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權力
,人在大唐本想低調
七點半刷新——
七點半刷新——
七點半刷新——
七點半刷新——
不會重複收費——不會重複收費——不會重複收費——
……
……
……
轟!
最後一塊鉛彈爆炸,整個營房完全塌陷,火光衝天而起,暗紅色的硝煙漫天狂卷。
地上斷肢殘臂,血色瀰漫,空氣中充斥著死神的味道。
從轅門到營柵的一路上血流成河,武家悍卒像一群螞蟻四處逃竄,哭爹喊娘。
武謹書仰倒在地上,全身都是血痕,肩膀還有一個大窟窿,血肉都被燒出焦味。
他臉頰流淌著血淚,目光死寂空洞,怔怔的看著天邊。
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一條敗狗!
那些豪言壯語此刻都成了笑話!
不留後路衝進帥帳,帶著宗族悍卒踏上黃泉。
「我是武家的罪人,永世被釘在恥辱柱上。」
武謹書閉著眼,陷入絕望。
周遭剩下的悍卒完全崩潰了,現在只想著逃跑,沒有多餘的念頭。
所有人的鬥志都被徹底澆滅。
這就是張巨蟒,強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彷彿是生殺予奪的神靈,能勘破世間一切陰謀詭計。
精心布置的刺殺計劃完全失敗!
蚍蜉撼樹,終究只是弱者不切實際的幻想。
為什麼要不知所謂的送死?
為什麼啊!
「統領,我不想死。」
「咱們是皇族,皇族至高無上。」
「投降吧,讓中山王饒咱們一條性命。」
倖存的武家悍卒無助的哀嚎,堅定的心被一顆顆雷砲擊碎。
營外,轟炸盛宴結束,就要打開殺戮的閥門,這是一邊倒的碾壓!
嘹亮號角聲吹響,側翼兩邊怒吼的喊殺聲震天而起。
「全軍出擊,殺光反賊!」
奮武將軍厲聲長嘯,憤怒的烈火如火山爆發。
五千精銳殺意狂生,直衝雲霄。
你們這群土雞瓦狗竟然敢刺殺大帥!
就算裡面只是個傀儡,你們都不許對大帥不敬!
普天之下誰敢不敬大帥,殺了誰!
一時間,軍營四處迸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和殺聲。
無盡的殺氣席捲而來,鋪天蓋地。
「棄械投降者,殺無赦。殊死頑抗者,也殺無赦!」
隨著奮武將軍的一聲軍令,將卒們立刻揮舞著戰刀,叫喊著:
「殺死這幫王八犢子,按人頭論賞!」
此時的武謹書很絕望,敗局已定,家族挑選出的精銳即將全軍覆沒。
這時的他,瀕臨死亡之際,胸腔陡然燃起一股滔天怒火!
「吼……」
武謹書喉嚨里炸起沉雄的獅吼,他吐出一口血水,尖聲嘶鳴:
「聽著,武家沒有孬種,就算是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神皇陛下萬歲,武家永垂不朽!」
信念支撐著他從地上爬起,雙手持刀無所畏懼的殺過去。
潰逃的悍卒慢慢停住腳步,顫巍巍撿起地上的武器,而後刀刃在血淋淋的身軀上擦拭。
漫天的血雨與硝煙之中,朝廷精銳如猛虎一般驅殺而來!
武謹書猙獰著面孔,闊步而出。
手上兩柄大刀挾著生平之力,砍向最近的一個將卒。
鏘!
一聲獵獵的金屬激鳴。
一擊之下,將卒只覺一股無窮的大力灌入身體,如沾水的鞭子般抽得他五腑欲裂,張口便噴出一股血箭。
武謹書氣血翻湧,反應沒有絲毫遲鈍,戰刀以狂瀾怒濤之力奔向另一個將卒。
又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
「哈哈哈哈,告訴張巨蟒,我們武家沒有孬種!」
他猙獰咆哮,渾身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刀將側面偷襲的將卒攔腰斬斷。
「威武!」
此刻全身澆灌鮮血的統領宛若戰神,悍卒深受鼓舞,咬著牙持械反攻。
「隨我殺出一條血路!」
武謹書冷絕如冰的威勢瀰漫開來,每一刀都帶著無堅不摧的風暴,收割一條條性命。
遍地鮮血映照下,他的眼睛彷彿在燃燒。
朝廷諸多將卒隱隱有幾分心悸,此人真如發狂的野獸一般驍勇難當。
「滾開,讓俺來!」
一個滿臉橫肉的男子手中斜拖著一柄大刀,從後方衝殺過來。
敵人刀法的強大,深深的刺痛了朱老二的尊嚴,一直自詡近戰肉搏第一的他,那種長年養成的驕傲,根本無法接受,眼前竟有刀法堪與自己相當的敵人。
朱老二鼻腔中陡然發出刺耳的怒嘯,勢大力沉的一刀劈向武謹書。
鏘!
武謹書瞪大著眼,只覺泰山壓頂一般,急速閃身避過,可一條手臂還是被削去。
「自恃勇力,想憑一己之力破圍,俺看你是太過狂妄!?」
朱老二呸了一聲,怒睜的虎目中滿是輕蔑和挑釁。
武謹書那股強撐的氣徹底泄了,獃滯的看著前方,斷臂鮮血兀自在流淌。
也就剎那,大開大闔的長刀滾滾而來,直擊武謹書身軀。
噗噗噗!
武謹書胸口出現猙獰可怖的血痕,摧毀了心臟,也慢慢摧毀生機。
鏘!
