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手術(7k)
三盞金黃的蟠龍燭台在黑暗中擎起幾簇微弱昏黃的光亮。
床榻上那個臉色蠟黃、面目浮腫的中年男子迷迷糊糊地翻了一個身,喉嚨里發出幾聲低沉濁重的悶響。
「王爺醒了!」
服侍的宮婢聽到動靜,尖喊了一聲。
急促的腳步聲傳進寢殿,韋玉提著裙擺走到床邊,欣喜的說:
「王爺,你終於醒了,嚇死奴家了。」
「水……」李顯蠕動嘴唇,接過茶杯灌了一口,有氣無力道:
「本王,嗚嗚嗚……」
他浮腫的眼睛逐漸紅了,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下來,低聲抽泣。
也許自己是世間最蠢的人吧!
不然怎麼會做出此等狂妄奇葩的事呢?
「過去都過去了,別再多想。」韋玉倒是神色如常。
「本王昏迷多久了?」李顯問。
「才兩天。」韋玉慶幸不已。
李顯沉默片刻,目光似期待似恐懼,沙啞著嗓音:
「母皇有沒有懲罰本王?」
韋玉拿熱毛巾給他敷臉,漫不經心道:
「解除了王爺一應職務,只留了爵位,削減食邑,沒收私產,罷免王府屬官。」
「什麼?」李顯萬念俱灰,掀開被子就要爬起來:
「我要去給母皇跪下認錯,賭咒發誓說這些事都與我無關,我精神錯亂失常了。」
言畢已經涕淚沾襟。
望著他一副窩囊樣,韋玉惱怒的叱道:
「禍福倚伏,咱們已經在險象環生的政治博弈中佔據上風。」
李顯置若罔聞,眼神獃滯,喃喃重複一句話: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驀然!
他咬咬牙,一臉決絕:
「把白絹拋上房梁,我要自縊。」
與其被母皇活活折磨致死,還不如死得有尊嚴一些。
狗改不了吃屎……韋玉強忍著失望,柔聲軟語道:
「就因為這件事,你在朝中聲望大漲!」
「原本陛下想將你廢黜流放,以狄公為首的大臣皆反對。」
「這釋放一個強烈的政治信號,你不知不覺中就籠絡了人心。」
李顯咽下喉間苦澀,嘆息一聲。
他寧願不要聲望,也不想遭受母皇記恨,曾經軟禁在房州的歲月充滿了凄風苦雨!
見他還是一副麻木的表情,韋玉薄嗔了一聲,嬌滴滴道:
「王爺,你不知道當時你有多霸氣絕倫,奴家都看痴了。」
「胸中一股久違的躁氣,似要噴薄而出,險些站不穩。」
「滿腔興奮,恍惚得夾緊了身上每一塊皮肉,最後透著徹骨銘心的痛快。」
說到最後,韋玉低著頭,擺出羞答答的模樣。
果然,李顯聽到這幾句話,立刻重拾自信。
他悲痛的情緒消散大半,眼底有一絲張狂和自傲。
本王真的這麼強勢勇猛?
他不由得脫口而出:
「愛妃,本王比之張巨蟒孰優孰劣?」
「……」韋玉臉色霎時冷了下來。
李顯也意識到話里的歧義,尷尬的說:
「本王想問,有沒有此獠幾分風采?」
吃了最烈性的葯,才勉強達到張巨蟒的效果,你就別跟此獠相提並論了。
雖這般想,韋玉嘴上卻不吝褒獎:
「就王爺在東宮葬禮的表現,此獠給王爺提鞋都不配!」
「愛妃謬讚了。」李顯矜持一笑。
韋玉審視著他病殃殃的面容,欲言又止:「不過……」
聽著半截語焉不詳的話,李顯惶惑,催促道:
「不過什麼?快說。」
韋玉略默,握住李顯的手心,給予他力量:
「陛下頒布了一道詔書,將王爺改名為李桀……」
晴天霹靂!
