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節
她們便是這世上最浪漫的一群人,生得漂亮,又有才情,不會嫉不會妒,溫柔體貼,善解人意。
隻有頂流的社會人士才有資格來這裏。譬如文人,譬如富豪,譬如江湖俠客。
普通人想來這裏,根本進不來。
但是其他的地方就不一樣了。譬如眉兒的親眷們,她們沒有她這樣的好運氣,被發配到的地方,十分肮髒殘酷。
至今眉兒沒有見過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也許她們受不了折辱,已經不在世上了。也許仍然苟活著,卻如同行屍走肉。
她心裏帶了一點情緒,奏出來的曲音便有些傷感,聽在閔修然的耳中,一顆心都揪起來了。
“我沒怪你。”他忍不住道,“你不必如此難過。”
他剛剛還氣她出爾反爾,可是此刻聽到她揪人的琴音,頓覺不忍:“你別怕,我不會怪罪你,我以後還會像從前一樣待你。”
於寒舟的琴音一頓,抬頭朝他望去。
這男人誤會了什麽,她心中想道。這異樣的琴聲,是她故意流露的。本想通過傷懷的琴音,向他傳遞一種情緒,使他心生憐惜。然後問她,因何傷懷?可是遇到了什麽難處?跟她出爾反爾有關嗎?
沒想到,他竟然自己得出了這樣一個答案。
雖然跟她期許的不同,但卻殊途同歸,她獲得了他的憐憫。
“是,多謝大人。”她起身福了一福。
她麵上並沒有鬆了口氣的喜悅,讓閔修然心裏更加沉悶了。
雖然她從前也不常常笑開懷,但是此刻,閔修然忍不住想道,難道她不信他,所以才這樣擔憂?
可是如果想要她相信,今日說什麽也沒有用,隻有日後他每次來見她,都待她如常,她才能相信。
閔修然情緒不佳,便沒有多待,起身道:“我走了,過幾日來看你。”
“是,恭送大人。”於寒舟行了一禮,目送他離開。
人走了沒多久,鴇母來了。
“眉兒,你別難過。”鴇母一來,就坐在桌邊勸她,“你不跟他走,是聰明的做法。這天底下的男人,既然來風月場所廝混,又有幾個好的?你今日若跟他走了,來日他膩了你,又來怡香院,再領個回去給你做妹妹嗎?”
她不時說著天底下男子無情,薄性,不值得信任。
而後話鋒一轉,讓她不要對誰付出心意,即便付出了,也早早收回來。守著一顆心,才能遊刃有餘,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隻有這樣,才能過得最好。
“我懂了,媽媽。”於寒舟便如她所願,承認了。
鴇母的潛台詞很明顯了,讓她不要對任何男子傾心,守著一顆石頭般冷硬的心,將男人們玩弄於股掌之間,狠狠賺他們的銀子。
賺的銀子怎麽分?沒多少落在她們這些青樓女子的手裏,都被教坊司拿去了,補貼國庫。
她們這些犯事之人的親眷,就是這樣的下場,命好一點如她,進了怡香院,賣藝不賣身,且因為長得最漂亮,伺候她的人是最多的,她被錦衣玉食的奉養著,論起物質生活實在是不錯。
但是命差一點的,被賣去了肮髒殘酷的地方,過著不是人過的日子。
於寒舟本來不知道如何過作為眉兒的這一生。現在鴇母給她出了主意,她便在心中思量起來。
鴇母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隻見她低眉順眼,很是柔順,眼中頓時露出滿意來。
過了幾日,閔修然果然又來看她。
但是閔修然來的時候,於寒舟正在招待一名富商。
那名富商的年紀在三十來歲,容貌隻能算得上端正,外表也隻能算是不惹人厭。他花了大筆銀子,才撬鬆了鴇母的嘴,見到了於寒舟。
此時,正兩眼灼灼地盯著於寒舟,很是激動和興奮,胡吹著自己並不怎麽懂得的詩詞。
於寒舟麵上含笑,目光柔和地注視著他,偶爾附和一句:“您真博學。”
富商便十分滿意,覺得這銀子花得太值了,還想抓於寒舟的手:“眉兒姑娘,我為你贖身,你跟我走吧?”
這樣容貌絕色,有才情,又善解人意的美人,他願意傾半數家財來換取!
“你沒有這個資格。”閔修然徑直推門而入,打斷了富商的話,並將於寒舟拉了起來,塞到身後。
富商頓怒:“你是什麽人?怎麽進來的?”
怡香院有規矩,姑娘在招待客人的時候,別人不許進入。
閔修然就這樣推門進來,富商非常惱怒,他看著緊跟著跑進來的鴇母,根本不聽她道歉,劈頭就罵:“你們怎麽回事?老爺花了銀子,嫌銀子不夠是嗎?做這一出,是想要多少銀子?”
鴇母隻得討好:“誤會,是誤會。”
就聽閔修然冷哼一聲:“滾出去!”
富商震驚極了,但是當閔修然露出身份後,他便一臉敢怒不敢言的出去了。
鴇母跟在後麵去送,各種賠罪。
閔修然關了門,就沉著臉走到於寒舟身邊,冷聲道:“你不願跟我回去,卻願意伺候這樣的人?”
她從前見到他,臉上可沒有一個笑容,現在對著一個富商露出柔和的笑容?閔修然當時怒氣湧頭,簡直想殺人!
在他充滿怒視的目光中,於寒舟對他也露出一點笑容:“不,我不願意。”
閔修然一怔:“什麽?”
她不願意,為什麽還笑臉迎人?此刻居然還對他笑了!
