不過自己在這件事情上選擇站在尹火那邊，茄蘿未必知道。是否要看在多年情分上提醒她一二？顧忍冬有些遲疑，決定還是再試探一二。盡管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付茄蘿是怎麽想的了，可終究還是不死心。最後一次，就當是最後一次，想聽聽茄蘿的解釋。
“茄蘿。”顧忍冬冰冷的方塊臉在麵向那個淺笑優雅的曼妙女子時顯得無聲的溫柔，她似是有些別扭地回頭望了一眼，道，“有空嗎？進來喝杯茶。我有話想和你說。”原本，自己出門，就打算先去找她一趟的。
溫柔聆聽模樣的付茄蘿，在陽光下緩緩彎起唇角，微笑回答道：“好。”
“茄蘿，你應該感覺得到，他們已經開始了。”進入忍冬齋，顧忍冬沒有著急著說話，付茄蘿也沒著急著問。兩人悠悠地進門，神態自若地落座，煮水，泡茶，沏茶。茶壺之上的蒸汽滾滾，濕潤模糊了兩人對視的顏色。顧忍冬棱角分明的冰山臉在這水汽裏變得朦朧溫和，她透過層層水汽望向付茄蘿，語氣裏含著隱隱的擔憂。
“確實。這段時間明裏暗裏的攻擊不少。經濟領域上麵的手段他們肯定沒少用，忍冬，這段時間真的是辛苦你了。對方的底細我們還不清楚，所以不得不繼續被動上一陣子。不過你放心，我會以最快的速度調整應對的。”付茄蘿峨眉舒展，似是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水開了，她優雅地提腕沏茶，推給了顧忍冬一杯，自己倒了一杯雙手捧在掌心。
“他們針對的是諶北。”而不是你。你現在脫身還來得及。顧忍冬知道付茄蘿對自己很了解，所以才敢這麽用她。可是到頭來，茄蘿，你還是錯估了我。顧忍冬眼神漸漸暗下來，語氣冰涼，不知道是為自己感到絕望，還是對付茄蘿表示最後的掙紮。話說到這裏，茄蘿和她都應該明白，這話對於顧忍冬來說，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我知道。”付茄蘿隔著嫋嫋的茶香水霧向顧忍冬淺笑，“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不能後退。”
“你現在脫身完全來得及。他們要對付的是諶北，其他的都不會多管。”顧忍冬一遍又一遍壓抑下心中的絕望，強調道。
“這點我感覺得到。”付茄蘿依舊在微笑，茶煙水霧裏，顧忍冬隻覺得她離自己好遠好遠。她聲音飄渺得如同那刹那便蒸騰消失的水汽，溫暖濕潤得像是美好的假象，“所以，你和阿火她們現在該做好脫身的萬全準備了。其他的，我都會幫你們打點好的。”
這意思亦是很分明的了。姐妹一場，雖不能一同進退，但還是希望對方好好的。“忍冬，五齋宅和純粹金錢世界以外的世界很美。我知道你生性淡漠，但還是去看看吧。”微笑，微笑。微笑的盡頭還是微笑。可往往是付茄蘿最溫柔體貼的微笑，給了顧忍冬最難耐最冰冷的絕望。
這個女人，如此固執，如此決絕，甚至連一絲一毫讓自己守護她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以前隻是單純的絕望，盡管知道還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嚐試著勸說詢問。但這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這個回答，會是終局的尾聲。顧忍冬隻覺得一時喉頭幹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悲傷、難過、憤恨、不平，這些情緒這些年來她早已經習以為常，以至於事到如今，心頭隻剩下荒蕪的蒼涼。就算是這最終的答案，也隻不過是心頭荒蕪之上的一陣風。吹過之後就是訣別，沒有再見。觸動得徹底，也薄涼得決絕。
“值得嗎？”憋了好久，到頭來她能說出口的，就是這麽一句斷線風箏似的喟歎，如同綿軟而薄涼的雪屑，猶疑兩秒之後還是窸窸窣窣地落下。
“忍冬。你知道嗎？”付茄蘿笑意吟吟地望著她，眼神被那茶煙水霧蒸騰得異常清明水潤，“很多事情，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它是錯的。既然如此，何不將錯就錯。其實人生中有很多，得到真的不如錯過。”她坐得離她這麽近，可顧忍冬連抬起手輕輕拂去水汽撲騰上付茄蘿臉頰形成的薄薄的濕潤的水珠的力氣和勇氣都沒有。
不如錯過。
——茄蘿，你是在說逃離諶北的機會得到不如錯過，還是遇見我不如錯過……如果真的要這樣，如果這就是最後確定的答案，那麽，茄蘿，請原諒我，選擇讓諶北與他這些年編織的富貴高閣，同樣淪為一個得到不如錯過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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