長刀無力落下,他低著頭看了眼胸膛,突然笑了笑:
「我無愧於大周社稷江山,神皇陛下萬歲!」
說完轟然倒地。
統領既死,剩下的悍卒再無抵抗之意,紛紛棄械投降。
奮武將軍下令打掃戰爭,哈哈大笑一聲:
「老朱刀法果真了得,待稟報大帥,重重有賞!」
朱老二沒有回話,只顧盯著屍體出神,虎目閃過低沉的光。
武家悍卒此刻就是土雞瓦狗,呈潰敗之勢,匍匐跪地乞降。
奮武將軍下令清掃戰場,帥帳這邊。
「我……我還能搶救。」
地上傳來微弱的求救聲。
「咔擦!」
突然,金色鎧甲崩出一道缺口,蛛網般的裂紋旋即擴散。
露出楊玄琰一張黑乎乎的臉。
士卒抬腿踢了他一眼,瞪著他:
「大帥的鎧甲壞了,你這廝不得好死!」
「饒命……」楊玄琰嚇出哭腔。
幸好穿著堅固精製的鎧甲,才能在恐怖天雷中活下來。
士卒沉默幾秒,把他攙扶起來,恨恨道:
「把你交給大帥處置!」
……
夜風撫過,風中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
鷹嘴山澗臨時搭建的軍營中。
奮武將軍劉碩為坐在長案首座,沉聲道:
「依照大帥命令,俘虜三十人,其餘皆誅殺了。」
「這是在叛賊統領身上搜到的令牌。」
說著他將一枚銅色方形的令牌放在桌上,令牌龍飛鳳舞的綉著一個「武」字。
「休整一晚,明天出發益州,向大帥彙報。」都尉頷首。
頓了頓,看向沉默寡言的朱老二:
「老朱啊,看樣子叛賊首領身份不簡單,你可是立下大功啊!」
眾人目光都有些羨慕。
以大帥賞罰分明的軍紀,老朱要發達了,回鄉保不齊還能娶幾房小妾。
朱老二雙拳緊握,深吸一口氣,啞聲道:
「這些叛賊都是武家人,是不是陛下要殺大帥?」
話音落下,滿堂寂靜。
宛若陰森的墓窖,一絲聲音都沒有。
那統領臨死前說什麼武家永垂不朽,就可以坐視身份了。
就是武氏宗族!
劉碩為緊皺著眉,盯著他:
「你想說什麼?」
朱老二臉上的橫肉僵硬,突然拍案而起,怒氣沖沖道:
「陛下是何意?要兔……兔……狗……」
他憋紅了臉,大聲嚷嚷:
「俺沒文化不知道怎麼說,反正就這意思!」
劉碩為等將領神情漸漸凝重,目露駭然之色。
狡兔死,走狗烹!
「朱屠夫,休得胡言亂語!」都尉雷鳴般的暴喝,戟指著他。
朱老二心中有股憤懣的烈火在滋生,他索性攤開了說:
「俺是殺豬匠,那又如何?但俺誓死擁護大帥!」
「這群武家部曲刺殺大帥,誰下的命令?」
略微停頓,他目光逐漸凌厲,冷聲道:
「你們不敢說,俺說!怕是陛下怕落人口實,想悄悄做掉大帥吧?」
轟!
猶如平地起驚雷,眾人腦海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有沒有這個可能性?
這不是無端揣測,而是證據確鑿。
細思極恐,眾人竟覺脊骨發寒。
隸屬火器營的憨厚校尉稍微知曉朝堂政治,他緩緩起身,怒斥道:
「胡言亂語,你不知道梁王跟大帥有仇么?一定是他瞞著陛下派遣家族私兵。」
朱老二怒目相對,寒聲笑道:
「連俺都知道家國天下,她主宰一個國家,怎麼可能連家族都管不好?」
「她不知情,狗都不信!」
軍營中的十幾個將領毛骨悚然,像是大冬天在寒風裡脫掉衣服,緩緩打了個寒顫。
朱老二言語中絲毫沒有敬意,用詞極端尖銳!
「俺雖然是大老粗,但張大帥就是俺心中的神明!」
「大帥無所不能,北殲突厥,南辱吐蕃,殺了貴族老爺給咱們泥腿子分土地,在俺心裡,什麼秦始皇漢武帝都比不過大帥!」
「誰敢殺大帥,俺第一個拿刀反抗!天王老子都不行!」
朱老二雙目赤紅,近乎於咆哮說出這幾句話。
看著接近瘋癲的老朱,至將軍到副校尉,都沉默了。
如果陛下真要殺大帥,他們該作何選擇?
軍人的職責就是服從命令,而命令的最高處就是陛下,他們必須忠誠陛下。
可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呢?
他們對大帥近乎盲目的崇拜!
大帥具有非凡的人格魅力,兼有卓絕的智慧,敏銳的眼光和果斷的鐵腕。
這就是站上世間巔峰的強者,誰會不崇拜強者呢?
帳內氣氛接近凝固。
砰!
朱老二一拳狠狠砸在長案,長案頃刻間塌碎。
他環視所有人,一字一句道:
「咱們扯黃旗子給大帥披上吧!」
靜!
安靜!
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所有人看著朱老二,眼神都是難以置信,震驚到極致!
披黃旗子意味著什麼?
黃袍……
皇帝……
造反!
「讓大帥做龍椅,誰敢不服,天兵所至,雞犬不留!」
「大帥八萬軍隊,能抗衡朝廷八十萬,怕什麼?」
朱老二已經豁出一切,臉上的肥肉劇烈顫抖。
顯然說出這番話,也經歷一陣心理鬥爭。
眾人麻木了,一動不動如雕塑一般。
憨厚校尉表情不再敦厚,而是變得冷漠,眼底有一絲野心在發酵。
是啊,簇擁大帥做龍椅,咱們都有擁立之功!
封侯拜相,享盡榮華富貴!
與天下為敵又何妨?
他堅信大帥一定能勝,而且是以碾壓的姿態入駐神都,掀翻至尊寶座!
