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青丘有狐（5）
雖然意外，但殷離也沒勸說她。
忽略掉最初內心那點驚訝，她後麵心裏甚至毫無波瀾。
她一直以為五年前那件事，給白沐菲最大打擊的是白沐菲沒能複活蕭夙。
但仔細想一想，真的是這個樣子嗎？
當然不是。
蕭凜生是蕭夙的轉世，人說世間萬物，唯情不死，如果蕭夙同樣對她有心，那麽隻是轉世而已，又怎麽會讓他將白沐菲全然忘記？
隻是因為在他心中，她從來的身份都隻是一個寵物，所以最初會記得，會拜托自己的友人照顧自己的寵物，後麵卻忘了。
這大概才是讓她真正醒悟的地方。
複活了又如何，不愛終究是不愛。
“那你要回去了嗎？”
白沐菲搖搖頭，“兄長並沒有讓我帶他回去，那隻是一個借口。”
“那你來做什麽？”
帶蘇彥回去隻是借口，她說幫她重新修煉她也拒絕了，那她來的目的是什麽？
“不知道。”白沐菲站了起來，“就特別想來這個地方一趟，或許是為了來聽你這一席話，又或許是為了能遇見什麽人，反正很想來，所以就來了。”
“遇見什麽人？”殷離有些不解。
“對，遇到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
這是不可能的。
“無論是人還是妖，每一個都是獨立的，你想找一個替身？”
“不是。”她搖搖頭，“情之一字，最為傷人，我自己經曆就夠了，沒必要用這個字去傷害別人。”
是她自作多情也好，自以為是也罷，自己造出來的惡果，也沒必要找別人來一起承擔。
“那你是要做什麽？”
“不知道，一切隨緣吧。”
——
後來，白沐菲離開了時如坊。
但她沒有回青丘。
沒有內丹，沒有靈力，她一個人在外麵，自然是危機重重。
時如坊也好，殷離也好，欠蕭夙或者蕭家的，千年前將九州鼎給他們的時候，大家就兩不相欠了。
可她還是沒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外麵。
殷離讓尚琴去跟著白沐菲。
白沐菲沒反對，卻也沒當她存在。
她曾經在這個地方生活很久，對這個地方也還算熟悉，相反，尚琴對這裏並不熟悉，有時候難免將人跟丟了。
正月十五元宵節，南城舉辦了一次十分熱鬧的花燈會。
白沐菲大早上起來就衝著花燈會場過去。
尚琴回了一趟時如坊，再回來的時候就找不到人了。
於是衝衝朝著那處花燈會場過去。
白沐菲預謀已久，尚琴一時間沒找到人。
後來她在一處高台看到，她尋找的人，一身素白紗裙，如仙人降世，婷婷嫋嫋地碰瓷了一輛十分豪華的車。
白沐菲弱不禁風地倒在車旁邊，沒有靈力，維持人形就耗費了她所有力氣。
現在要假裝一個脆弱的人，實在太容易了。
她“被車撞倒”以後，就倒在了車邊，一手撐著身體，弱不禁風，柔弱可憐。
車上的司機走了下來。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白沐菲緩緩抬起頭，在司機驚豔的目光裏，慘白著一張臉，故作堅強地搖了搖頭，“沒，我沒事。”
嘴裏說著沒事，身體卻像是疼得厲害，輕輕顫抖了一下，然後慢慢撐著身體想要站起來。
既然是裝的，那她當然就不可能這麽站起來。
還沒起來，她又摔回了原來的位置。
“啊！”
周邊的人有人停步看了過來，也有人漠然離開。
“撞了人了。”
“勞斯萊斯，碰瓷的吧？”
“人家小姑娘臉都白成什麽樣了？你去碰一個試試？”
“車裏麵還有人，撞人了還不下來，真厲害。”
“人家司機不是下來了嗎？”
“……”
正走過來的尚琴。
講真的她有些搞不明白這人是要做什麽了。
不是要找一個和蕭夙相同的人，難道她是打算用這樣的方式，重溫當年對方救她時的樣子？
想到這裏，她停住了正打算上前的腳步。
她既然要裝，她還是安安靜靜的做個觀眾吧。
事情的發展並沒有讓她失望，或者說並沒有讓白沐菲失望，她沒起來，司機又不敢輕而易舉的伸手碰人，車上的人終於下來了。
尚琴看清楚了那個人。
然後也懂了白沐菲選擇這人的原因。
她作為時如坊的“老人”之前，曾經的蕭夙她也是見過幾次的。
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而現在從車上下來的這個人，雖然容貌和蕭夙長得不是特別相似，可是，身上那股溫文爾雅的氣質，實在是太像了。
還說不是為了找一個替身。
這做的實在是太明顯了。
“這位小姐，請問你是腳扭傷了嗎？”
男人開口，聲音和白沐菲之前不經意聽到的一樣。
清雅明朗，又帶著一點點磁性，如同天籟。
就像當年那一聲，“小狐狸，受傷了？”
她回頭，也像當年，那一聲脆弱的嗚咽，“疼。”
女孩柔弱卻又帶著些嬌氣的聲音穿進耳朵，讓男人瞬間有些觸動。
他走近，將地上坐著的女孩慢慢扶了起來，送到車上，然後載著人離開。
尚琴沒有上來攔住他們，就這樣看著人離開，然後再次回到了時如坊，說了這件事。
殷離聽完，皺起了眉頭。
“主人，白小姐這樣，會不會……”
“不用管她。”
隻要她不傷人，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殷離都不像管她了。