李顯身體僵直,手腳冰冷。
桀,殘忍凶暴,完全是惡名!
詔書已下,那就是板上釘釘。
親娘給兒子改名字,滿朝文武,誰敢有異議?
「我……我要去下跪。」李桀聲音顫抖,肝膽欲裂。
韋玉將他摁回床上,板著臉肅然道:
「既然喜歡改名字,讓她隨便改,王爺登基以後,再改回來就行。」
「她越是這樣,就越證明她的統治力大不如前,迫於輿論和局勢,根本不敢動王爺!」
「若換做以往,王爺早就被廢黜發配了。」
李桀把頭埋進被子里,黯然神傷。
韋玉抿唇悄悄嘆息。
好不容易硬了一回,這不又原形畢露,這位夫君骨子裡刻著軟弱無能。
她可要叮囑裹兒,多多熬制一些烈葯,以備不時之需。
……
十幾天後。
私宅閨房。
「工坊事宜已經處理好,我該走了。」張易之凝視著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看著他溫柔又深情的眼眸,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張易之:「你若不想待在皇宮,我隨時接你走。」
上官婉兒笑姿嫣然:「能幫到你,才是婉兒最幸福的事。」
似清水秋瞳的杏眸,眼波流轉,令人目眩神迷。
她心中被柔軟溫暖塞得滿滿的,下意識地依偎了過去,心中湧起無法言喻的滿足。
張易之握住她凝如脂膩的皓腕,側頭吻了吻她微熱的臉頰,另一隻手把裙子撩了起來。
上官婉兒啐了一口,食髓知味之下,其實心裡也挺癢的。
稍作猶豫,還是軟軟躺靠著案幾,把渾圓修長的腿架在了張易之肩膀上。
…
上官婉兒臉上猶有幾分紅暈未褪,掐了掐張易之腰肉。
各種難堪又羞人的花樣,讓她一陣又害臊又眩暈,怎麼羞人怎麼來。
「一次性補償你。」張易之眼底有一絲戲謔。
這句話觸及上官婉兒的傷感,一想到愛郎即將離去,內心就像缺失了一塊。
她很快調整情緒,轉移話題,「張郎,這回真欠李裹兒一個大人情了。」
能繼續待在陛下身側,維持之前在宮廷的權力,全靠李裹兒的神來之筆。
張易之輕輕頷首,他很容易就能揣測到李裹兒的出發點。
身在權力中樞的女人都不簡單啊!
他淡淡道:「李顯大出風頭,神都城局勢越來越有趣了。」
「不,是李桀。」上官婉兒糾正他。
兩人相視一笑。
……
……
傍晚,繁華喧鬧的金雀大街。
三輛豪華的馬車,排列著十幾名侍臣宮娥,舉遮蔽風、目的傘扇。
而幾十個隨行侍衛皆穿鎧甲,腰配箭囊。
見到應屬東宮太子的輅車,行人避讓一旁。
「帝國儲君是個殘疾,著實荒謬,陛下昏庸啊!」
「可不是,聽說他還敢跟中山王作對,怪不得克妻克子,這叫惡人有惡報!」
「噓,小點聲,俺們平頭老百姓惹不起他。」
「怕個甚,難道還會因言獲罪不成?」
「…….…………」
人群議論紛紛,看向輅車的目光帶著厭憎。
就在此時。
咻!
一道箭矢破空而來,釘在馬蹄上。
「本尊,第五氏,名重樓!」
一道狂妄的聲音響起,人群中瞬間湧出數十個持刀男子。
「有刺客!」
輅車旁的侍衛神色倉惶,如臨大敵。
周遭氣氛凝結,百姓陷入死寂之中。
竟然有人敢當街刺殺儲君?
究竟是哪個壯士?