「放屁!」
劉碩為怒喝一聲,箭步衝上來,一腳將朱老二踹翻在地,咆哮道:
「當今陛下乃是聖明天子,怎麼可能派人殺大帥!」
「你這條狗東西想舉兵造反,別連累大帥!」
朱老二雙手撐地,針鋒相對:
「那武家部曲怎麼解釋?陛下不知情你信不信?」
「陛下當年登基之初,殺了多少將領?等她殺了大帥,是不是俺們這些人都要被處理掉!」
劉碩為飽經風霜的臉龐布滿憤怒,他快速俯身下去,掐住朱老二脖頸,厲喝道:
「蠢貨!你他娘的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貨!」
「你欲陷大帥於何地?陷我們於何地?」
聞言,眾人蠢蠢欲動的心思被澆滅。
如果大帥不同意,一定會把提議的部下全部殺光。
朱老二額頭青筋綻起,他直視著劉碩為,嘶啞著聲音:
「俺們在疆場拋頭顱灑熱血,陛下在背後捅刀子,她就是怕大帥功高蓋主!」
「今日沒殺掉大帥,遲早有一天會殺大帥!」
啪!
劉碩為怒火滔天,一巴掌狠狠甩在朱老二臉上。
「本將宰了你!」
說要鬆開掐脖子的手,就要拔出腰間的長刀。
「將軍且息怒!」
校尉忙跑過來攔住,低聲道:
「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戰友,就當是一場玩笑話,誰也別放在心上。」
說完轉頭掃視長案其餘人。
眾人心神一震,忙道:
「放心吧,朱老二醉酒說胡話罷了。」
朱老二被頂頭上司渾身散發的殺機所震懾,終於沒再說話。
劉碩為握刀的手顫了顫,想拔出又遲疑不定,最終長嘆了一聲,腳步踉蹌的走出軍營。
夜風吹拂,他慢慢蹲在地上,神情悲痛。
朱老二這個蠢貨闖出滔天大禍了!
真以為這事能神不知鬼不覺隱瞞下去?
真以為每個人都對大帥忠心耿耿?
他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會議桌一定有陛下安插進來的親信將領。
大帥權勢熏天,明面上沒有掣肘,但背地裡一定有。
不然陛下怎麼能安穩坐在皇宮?
別說大帥只是跟陛下關係親近,就算是陛下唯一的兒子,陛下也會潛意識防備。
此事絕對會傳入陛下耳里。
大帥該怎麼辦?
像是亘古不變的魔影,有種攝人心魄的恐怖威懾感。
你覺得會不會泄露。
盯著他?
砍刀。
眼眸漆黑熏染了些許涼意
「提著腦袋去軍營轉一圈,給那五千人看看。」
「她從未對不起我。」
「一個人冷漠一點沒關係,殘忍一點也可以,但絕不能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的人,天都會嫌棄。」
滿臉赤紅,羞愧無地。
「隱姓埋名做個富家翁。」
偏殿之中。
張昌宗神色惶恐,雙手攏在袖中,來回踱步。
「別繞了,繞得為娘頭都暈了。」臧氏優雅的坐於錦墩,薄嗔了一聲。
張昌宗停住腳步,環顧四周,低聲道:
「娘,陛下深夜傳召咱們一家三口,你不覺得不對勁么?」
「說明咱家深受帝寵。」臧氏顯得很沒心沒肺,喜滋滋的說。
張昌宗嘴角一抽,沉著臉:
「我懷疑這根本就是囚禁!」
他在政治方面也不愚鈍,陛下不同尋常的舉動,他隱約嗅出強烈的危機!
「胡說!」臧氏板起臉,壓低聲音訓斥:
「真要是囚禁,咱們早就被五花大綁塞進監牢了,哪裡能安穩待著呢。」
張昌宗聞言沉默,內心愈發不安,夾雜著恐懼。
「宗兒,別胡亂猜測了。」
臧氏氣定神閑,還用手帕擦了擦剛染好的指甲。
「娘。」張昌宗近前去,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是不是兄長做了什麼大不逆的事,咱們跟著受累遭殃?」
臧氏臉上憨態瞬間消失,盯著他道:
「易兒自有分寸。」
進宮時,她就察覺到陛下笑容裡面隱藏的冷漠和疏遠。
「萬一兄長……」
張昌宗一臉沮喪,謀反兩個字沒有說付諸於口,只是做個口型。
臧氏眸底的恐懼一閃而逝,旋即變得堅定。
永遠支持易兒,不給他拖後腿。
易兒真要是登頂九州,那她這個做娘的也能含笑九泉了。
似乎讀懂了臧氏的心思,張昌宗恨恨跺腳。
我沒有媽!
相隔幾道殿廊的迎仙殿。
案幾一排亮漆食盒裡盛著各色點心,角上還擱著個小巧的六角熏香爐,武則天安靜侍弄著這些器具。
圓嘟嘟的小麥芽扎著童子髻,坐在長條凳上,兩條小短腿懸空。
剛吞下蜜餞,又抓起酥油餅,還沒經過細嚼就囫圇吞下肚去,小手小嘴都是油。
她偷覷了一眼武則天,我吃的這麼香,奶奶會不會饞得流口水啊?