他很快擰起眉頭:“你不願意,為何不拒絕?是鴇母逼你的,是不是?”
“不全是。”於寒舟便道,小手拉住他的袖袍,扯著他坐下,為他倒了杯水,才道:“我不願意跟大人回府,是因為心中不安。而我在怡香院,心裏十分安穩,總不會沒我的一席之地。接待幾個不喜歡的客人,又怎樣?總沒有兩全其美的事。”
閔修然聽得這話,心裏更悶了。
他很是想不通,擰著眉頭看她道:“你從前不是這樣想的?”
從前的眉兒,內心十分清高,厭惡怡香院這地方,也不愛伺候客人。
她現在怎麽這樣了?什麽不安,什麽兩全其美,閔修然覺得這就是她的借口!
“你是不是貪戀這浮華的生活?”他不由怒道。
在怡香院中,再沒有姑娘的日子比她好過了。吃的,穿的,用的,包括伺候的人都是最利落的。
還有無數人吹捧她,為她一擲千金,隻為見她一麵,跟她說說話。
“你虛榮!”他不禁站起來,責罵道。
於寒舟斂了笑意,反而坐下來,淡淡反問:“大人覺得,我怎樣才是不虛榮?”
“你從前便不是這樣虛榮的性子!”閔修然指出道。
於寒舟便道:“那大人可知道,不虛榮的我,在私底下受到了怎樣的教訓?”
閔修然一怔,腦中浮現出曾經眉兒的樣子,她總是不開懷的。
“你,你從前不曾說過。”他遲疑道,“而且,你可以跟我回府,再也沒有人能夠欺負你。”
於寒舟便道:“然後呢?跟大人回府之後呢?大人對我好,又能有多久?大人的年紀,該娶妻了吧?日後主母會待我和氣嗎?如果我為大人生下孩子,夫人容我們母子嗎?倘若我沒有生下孩子,年老珠黃,又該如何度日?”
閔修然被她問得張口結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便是現實。
在怡香院這等浪漫之地,他們談談詩詞歌賦,聊聊風花雪月,誰也不會想那些複雜的,令人煩惱的,煞風景的事。
而此時,在這等浪漫之地,她硬生生搬了現實進來,給了閔修然一股不適的割裂之感。
這些是他從前不曾深想的,不願深想的,避免深想的。
“你幾時變成這般庸俗之人!”他不禁指責道。
於寒舟便道:“我……”
然而不等她說出第二個字,閔修然便打算了她:“是不是鴇母這樣跟你說的?她教你的,是不是?”
他不能接受,曾經那麽好的眉兒,會變成這樣一心算計的女人。一定是鴇母,將她教成這樣。│思│兔│在│線│閱│讀│
“……”於寒舟。
這人也太自負了,她心想,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試圖立起來的假象:“大人追究這個,恐怕沒有意義。我已然變成大人不喜歡的樣子,大人日後待如何?”
他還會來看她嗎?
還願意在她身上花錢嗎?
還想要為她贖身,把她帶回府中嗎?
然而閔修然聽不進去,他一心以為是鴇母把她教成這樣子,一腔怒氣都衝著鴇母去了。他臉色黑如鍋底,一言未發,扭頭就走了。
他要去跟鴇母理論,讓鴇母把他的眉兒還回來。她能變成這樣,就一定能變回去。
鴇母麵上跟他討饒賠罪,心裏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送走這位祖宗,回來就跟於寒舟道:“當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呸!”
於寒舟給她奉茶:“辛苦媽媽了,為我跟人低頭。”
鴇母便得意笑道:“這有什麽?乖女兒,你隻要聽媽媽的話,媽媽為你擋再多麻煩都不煩。”
於寒舟便道:“我都聽媽媽的。”
鴇母對她很滿意,輕柔地撫了撫她的發頂:“眉兒近來是真的乖。你放心,媽媽一定要你成為名動天下的才女。”
能夠打造出一個令全天底下男人都趨之若鶩的才女,大概是每個鴇母的理想。
接下來給於寒舟安排的客人,很少再出現那位富商一樣的人物。那是鴇母試探於寒舟的,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聽話。
發現她對富商也能笑臉相迎後,鴇母滿意了,開始精挑細選客人,為她造勢。
非權貴,不接。
非巨富之人,不見。
非學識淵博的才子,不迎。
非清高傲骨的文士,不理。
於是,眉兒姑娘的名氣越來越盛,無數人一擲千金,隻為見她一麵。越見不著,越心癢,越吹捧。
而得以見她的文士,譬如家境不寬裕的,居然能見她一麵,便寫出無數詩句文章來讚美她。
這一天,鴇母喜滋滋地來於寒舟房裏,跟她說話:“乖女兒,你這個月為媽媽賺了不少銀子。呶,這是媽媽買給你的。”
將手裏拿著的木匣子放在桌上,對她道:“打開看看,喜歡不喜歡?”
於寒舟打開來,隻見裏麵是一隻金釵,造型繁複華美,做工精致,顯然是花了不少錢。
“喜歡。”於寒舟捧在手裏,對鴇母笑道:“謝媽媽。”
鴇母滿意地道:“這有什麽?你乖乖聽話,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媽媽也給你。”
她實在很滿意於寒舟的聽話,以及她的可塑性。什麽都能配合,簡直太合她的心意了。
她吹噓著於寒舟如今的名聲,於寒舟靜靜聽著,等她說累了,才道:“也沒有媽媽說的那樣好。”
“怎麽沒有?”鴇母不悅道。
於寒舟低頭擺弄著金釵,說道:“來我這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