「超過半炷香,便是本尊無能。」
一道素色袍衫的男子襲掠而來,劍尖在地上摩擦出金石聲。
戰鬥瞬間打響。
第五重樓身影如鬼魅般,渾身散發滔天殺機。
噗——
劍光閃動,鮮血飈飛,毫不留情收割著性命。
如此血腥的畫面,直如修羅地獄般,人群尖叫聲四起,百姓瘋狂逃竄。
「殺!」
眾多綠袍掏出鳥銃,目標對準守衛輅車的侍衛。
「土雞瓦狗之輩,也敢阻抗本尊!」
第五重樓的嘴角露出一絲猙獰之笑,手中長劍如一道迅疾的閃電,自左向右扇掃而出,竟是掀起一道扇形的尾塵。
那戰神般的身軀,從飛灑的血霧中穿過,優雅的走到輅車前。
他掀開帷幔,微微一笑:
「高貴的螻蟻,請跟本尊走一趟。」
武三思如墜冰窟,目光帶著極致的怨毒,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
張巨蟒,為什麼?!
陰魂不散,孤被你害得還不夠慘么? ……
…….
鐺!
鐺鐺!!
街道望樓鐘鼓聲連成一片,密集低沉的馬蹄聲敲擊著地面,豹騎從皇城馳出,黑壓壓的一片如同陰雲席捲。
當他們趕到時,輅車橫躺在街道上,已近半毀,東宮侍衛的屍體橫七豎八躺倒在地。
鮮血浸透了每一寸地,形成了大片令人作嘔的暗紅色泥沼。
儲君下落不明,滿城震驚!
………….
一彎娥眉月凄清地掛在彩樓頂閣的一角飛檐上。
月光慘白,照見了一張臉。
那是武三思慘白毫無血色的臉。
他死死盯著站在欄杆前的身影。
張易之負手而立,遙望著皇城莊嚴壯闊的天樞,平靜道:
「殿下,好久不見。」
他緩緩轉身,半張臉在搖曳不定的燈火下閃閃爍爍,另外半張隱沒在濃墨般的黑暗中。
武三思目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怒火幾乎能將他吞噬。
「孤要把你千刀萬剮,孤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剔掉你每一寸血肉!」
他臉龐扭曲,咬碎牙齦。
諸坊的鼓聲和鐘聲次第響起,急促恢宏,響徹整個神都城。
張易之俯瞰大街小巷的禁軍,風輕雲淡道:
「殿下,你越來越廢物,連廬陵王都能騎在你頭上拉屎拉尿,太讓我失望了。」
武三思嘴唇顫抖,席捲全身的屈辱將他摧折的肝腸寸斷,五內俱焚!
「找你的原因很簡單。」
張易之踱著慢步,用老朋友閑聊的口吻娓娓道來:
「某一個夜晚,太子妃給我託夢,稱她死不瞑目。」
「我問為何?她說自己屍骨未寒,武三思就迫不及待娶妻,連同側妃一下子四個,其餘貌美侍妾二十多個。」
「她要報復你,如果我不幫她,她的鬼魂就會一輩子纏著我。」
頓了頓,張易之審視著武三思,略帶歉意道:
「殿下,不好意思,避免整夜做噩夢,我只能照辦。」
面對著無恥可怖的嘴臉,武三思渾身冒寒氣,脊尾骨一陣陣發顫。
他竭力剋制恐懼的情緒,嘶聲咆哮道: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孤做鬼也要詛咒你張氏滿門!」
張易之端詳這個瓮中獵物,眼神忽然透著幾分陰冷。
我的女人,別說碰,就算意淫,都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
他聲音冷冽,又帶著幾分飄乎:
「你有罪,有罪必須接受律法的審判。」
「我代表律法,不過你放心,律法保證絕對公正,你罪不至死。」
說完意興闌珊的揮手。
身後綠袍將麻核塞進武三思嘴裡,丁酉把鐐銬往對方頭上一套,鐵鏈恰好從兩邊肩膀滑開,纏住手腕。
裴旻摁住武三思,將黑頭套套在他頭上。
……
平康坊。
靡麗曲調此起彼伏,諸色樂器齊響,雜以歌聲繚繞其間。
街上的氣氛十分濃烈,箜篌調高,琵琶聲亮,周圍聚攏了一大群嫖客,載歌載舞。
曲巷車馬出入極多,車上多載有盛裝麗人,依偎在老爺懷裡,任其把玩品嘗。
一輛馬車駛入平康坊深處,綾羅掛邊,粉檐白壁慢慢消失。
周遭都是一棟棟低矮的磚屋,上頭沒有瓦片,只覆了兩層發黑的茅草。
陽光下總有陰影,再繁華的城市也有最陰暗的地方,裡面充斥著血腥與貪慾。
張易之一行人從馬車下來,行走其間,燭火忽明忽暗,讓每個人的表情都顯得有些迷離。
通道兩側,是一個一個小小的隔間,有的木門緊鎖,有的完全敞開,但無一例外都散發著稻草腐味。
「晦氣!」
第五重樓掩鼻,神色厭惡。
棚屋一個崑崙奴好奇的盯著他,第五重樓殺機迸起,驟然襲掠而去。
伴著一聲慘叫,第五重樓拿手帕擦拭骯髒的鮮血:
「看本尊一眼,就是在羞辱本尊!」
踏踏踏——
一個頭上歪歪戴著花羅夾襆頭的老頭走了過來,悄悄瞥了眼屍體,不敢言語。
老頭皮膚黑若墨炭,一頭鬈髮,嘴唇扁厚,不是中原人士,赫然也是崑崙奴。
他露出諂媚的笑容,「拜見諸位大人。」
一口流利官話,絲毫聽不出口音。
笑起來黑面孔上的褶皺一陣舒展,肥厚的嘴唇咧開,露出白牙。
張易之輕輕頷首,言簡意賅。
「閹了他,報酬豐厚。」
老頭眼底有不易察覺的恐懼,他當然清楚眼前這個男人是誰。
名震萬邦的張巨蟒!
一個幾乎跟日月星辰比肩的存在!
一個讓西域諸國顫慄的劊子手!
通過今晚的動靜,南衙禁軍傾巢而出,他也能猜測到黑套下俘虜的身份。
太子!
閹割帝國儲君!
「怎麼?不敢接這單生意?」
張易之聲音依舊平靜。
「接。」老人沒有遲疑。
可一旁的第五重樓再也忍不住了,朝張易之怒斥:
「咱們天朝上國的閹割術傳承兩千年,為何要找這些卑賤醜陋的外夷?」
「像他們這些崑崙奴,只配生活在神都城的臭水溝,是污染帝國的蒼蠅蛀蟲!」
裴旻等人嘴角微微抽搐,這瘋子說話也太難聽了。
老人臉色難堪,但由於皮膚太黑,倒看不出什麼表情。
他控制情緒,恭恭敬敬地解釋道:
「這位大人,小的是波斯國大流士王宮廷的閹奴,宮廷有秘不外傳的閹割術……」
「哦?」裴旻頗有些好奇,「蠻夷國也有太監?」
老人笑了笑,耐心的解釋:
「有宮廷后妃,自然需要內侍。」
「還有一點,為了滿足波斯主人的斷袖之癖,得專門挑一些乾淨的閹奴。」
「夠了!」第五重樓瀕臨爆發,壓抑著殺意,冷冰冰道:
「別再噁心本尊,看到你們這群蠻夷就想踩死!」
張易之微微挑眉,沒想到這個以獵殺為生的刺客,竟然是戰狼式的愛國人士。
第五重樓越來越激憤,「要本尊說,非中原種族者,一律集中起來,輕者驅逐,重者屠殺!」
「中原王朝,根本不需要任何一個蠻夷,否則就是在玷污炎黃血脈!」
張易之悚然一驚,很認真地打量這個精神病。
如果上嘴唇貼一撮小鬍子,很像那個渣渣、氣死偶咧。
老崑崙奴遍體生寒,哭喪著臉看著張易之。
張易之轉頭盯著他,沉聲道:
「保證一天後就能走路,半個月就能修養好?」
「憑藉小的精湛的手藝,能以性命做擔保!」老人聲音堅定。
張易之滿意頷首,目光掃視著一間間棚屋。
崑崙奴性情溫良,踏實肯干,很受中原貴族官員或富商巨賈們的欣賞。
正所謂,有需求就有市場。
作為世界中心,蠻夷萬里迢迢前來淘金,其中自然不缺胃口大的人。
比如眼前的老頭,就在京畿重地開展崑崙奴貿易。
將崑崙奴販賣到大周,賺取暴利。
站在朝廷立場,國家多了低廉好用的奴隸,自然持默許態度。
思緒那麼多,也就一瞬間的事,張易之目光沉凝,一字一句道:
「開始吧。」
……
昏暗簡陋的茅草房裡,一條水渠流過,可走污穢;桌上佛像,可度陰魂。
武三思躺在一張粗糙的榆木板條上,胸口劇烈起伏。
屋子陰氣很重,他能感覺到,冰冷在飛快地侵蝕著作為男人的尊嚴。
他看到光芒,不是天亮,而是頭套被取了下來。
「嗚嗚嗚——」武三思嘴裡塞著麻核,發不出聲音。
他臉龐猙獰,眼神透著極度怨毒。
剛剛的對話,他一個字不落聽在耳里。
憤怒到無以復加!
恐懼到極致!
全身血液都幾乎凝固!
這世間為何要有如此殘忍的惡獠!
他寧願死,都不想成為太監!
張易之神情冷漠,雙眼從武三思的臉部掃到腳面,眼神里忽然透著几絲遺憾——
那種對敵人不滿的遺憾。
他輕聲細語道:
「殿下,在人的一生中,最難對付的敵人往往並非來自於外,而是來自於內。」
「對,就是人性深處種種難以克制的慾望。」「在你死我亡的權力鬥爭中,每多出一種慾望,都有可能會向對手暴露出一個致命的破綻。」
「只要對方抓住,就能一舉將你置於死地!」
頓了頓,他皺了皺眉,繼續說道:
「你竟然還想著女人?你怎麼能想女人,那是你權力路上的阻礙!」
「我必須幫你,這是不可推卸的責任!」
「除根之後,除了爭奪權力,你再無其他慾望,你將無堅不摧,誰都無法擊倒你!」
「我要殿下成為世間最強硬的男人,對,就是不可一世的男人。」
話音落下,灰舊窗戶被兇猛襲來的夜風訇然吹開,屋內更顯陰森幽暗。
武三思呼吸陡然粗重起來,眼神中滿是恨意,以及哀求。
他要求饒,他想保住命根子。
張易之讀懂他的意思:「你也覺得我說得對?那就行。」
一瞬間,武三思肝膽欲裂。
他放棄掙扎,渾身被一股沉沉的死氣給籠罩著。
老崑崙奴捧著厚厚紙張,裱糊在窗戶上,直到嚴絲合縫為止。
他又關好門,吩咐一個矮小的崑崙奴準備炭火,口中道:
「閹割過程,絕對不能受寒。」
武三思心臟似被攥緊,恐懼襲遍身體每根骸骨。
躺在這裡,對他而言不啻於一場痛苦無邊的煉獄。
老崑崙奴從箱子里拿出金瘡葯,草木香灰,一個新鮮的豬腰子、特製的鵝翎管、祖傳黑糊糊的膏藥。
一切準備就緒,他拿出胸膛的十字架,默默做著禱告。
武三思緊閉雙目,只有起伏的胸膛表示還活著。
張易之上前,把手按在他胸口,安撫似的拍了拍:
「殿下,忍著痛,這位閹割術是專業的。」
「嗬!」
武三思猛然昂起頭,發出像狼嚎一樣的叫喊。
這下怒吼似乎耗盡了殘存的生命力,他滿臉大汗,全身開始劇烈痙攣。
連眼神都迅速黯然,似乎內心的崩潰已經摧垮了生機。
張易之神色冷峻,打斷了老崑崙奴的禱告:
「別做了,立刻動手。」
說完負手走出封閉的草屋,裴旻等人跟著離去。
老崑崙奴露出憨厚的笑容,虔誠又尊敬的說道:
「殿下,請您放鬆一點。」
……