小孩子可不能吃獨食。
「奶奶,你也吃。」小麥芽眨著純真清澈的眸子,小手遞過去一塊糕點。
武則天笑道:「朕不餓。」
小麥芽把手縮回來,將糕點塞進嘴裡,鼓了鼓腮幫:「是你自己不吃的哦。」
也就半刻鐘,案几上的吃食被一掃而空。
小麥芽表情糾結,眼巴巴瞧著武則天。」
武則天枯坐了一夜,身心俱疲,淡淡道:
「走,跟朕去沐浴吧。」
「噢~」小麥芽豎起小眉毛,很是失望。
武則天牽著她剛走進溫泉室,正要吩咐宮娥往水池裡撒花瓣。
蹬蹬蹬——
急促腳步聲漸近,陰柔內侍出現在殿門口。
武則天一顆心臟驟然攥緊,死死盯著他,眸中散發凜人的威壓。
內侍脊骨發涼,忍不住打哆嗦。
萬幸是好消息,若是驚天噩耗,極有可能被杖斃。
他不敢耽擱,直接彙報:
「啟稟陛下,剛來的密信。」
說著雙手恭敬呈上。
武則天沒有接,普通的一張紙,彷彿上面沾著噬骨啃肉的劇毒。
整整一夜,她陷入絕望悲痛,以及恐懼。
她害怕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
冗長的寂靜過後。
武則天深呼吸一口氣,強裝鎮定的接過密信。
緩緩展開,掃了一眼。
猶如寒冬一抹暖陽,融化冰冷。
她緊繃的身心陡然鬆懈,沉重的壓力霉那間釋放,身體下意識連連倒退幾步。
小麥芽正躲在武則天后面發獃,突然被臀部一頂,圓嘟嘟的小身體飛出去了。
「咚!」
溫泉濺起大片水花,小麥芽嚇壞了,嗷嗷叫的撲騰。
聽到聲響,武則天愕然轉頭,見狀急聲道:
「快撈上來!」
兩個宮娥跳進溫泉,將哭嚎的小麥芽打撈起來。
見她無恙,武則天笑了笑:「你們給窈窕沐浴。」
「不!」小麥芽止住哭腔,小聲道:「奶奶,我沒吃飽呢。」
武則天忍俊不禁,寵溺的說:
「好好好,朕全依你,快帶去御膳房,想吃什麼讓御廚做。」
「好耶!」
小麥芽推開宮娥,自個麻溜爬上來,撒開短腿歡快的跑出溫泉室。
……
迎仙殿。
武則天注視著牆壁上的輿圖,上面囊括了大周帝國擁有的疆土。
她的目光鎖定蜀中,拿鵝毛筆在兩個地點畫了一條粗線連接。
子唯親自斬了朱老二,梟首示眾。
如果僅僅是這,一貫多疑的她不能完全寬心。
關鍵是從益州到鷹嘴山澗,原本正常七個時辰的路程,子唯只用了兩個時辰。
這說明什麼?
說明子唯一得知消息,沒有絲毫猶豫,火急火燎趕往鷹嘴山澗。
誓要斬了朱老二!
如果稍慢幾拍,「黃袍加身」這四個字,經過發酵,會從個體演變到群體。
從這個細節,武則天可以肯定。
子唯絕對沒有反心!
他不可能造反!
「朕就知道,別人也許會造反,但你永遠不會背叛朕。」
「朕能很心平氣和的接受旦兒參與謀反,但如果是你,朕承受不了。」
武則天喃喃自語,慢慢走到梳妝台。
她盯著銅鏡怔怔出神,突然抄起銅爐,抬手砸向鏡子。
「咔嚓」一聲。
鏡子支離破碎。
武則天撿起碎片,很仔細的拼湊。
她表情逐漸複雜,嘆息一聲:
「破鏡重圓,談何容易?」
「這道裂縫,就像貫穿在朕心中的刺,以為沒有,就真的沒有么?」
武則天神色黯然。
信任可以修復么?
她會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像之前一樣信任子唯。
共同鑄造大周帝國,君臣關係成為史書一段佳話。
可隱藏在心底的恐懼,她一直想逃避,可現在無法再逃避了。
武則天細細撫摸眼角的皺紋,目光惆悵。
她七十。
子唯二十。
縱觀史書,無論哪個皇帝,都說自己是蒼天的兒子,君權神授,帝王萬歲。
那只是為了穩固統治而編造的話!
凡夫俗子,誰能逃脫命運的浩劫?
「朕確定你不會反朕,若朕駕崩呢?」
「朕親手締造的基業,朕希冀大周萬世永昌,會不會被你攫取?除了朕,誰又斗得過你呢?」
武則天說到最後,不自覺有些膽寒。
她從宮女到皇帝,幾千年唯一的女帝,到了這一步,她一定要讓大周傳承下去。
她絕不容許大周一世而亡,她希望過了幾百年,甚至千年萬年,世上還有大周這個壯闊的帝國。
百姓文人緬懷她這個開國太祖,她死了,卻永遠活在天下人心中。
「而你就是一條潛伏著的毒蛇,只有朕能壓制你,朕死後,你就算不想反,也會被逼反。」
「得罪滿朝權貴,世族豪強,朕無法再護佑你,難道你會束手就擒任憑他們宰割?」
「最後只會造反,殺了朕的繼承人,傾覆這錦繡江山。」
這樣的念頭一經出現在武則天腦海里,就像一枚石子投進了湖心,不斷泛起一圈蓋過一圈的漣漪,讓她再難平靜。
曹操在追擊董卓的時候,大抵也沒想過自己將來會變成一個很多人口中的漢賊。
王莽台前忠義,幕後篡漢滔天,虐烈商辛。
世間的規律玄乎,最直接的解讀就是以史為鑒,靠前人的經驗來判斷安危。
誰能輕易的定性一個人,不到最後,永遠不知道一個人究竟如何?
一生真偽復誰知?
「你要是朕的血脈就好了。」武則天突然自嘲一笑。
那樣,憑子唯超越、超脫世俗的能力,一定會讓大周帝國更加輝煌,凌駕於天下之上。
就算後世子孫再廢物,留下這份龐大的家底,也足夠他們敗幾百年了。
「可惜你不是朕兒子,而你又恐怖到朕都深為忌憚,怎麼辦?」
武則天表情漸漸趨向平靜,終於下定了決心。
利用政治手段慢慢削弱。
倘若這個方案行不通……
武則天眸光剎那冰冷,聲音機械般毫無感情波動:
「朕臨死之前,會賜你毒酒一杯,你跟朕同葬陵寢!」
「你我地下再做君臣,生前死後,朕都要壓制你,讓你絲毫動彈不得!」
想到這裡,武則天扯了扯嘴角,忍不住笑出來。
「哈哈哈哈,朕纏著你,生不同衾死同穴!」
不一會,迎仙殿便充斥著悅耳的笑聲,經久不息。
……
……
「鐺!」
「鐺!」
「鐺!」
鐘鼓聲自五鳳樓傳來,皇城一座座殿樓依次響起同樣的節奏,低沉清晰,鐘聲遠播。
神都城緩緩蘇醒。
皇宮鐘聲齊鳴,文武百官都知道這代表什麼。
神皇要宣布重大事情!