至於替身？
她樂意她就找吧。
最多到時候幫她恢複修為。
殷離真佛了。
——
整個攻略的過程並沒有花太多時間。
白沐菲容貌和氣質都是一絕，更何況她本體就是狐狸，想要迷惑一個凡人，實在是太過容易。
但殷離害怕她想要複活蕭夙的心不死，所以還是讓尚琴在她身邊跟著。
白沐菲並沒有作妖。
她隻是忘了，當初她和她說，不是為了找一個替身那句話。
她像是要將曾經蕭夙和她發生的事全部重演一遍，重演了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
而對方一直都在配合她。
直到另一個人回來，白沐菲才發現，原來對方也隻是把她當做一個替身。
果然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她回來了，我們分手吧。”
男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中秋節。
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七個月，彼此都做了對方的替身。
白沐菲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想到上麵那句話，有些好笑，甚至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不解，“你笑什麽？”
白沐菲卻不願意說了。
一個多月之前，七月半，她去了一趟蕭家祭拜蕭夙。
當然，去祭拜也隻是一個理由。
她在原本那塊墓碑的後麵，拿出了一塊曾經她立下來的墓碑。
上麵寫，“先夫蕭夙之墓”。
蕭夙死的時候才二十多歲，他並沒有成親，他死的時候，白沐菲其實也不太懂夫妻這個詞的含義。
是後來懂了，她才去立了那塊碑。
當年親手遞上去的，這次她親手拿了出來，然後毀了。
從七月半到中秋節，她沒有再偽裝成那副樣子，而是漸漸的恢複了自己本該有的樣子。
她沒有把他當做替身。
她隻是想找一個人，和她一起忘記。
她以為她找到了。
結果……
“果然天道好輪回，是我的錯。”
她轉身，步伐有些踉蹌地兩個人住了幾個月的房子。
男人在後麵喊，“讓司機送你離開。”
白沐菲沒有回頭，慢慢走出去。
她目光平靜，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隻是心裏麵難受的厲害。
和當初得知蕭夙死了的那種難受不一樣。
也和這麽多年來，費盡心思想要複活一個人卻永遠不能成功的難受不一樣。
和她沒了內丹甚至連人形都無法維持的難受不一樣。
白沐菲一邊走一邊想，原來，這才是愛的感覺。
可為什麽會不一樣呢？
明明……明明都是丟了最重要的人，怎麽就難受的不一樣呢？
尚琴早就知道一切，這會兒也正好在外麵等著她。
“回時如坊還是回青丘？”
白沐菲搖搖頭，有些默然地繼續走。
“你哭了。”
有些行屍走肉的人停了下來，轉過身來麵對著她，目光茫然。
尚琴隻是一個傀儡，她不懂的人之間的感情。
對她的傷心難過也不懂。
這段時間來她一直看著她做的事，大部分的都很熟悉，她以為她把對方當成了一個替身，所以現在的結果，應該是很公平的。
她不懂她為什麽會哭。
白沐菲伸手摸了摸臉，果然摸到了冰涼的液體。
眼淚。
她曾經也有過，但感覺不一樣。
“尚琴……你是叫這個名字吧？”白沐菲有些不確定。
“嗯。”尚琴並沒有半點被冒犯的憤怒，“尚，意味擅長，琴，是樂器。”
並不是指擅長彈琴，而是指擅長很多樂器。
白沐菲沒再說話，而是轉身朝著外麵走。
尚琴跟在她旁邊。
“你有感情嗎？”
“沒有。”尚琴聲音很好聽，也不像沒有感情的，她補充到，“後土書上記載，傀儡，起於五霸，明明隻是木頭做出來的東西，卻能像人一樣行走，能舞能奏，皇天卷說，世間的木頭，做傀儡最好用的，就是妖界的長聖金木，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穿上人皮，便與常人無異，術士附之以靈，能活。”
長聖金木隻出在妖界，用長聖金木做出來的傀儡，當然不可能和普通傀儡一樣。
“原來如此。”
白沐菲又說，“沒有感情是不是很好？不會傷心，不會難過，也不會有眼淚。”
尚琴沒有正麵回答。
她說，“皇天卷第二十二卷記載，天地四極有四尊者，其中一位能為六界中人易物，就像囿存主人那樣，卻又比囿存主人更厲害，曾經有一位皇帝，用七情六欲換長生，尊者同意了，千百年以後，那位皇帝後悔了，他想死，可當初除了七情六欲，他還撒了一個謊，騙了那位尊者，尊者生氣，不讓他死。”
“皇帝千方百計都沒有死成，最後用咒術讓自己灰飛煙滅了。”
“因為沒有七情六欲？”白沐菲問。
“對。”
尚琴並不太懂。
“食不知味，寢不安席，世間萬物皆無色無味，人生百態於他而言，並無半點色彩，所以他想死。”
白沐菲想了想，並沒有想的太明白。
五識，六欲，七情。
她隻知道都很重要，卻不知道如果失去了，會有人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