夜風吹入,松明火光一陣搖曳,把幾人映成極其詭異的影子。
棚屋過道陷入一片死寂。
驟然。
「嗄!」
「嗄——!!!」
突然想起一聲聲夜梟似的哀鳴,又彷彿鬼魂在嗚咽痛哭。
只片刻,聲音漸漸消散,老崑崙奴推開門,手裡捧著一個盒子。
盒子上赫然擺放著腌臢物。
「快收起來!」裴旻一陣噁心。
老崑崙奴連忙包起來放進口袋,心中暗暗腹誹。
能賣高價呢,神都貴婦最喜歡拿這個泡藥酒。
張易之看了一眼裴旻。
裴旻立刻拿出三塊金鋌,滿臉厭惡的扔給老崑崙奴。
老崑崙奴撿起來,喜不自禁露出一口大白牙。
切割了帝國儲君的陽物,他肯定不敢待在神都了,否則就會迎來雷霆報復。
有了這麼大筆錢,足以逃回波斯瀟洒快活了好幾年,置辦家業娶幾門夫人,再回來大周做販賣奴隸的生意。
不過中原千萬不要是張巨蟒掌權,以此獠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冷漠和惡意,恐怕沒有外族人生存的空間。
張易之面無表情地推開門,屋內血腥味濃郁,還夾雜著腥臭的味道。
武三思眼皮輕微跳動,似乎在做一個夢。
夢裡,他主宰一切,生殺予奪!
夢裡,他發號施令,天下都以他的意志為轉移,他是至高無上的神靈,隨便一句話就能改變蒼生社稷!
夢裡,他睥睨天下、指點江山,誅殺張巨蟒滿門,凌辱此獠全家!
武三思迫切希望自己停留在夢中。
別走,別走。
可輕緩的腳步聲告訴他,這是不現實的噩夢!
這將是纏繞著他一生的夢魘!
他的臉上留下兩道淚痕,張了張嘴,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張易之側耳仔細傾聽,勉強分辨出說的是:「我要你死」。
「你要我死?殿下,我哪裡對不住你了?
張易之有些訝異,緘默片刻,不疾不徐道:
「我的所作所為,出發點都是為了你著想。」
「殿下,你必須將秘密捂緊,一旦你成為太監的消息傳開,你就會像一條野狗一樣被陛下拋棄。」
「被世族門閥拋棄,被你的擁篤所唾棄,甚至被武家宗族給逐出家門!」
「他們也許能容忍一個殘廢做儲君,但絕不允許一個太監登頂帝國之巔,這是不能踏破的底線。」
武三思一雙眼紅煞如血,強烈的意志讓他沒有昏厥過去。
密密麻麻的痛,似萬蟻鑽心啃食他的骨他的肉!
身下空蕩蕩,他生不如死,整個人油煎火燒一般絕望痛苦!
痛至極致!
從此以後,他淪為徹徹底底的廢人!
他喪失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他成了一個太監啊!!!
張易之目光溫和,小聲的說:
「殿下你放心,我是一定會替你保守秘密,不然也不會悄悄找外夷給你閹割。」
他又笑了笑,再三提醒:
「殿下,你絕不能暴露啊,否則就要被所有人遺棄,成為一朵枯萎凋謝的花朵。」
「你往後餘生只剩一條路,拚命爭奪權力,實現人生價值。」
武三思盯著他,臉上露出扭曲的笑容,眼睛卻流出來淚。
既哭又笑的模樣,詭異得有些可怕。
張易之眼神無波無瀾,就這樣跟他對視。
直到劇烈的痛楚襲遍全身,武三思終於熬不住了,徹底痛暈過去。
張易之表情冷漠,寒聲道:
「我要去長安了,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