血腥味濃郁的朱雀長街,漸漸有了嘈雜的馬蹄聲。
各衙門官員穿戴好朝服,步履穩健,表情嚴肅,相繼走進端門。
原本準備動身蜀地的狄仁傑,懷著複雜的心情,站在班列的最前面。
廬陵王李顯,太平公主李令月,不知何時也出現在御道。
「皇兄,昨夜王府護衛驚現安邑坊?」太平面無表情問道。
李顯很坦蕩的「嗯」了一聲。
「想滅張府?」太平試探。
李顯垂下頭,沒有回答。
他喉頭苦澀,滿腹憋屈說不出來。
昨夜聽聞消息,他毫不猶豫派出兩百悍卒,誓要抹除張巨蟒的家人。
在他看來,徹底逼反此獠,將母皇拉下馬,他就能憑藉舊唐擁躉,君臨天下!
可韋愛妃大驚失色,劈頭痛罵。
「愚不可及!」
「咱們想要登頂,只能靠皇子的身份安穩交接龍椅,如果張巨蟒攪得天下重新洗牌,皇位哪裡輪得著你?」
經過愛妃深入的剖析利弊,李顯醍醐灌頂。
一邊派人將悍卒喊回來,一邊派出第二批兩百人前去保護。
誰料昨晚太過血腥,幾千人殺紅了眼,敵我不分。
就如此。
他整整喪失四百人!
那可都是耗費數年,精心培養的悍卒啊!
實在是心痛至極!
望著對方鐵青的臉色,太平沒再追問。
「蒼天啊,為何有如此無恥的臣子?」
咆哮聲打破了沉悶壓抑的氣氛。
著名憤青陳子昂揮舞著雙臂,高呼:
「張巨蟒,陛下待你如親子,你怎麼做得出來啊?」
話音順著風飄蕩,巍巍宮闕,益增了渺遠的凄涼。
「住口!」狄仁傑勃然大怒,厲喝道:
「公然傳播恐怖謠言,你可知何罪?」
諸多大臣神情黯然。
他們也希望這是謠言。
可陛下連夜布置的種種措施,無不在佐證那個推測,張巨蟒意圖謀反。
場中陳子昂狀若惘聞,直抒胸臆:
「聖人為成就帝業,用酷吏,懾群臣,屠戮李唐宗室,她遠遠稱不上仁君!」
群臣目露駭然。
在皇城說如此直露、且大逆不道的話,這二愣子活得不耐煩了?
陳子昂頓了頓,話鋒突轉:
「聖人執掌權柄十餘載,薄賦斂、省力役、重用寒門,使百姓安居,江山太平!」
「我沒經歷過貞觀治世,但眼下這世道,比貞觀更好!」
不數滿頭銀霜的老臣為之動容。
武周朝堂混亂,上層權力傾軋,但這一切跟普通百姓沒什麼關係。
百姓生活水平越來越高,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
「天下承平四方稱臣,大周未失德於子民,張巨蟒為了野心,不顧百姓死活,那他就是中原大地的罪人!」
「我陳伯玉一介書生,敢提三尺青鋒護衛蒼生,死又何妨?只求死得其所!」
陳子昂情緒高昂,聲音嘶啞。
不少初入仕途的臣子被這番話感染,眼眶不禁泛紅。
人一定要有風骨,為了蒼生社稷,拼了性命都要斬殺張巨蟒!
而那些老臣神色頹然。
如果此獠一心造反,誰有能力阻止?
僅僅一個猜測,昨夜就開始了殺戮,滿城血腥,完全是亂世的預兆。
這不正體現張巨蟒的可怕之處么?
彷彿隨意打個噴嚏,就能掀起一場地震!
他曾覆滅草原帝國,長城以內不必再經受北方異族的侵掠。
他曾將天下第一門閥屠戮殆盡,無數世家在屠刀下喪命。
他也曾逼得吐蕃贊普跪地乞降,為中原開疆擴土。
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神都城縱橫交錯的水泥路、普通茶館桌上的書本紙張、再低微的官員都能配備一匹來自草原的駿馬……
這就是張巨蟒,對其再厭惡,也無法否認此獠的偉大功績。
後世史書有關大周的記載,張巨蟒的篇幅至少會佔六成!
千古唯一的女帝佔三成。
幾千萬百姓,數不清的英雄事迹,文人墨客,宰相王公,僅僅占這剩下一成。
這毫不誇張!
一個人有多強,那他造成的影響就會有多恐怖。
這就是滿朝文武恐懼的根源。
此獠是那種無法用言語描繪的強大,像一頭地獄里走出來的嗜血惡魔!
就算齊心協力將其誅殺,可回過頭看看人間,滿目瘡痍。
就在群臣思緒萬千的時候。
「上朝!」
內侍尖銳的公鴨嗓傳遍御道。
……
莊嚴肅穆的朝殿。
群臣站定之後,目光毫不忌諱的望向御座,意圖窺探出神皇的心思。
遭遇背叛,陛下該有多悲痛欲絕?
御座上的武則天,表情卻出奇的淡定從容。
太平卻看出母皇眉宇的憔悴疲憊,想來一夜沒睡。
待會究竟要宣布希么噩耗?
她悄悄看向殿階,上官婉兒微不可察的搖頭,示意也不清楚。
「朝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御座上傳來清冷的聲音。
群臣摒氣凝神,甚至都不敢呼吸,氣氛緊張到凝結。
武則天環顧四周,沉默了半晌,不疾不徐道:
「吐蕃勢力滲透到了神皇司、羽林軍,洛水軍營,朕派禁軍連夜清剿,已經將吐蕃諜子悉數誅殺,亦洗清了幾位愛卿身上的冤屈。」
話音落下,滿殿鴉雀無聲。
一絲聲音都沒有,宛若陰森的無人絕域。
群臣目露震撼,大腦直接陷入宕機狀態。
吐蕃?
還能不能編得再離奇一點?
那些措施,就為了針對幾個諜子?
何況統領萬邦的大周帝國,最嚴密的中樞地帶會被敵國滲透?
這種話簡直荒謬,連三歲稚童聽了都會哄堂大笑。
文武官員,沒一個人發笑。
但朝殿的氣氛,卻剎那間舒緩下來。
好似劊子手將要行刑時,那一聲刀下留人。
又像墜入深不見底的懸崖,卻掉落在半山腰的樹枝上。
萬幸!
虛驚一場!
這場關乎社稷存亡的危機解除了!
群臣長鬆一口氣。
他們不知道張巨蟒做過什麼,但陛下這一席話,釋放出一個信息。
此獠沒有謀反,甚至壓根連反心都不存在。
不然陛下為何要胡謅個謊言揭過此事?
要知道,張巨蟒造反,第一個恐懼的就是陛下。
而陛下在朝會此獠打掩護,顯而易見,跟謀反無關。
太平唇瓣綻放笑顏,跟上官婉兒相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底的喜悅。
他這樣完美無瑕的男人,怎麼會讓天下陷入震蕩,成為千夫所指的罪人?
殿前的李顯略略垂頭,遮掩住眼中的笑意。
幸虧你沒造反,不然本王饒你不得,哼!
狄仁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中暗想:
「中山王應該是手刃了朱老二。」
殿中慢慢想起了嘈雜的議論聲,群臣交頭接耳。
「崔相,這場戲很精彩。」武三思目不斜視,低聲譏諷。
崔玄暐臉色難看至極,他死死攥住拳頭,竭力控制心中的暴怒。
怎麼可能?!
張巨蟒,你為什麼不造反?
明明有能力顛覆江山,成全野心,卻選擇做一個懦夫!
可恥!
「竹籃打水一場空啊。」武三思自言自語呵笑。
幸虧昨晚行動及時,要不然真讓門閥望族得逞了。
要是張府被滅,張巨蟒這狗東西就真的沒人性了。
他饒有興緻的轉頭,掃視世家大臣的表情。
每個人都離奇的憤恨,氣得七竅生煙,彷彿全家暴斃一樣。
想做漁翁?
你們也配?
「肅靜。」
這時,御座上傳來聲音。
武則天面無表情,淡淡道:
「朕昨夜太過暴怒,以至於失去理智,吐蕃碟子的事,不能完全歸咎於神皇司的失職。」
「特此,遣散神皇司的旨意作廢。」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
群臣十分震驚。
他們之所以會誤以為張巨蟒謀反,就是神皇司的突然解散。
神皇司可謂是此獠的私人部門,相當於風向標。
雖說張巨蟒沒有謀反,但陛下你現在還不明白尾大不掉的道理?
昨夜,神皇司綠袍公然逃竄出城,竟然還跟金吾衛火拚。
相當於叛變!
這群綠袍只效忠張巨蟒,連部門初設的宗旨都忘了。
眼裡沒有陛下,只有司長。
如果這種危險的部門還能存在,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你是昏庸,還是被張巨蟒偷偷下了蠱?
狄仁傑出列,態度很強硬:
「陛下,這個決定有待商榷。」
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直接質疑皇帝!
發生這樣的事,還不要剪除中山王的羽翼,防患於未然么?
一味的無底線放縱,只會讓神皇司更加囂張跋扈,進而野心極大膨脹。
到時候這群綠袍會不會給他們崇拜的司長黃袍加身?
武則天審視著他,平靜道:
「朕意已決。」
狄仁傑急聲道:「可……」
「退下!」武則天冷著臉,截住他的話頭。
狄仁傑沉默半晌,緩緩退回班列位置。
他飛快瞄了一眼御座,又覺得不對勁。
以陛下猜疑心之重,怎麼可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難道陛下在暗中謀划什麼?
狄仁傑皺著眉頭,陷入沉思。
寧可錯殺不放過,先製造假象,等中山王回京,立刻殺了?
他很快排除這種可能性。
除非中山王真的謀反,陛下才會狠下心動手。
兩人之間是什麼複雜的關係呢?
就像一個大家族,夫人一言九鼎,對家族有生殺予奪大權。
而老爺權柄凌駕於族人之上,一方面要清除家族內部的蛀蟲,替夫人處理臟事,另一方面又要幫助家族做大做強。
老爺既辛苦,又背負滔天罵名,但他毫無怨言。
而夫人呢?她得到所有讚譽和聲望,但偶爾又忌憚老爺,生怕對方奪權。
可除掉老爺,家族可能走向沒落,也找不到替代人選,別人的能力甚至連他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更何況,從私人感情方面,夫人也捨不得動老爺。
那局面怎麼辦?
「無解!」
狄仁傑喃喃自語。
縱觀史冊,論權謀手腕,無人能出陛下其右。
她究竟會以什麼手段破局?
君臣博弈,那可是最脆弱的均衡。
不止狄仁傑,滿殿官員都在胡思亂想。
反正誰都不信陛下會突然昏庸,連最基本的緊攥皇權都忘了。
不管怎樣,經歷昨夜風波,張巨蟒的存在對皇權是一種極大的威脅。
此獠也許會忠誠一輩子,就算做盡一切罪惡之事,始終不會跨出那一步。
但萬一念頭突起呢?
那就換了人間!
御座上的武則天將群臣表情盡收眼底,她目光古井無波道:
「傳朕旨意,勒令中山王回京,麾下兵馬由魏元忠接替,繼續掃蕩蜀中叛賊。」
滿殿依舊沉寂,並沒有因為這句話掀起波瀾。
很拙劣的伎倆。
暫時拿掉兵權,讓張巨蟒遠離戰事,慢慢瓦解此獠在軍隊至高無上的威望。
有用么?
基本沒啥大用,張巨蟒能力擺在那裡。
此獠隨便拉起面黃肌瘦的乞丐隊伍,稍加訓練,再打幾仗,恐怕又是一支不可匹敵的精銳。
「儘快平息輿論,朕不希望還有人散播謠言。」
武則天俯瞰全場,聲音帶著不可置疑。
聞言,群臣不免有些垂頭喪氣。
他們害怕看到此獠造反,又迫切希望此獠死。
這就定下基調了,看來陛下不會處罰張巨蟒了。
就在群臣以為即將退朝時。
重頭戲突然降臨。
超級超級震撼的消息!
武則天眯了眯眸,輕描淡寫的說:
「朕覺得,儲君之位空虛畢竟不是長久之事,爾等怎麼看?」
轟!
轟轟——
猶如平底起驚雷,每個人的全身血液都嚇得幾乎凝固。
瞠目結舌!
目瞪口呆!
驚恐駭然!
太子。
終於正式立太子了!
群臣震怖,內心像是發生了十八級大地震一樣!
李顯渾身難以抑制的顫抖。
來了,終於來了!
沒想到竟然是今天。
太平嬌軀僵硬,竭力平復緊張的情緒。
武三思嗓子干啞,大口喘著粗氣,眼底迸出隱隱期待又抗拒的目光。
這個節骨眼,自己大概最沒希望。
唰唰唰!
群臣心有靈犀,目光齊齊投向廬陵王。
毫無疑問,廬陵王將入主東宮,他不會面臨什麼強大的競爭對手。
李顯控制微表情,試圖裝作平靜。
可眼底仍舊有一絲竊喜。
眾望所歸!
這就是天命!
武則天瞥了他一眼,又看著太平,隨後收回目光,朗聲道:
「昭告天下……」
說著停頓住。
群臣發現自己心跳都跟著停止跳動了。
過了很久。
久到李顯都快崩潰了。
武則天面無表情,緩緩道:
「授武三思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系四海之心。」
「所司具禮,以時冊命,謹告天地、宗廟、社稷!」
靜!
鴉雀無聲!
朝殿宛若陰森的墓窖,上千個官員,如上千具僵硬的屍體。
聽到這話的瞬間,所有人都呆立震撼,甚至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武三思入主東宮?
有親兒子,竟然傳位給侄子?
世間真有這般荒謬的事?
殿前的武三思幾乎癱軟在地,他刺激到沒有任何情緒。
我的?
儲君位置竟然是我的?
日日夜夜盼望的東西,得來這般簡單?
太平瞬間如遭雷擊,死死盯著母皇。
而李顯崔器絕望地站在原地,頓覺天旋地轉。
他面色發白,簡直難以置信,他顫抖著嘴唇,嘶聲咆哮道:
「自古帝王家廟未見有祀先姑者!」
彷彿烏鴉啼鳴的聲音殿柱間回蕩。
群臣沉默,他們很能理解廬陵王因何失態。
太子之位,雖不局限於兒子,但畢竟一個「子」字。
在所有人心裡,武三思只是用來制衡李唐的工具,做太子就是痴人說夢。
沒想到,事情真的發生了……
武則天神情漠然,無情的重複一遍:
「梁王庶績惟允,朝野具瞻,宜乘鼎業,允膺守器。」
「昭告天下,冊封太子。」
話音落下。
「好,好,好啊!」李顯情緒直接失控,他笑得臉龐都猙獰扭曲了,一字一句道:
「母皇英明!」
殿前的狄仁傑經過開始的憤怒,隨後變得淡然。
這一手安排,他看得透徹。
為了在政治上削弱中山王,竟然立武三思為太子。
既然武三思鬥不過中山王,那就給他加個名分。
太子!
擁有東宮,東宮的官員配置完全仿照朝廷的制度,還能擁有一支類似於皇帝禁軍的私人衛隊。
有了太子的地位,能不能壓住中山王?
還不能,那就建立一個類似神皇司的特務部門。
他有種預感,事情走勢絕對會是這樣。
陛下甚至還會賜予武三思更多的權力。
可狄仁傑始終覺得太過兒戲。
武三思跟中山王,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
別說只是太子,說句大不逆的話,就算做皇帝,也要被中山王玩死啊。
沉寂的朝殿,只聽「噗通」一聲。
武三思虔誠的匍匐在地,顫顫巍巍道:
「多……多謝陛下隆恩。」
群臣一陣惡寒,激動到連話都不會說了。
武則天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旋即風輕雲淡道:
「擇吉日舉行冊封大典。」
狄仁傑一直在觀察陛下的神色,他隱隱明白了陛下的謀划。
擺在台前的,絕不是她心中真正想立的儲君。
儲君被刻意隱藏起來了,不是廬陵王,就是遠在嶺南的相王,太平殿下也有可能性。
總之最後沒武三思的份,他只是靶子。
昨晚門閥望族打得什麼主意?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同樣,陛下希望武三思竭力全力,把中山王打落凡塵。
最好的形勢就是兩敗俱傷。
那真正的儲君就徹底沒了阻礙,平穩接過大寶。
武則天手指輕叩扶手,面沉如水。
她看過密信,知道武家悍卒才是導火索,更猜到子唯回京一定會想殺武三思,兩人之間不共戴天。
這一點恰好能利用。
給予武三思絕對權力,能鎮壓子唯么?
她心裡其實也沒底……
但無論如何,於她而言,有利無弊。
假如子唯真強勢得一塌糊塗,那她駕崩的時候,把子唯一起帶走就行了。
寢殿。
一陣清涼的風順著窗戶灌了進來,殿中瀰漫著淡淡的梔子花香。
太平的目光逐漸朦朧起來,她抓著白綾,把頭慢慢鑽進去,毫不猶豫地把雙腳用力一蹬。
「砰!」
錦墩一聲倒下,豐腴的身子便搖搖晃晃地懸在了空中。
「殿下?」
寢殿外侍立的宮娥聽到聲響,小聲地詢問了一句。
周遭異常安靜。
宮娥格外敏感,她是陛下安插進來的眼線,時刻盯緊殿下的一舉一動。
「殿下,需要婢子做些什麼?」
容貌姣好的宮娥叩了叩門,恭敬地問。
還是沒有聲音。
宮娥有些擔心,便輕輕推開門。
一瞬間,她如遭雷擊,身體僵硬如鐵。
「殿下!!」
宮娥發瘋似得跑到懸樑下,抱住殿下臀部,將其放了下來。
「咳咳……」太平不停咳嗽,白皙的脖頸已是通紅一片,她坐在地毯上瘋狂掙扎,「你滾開!」
「來人,快來人!」
宮娥死死捆住太平,扯開喉嚨大喊。
殿下要是死了,她這個奴婢絕對死無葬身之地,連帶九族都要悉數誅滅。
所以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阻止。
須臾,幾個內侍聞聲趕至,見到白綾便嚇得肝膽欲裂。
宮娥看向他們,悄悄使了一個眼色。
幾人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神情倉惶地跑出去。
「求你了,本宮要自縊。」太平面露哀求之色。
宮娥不為所動,冒著大不敬之罪,將帝國公主控制住。
「賤婢!」太平抽出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雷霆震怒道:
「再不滾開,本宮一定杖斃你!」
宮娥垮著臉,悶聲道:
「殿下,你就算殺了婢子,婢子也不敢放開手。」
太平盯了她幾秒,唇角綻放一抹笑顏,嘻嘻笑道:
「上吊好玩,我還要上吊,我還要上吊。」
宮娥神色黯然,看到殿下這幅模樣,任誰心裡都不會好受。
那可是雍容華貴的帝國公主,天下女子羨艷的對象,無數女人在夢中都幻想著能替代殿下。
如今卻是一個懸樑自盡的瘋子。
一刻鐘后。
腳步聲急促嘈雜,宮廷內侍簇擁著陛下快步了進來。
武則天鬢髮散亂,額頭沁出汗水,一進寢殿,就直直盯著懸樑上被風吹動的白綾。
這一剎那,不啻於被天雷擊中,有種瀕臨崩潰的絕望感。
她就這樣靜靜地站著。
氣氛猶如陰森的墓窖,隨行內侍宮娥大氣都不敢喘。
過了很久,武則天斂去悲痛的情緒,啞聲問:
「她為什麼想不開?」
宮娥戰戰兢兢,如實回答:
「啟稟陛下,奴婢不知,奴婢要是再晚一會……」
她後面的話語不敢付諸於口,但殿內眾人都很清楚。
每個人表情都是驚悚震怖,似乎很難接受眼前這一幕。
「你們出去。」
武則天揮手屏退左右。
當大殿只剩母女二人,武則天終於剋制不了自己,紅著眼哽咽道:
「令月,你一死了之,留著朕獨自咀嚼無邊的落寞與哀傷。」
「你是朕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啊,你為何不想想朕?」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帶著一絲哭腔。
神州大地最有權勢的女人,此刻說不出的哀婉凄涼。
她是帝王,也是母親。
差點跟最受寵愛的孩子陰陽兩隔,她如何能不悲痛?
「懷胎」兩個字眼,彷彿擂鼓在太平耳邊敲擊,提醒她要時刻保持清明。
她面無表情,木訥的說:
「我好累,我不想活了。」
武則天仰起頭,深呼吸一口氣,自嘲一笑:
「李令月,你還在耿耿於懷,你還在仇恨朕?」
說完一雙凌厲的鳳目凜凜地盯著她。
太平置若罔聞,裝作一副茫然模樣。
這個孩子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始終難以置信。
但胸脯脹痛,嘔吐,桃花癸水沒來等癥狀,清晰明白告訴她。
懷孕了!
第一次,她用了宮廷避孕措施。
第二次,幾乎所有的腌臢物都在臉上,沒想到竟然真的懷上了。
她的父親是李唐皇帝。
她眼前的母親是大周女帝。
她的男人,在不久的將來,極有可能主宰天下。
她未出世的孩子,或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她李令月,才是受到天道眷顧的女人。
所以她必須冷靜,一步都不能出差錯。
有了孩子,她幾乎立於不敗之地。
「跟朕說話!」
見其沉默,武則天冷著臉咆哮一聲。
太平蜷縮著身子,委屈地說:
「我不要待在神都,所有人都笑我是瘋子,我要去封地。」
武則天眯著眼,寒聲道:
「李令月,你在拿性命要挾朕?」
「這就是你的目的,堂堂公主跑去封地,棲棲遑遑如喪家之犬!」
「你的企盼就是一種奢望,一種既可笑又可憐的幻想!」
她心中不知何等憤怒,聲音越來越凄厲,像是能撕破一切。
太平唯唯諾諾,「醫師說我需要散心,調養身子,也許才能好轉。」
武則天目中怒火幾乎要燒出眼眶,她噬人一般的兇狠目光落在太平的臉上:
「你再說一句,朕將你廢黜流放,朕讓你死在荒郊野嶺!」
「好耶~」太平拍了拍手,「反正只要不待在神都,我都開心呢。」
武則天神色盛滿了怒意和憎恨,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
她真的能忍心賜死這個女兒?
當聽到太平自盡,那一刻陷入絕望的感受,無法欺騙。
「呵……」武則天轉過身去,情緒歸於平靜,冷笑一聲:
「朕跟你相看兩相厭,趁早滾遠點也好。」
「不過有個前提條件,你封地蒲州的賦稅賬目,以後蒲州的戶稅田租,地稅鹽利,全數上繳朝廷。」
「神都外的邙山有座避暑宮殿,你就給朕死到那裡去,躲在裡面裝瘋裝癲,有本事裝一輩子。」
「還有,朕會安插耳目,對你實行全天候的監控。」
「一旦你有離開宮殿的跡象,那就別怪朕無情!」
而後轉身,居高臨下俯視著太平,冷冷道:
「最後一次,以後想自盡,朕賜予你白綾。」說完憤怒離去。
太平眼底的竊喜之色一閃而逝,她注視著母皇的背影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