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決高下
半個月後。
朝霞東起,將那巍峨的幽州城,染上了一層金色的邊紋。
諸營將士井然有序的出營,如一條條無聲的河流,向著幽州南門一線匯聚。
最後,匯聚成了洶湧的海浪,鋪天蓋地的向著敵城湧進。
辰時初,層層疊疊的軍陣,已森然的布列於城前。
大周纛旗迎風飄舞,旗手高高舉著「王」字將旗。
王孝傑肅列於陣前,肅目冷視著幽州城。
上次敗北記憶猶新,若沒有大帥的提醒,差點壯烈殉國。
今天是雪恥之戰!
拿蠻子的血肉,來祭奠埋骨無定河的大周男兒!
他好不容易向大帥爭取來的機會,此戰不容有失,一定要收復幽州。
「擺出攻城武器!」王孝傑持戟怒吼。
在全場數萬道目光中。
幾十張三弓床弩,數百架改良過的霹靂車,被徐徐推往陣前。
這還不止,比巢車高大的望樓車,置有固定的瞭望塔,哨兵上下攀登。
各種攻城器械一字排開,布列完畢。
城頭上。
突厥大將伊格納緹身著鎧甲,連面門都罩上鐵器,他神情緊張,額頭沁陣陣出冷汗。
又來了。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攻城器械!
大周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麼多新式器械啊?
倘若城破,城內一萬三千兒郎無一能生還。
大周元帥就是殺星,對他們突厥展開了駭人聽聞的殺降暴行!
每破一城,築京觀,活埋漢奸。
不接受俘虜交換,全部斬殺!
望著布陣森然的大周軍隊,恐懼慢慢襲遍了伊格納緹五臟六腑。
王孝傑眯了眯狹長的眸子,凝視著眼前這座堅城。
半個月以來,默啜棄城撤退,將戰線儘可能收縮,河北邊境全部被大周收復。
除了兩座城池。
幽州和趙州。
三丈遠處,已經放著一排長達十多里的拒馬陣,把整個幽州城,圍了一個圈。
這些拒馬陣全部被鐵絲纏繞、鐵釘死死的連接在一起。
士卒可過,但攻城器械很難推過去。
王孝傑非但沒有緊張之意,反倒露出一抹苦笑:
「大帥,真乃謫仙人物。」
北伐戰役,將鬼斧神工之術發揮到極致!
各種新式的武器,超出突厥可預料的範疇。
當蠻子準備鐵鑄厚盾,大帥就用改良過的霹靂車,直接轟擊在密集的守軍城牆。
如今這些拒馬陣,能難得了大帥么?
王孝傑驟然揮手,大吼道:「斜坡木架,部署壕橋!」
聲音經過口口相傳,後面的步卒一起抬著沉重無比的五百副一米寬的斜木架子,從五里之外,往城頭跑步衝鋒。
步卒搬運的壕橋都裝上兩個輪子,做成巨大的車型,橫推徙疾。
當幾十台各式攻城器械,在拒馬陣前方排成一排的時候,簡直形成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澎湃氣勢。
……
定州軍營。
會議桌上的沙盤。
此刻白旗只剩幽州、趙州範圍。
唐休璟環指沙盤,爽朗道:「在汾州時,河北邊境可是插滿了白旗。」
「哈哈哈哈——」李楷固咧著嘴大笑,奉承道:
「全賴大帥運籌帷幄,大帥冷靜睿智足智多謀,真讓末將佩服!」
此話一出,眾多將領皆頷首。
咱們有眼不識泰山啊!
誤以為大帥是不曉兵略的莽夫,原來是一尊真神。
誰料。
「好笑么?」
張易之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直直盯著李楷固。
觸及到那冷冽的目光,李楷固心中一寒,忙垂頭作歉意狀。
他悄悄跟唐休璟等人交換眼神,大帥哪根筋又搭錯了?
簡直喜怒無常!
待在他身邊真有些戰戰兢兢…
薛訥眉頭一皺,臉上的溝壑就更深了,「大帥,你可是擔憂幽州戰況?」
「放心吧大帥。」唐休璟順勢接話道:
「王孝傑帶著三萬兵馬,還無法破城的話,不如一頭撞死在城門。」
張易之負手而立,深邃的眸子無波無瀾,語調清冷:
「突厥有意撤離,收縮戰線,這算什麼勝利?」
「他們死了幾個人?滿打滿算也就四萬蠻子。」
一個將軍注意觀察他的神色,弱弱道:「可蠻子攏共才十八萬騎兵。」
張易之滿臉籠罩寒霜,抄起手邊的茶壺砸過去,痛罵一聲:
「蠢貨!」
眾人側頭望著這個倒霉蛋,還是薛訥開口道:
「據斥候打探到的消息,黑沙王庭源源不斷支援趙州,城內至少聚集二十七萬蠻子。」
二十七萬?!
那將軍顧不上額頭流血的豁口,滿臉駭然。
傾巢而出,這是想幹什麼?
雖然精銳只有一半,但二十七萬這個數目足夠駭人。
薛訥略默,措辭道:「大帥,依末將猜測,他們想要僵持住戰局,利用騎兵騷擾,將我們慢慢拖垮。」
張易之望著沙盤裡的趙州城,伸手觸碰白旗,沉默幾息后,厲聲道:
「明天出征趙州!」
「薛訥,你清剿東路,王孝傑負責西路,唐休璟負責南路,三線並進,圍趙州。」
剎那間。
「不可!」
眾將軍臉色驟變。
唐休璟惶惶不安,急聲道:
「蠻子在趙州附近的城池布下嚴密騎陣,貿然進攻,咱們損失慘重啊,請大帥三思。」
張易之抬眸審視著他,輕描淡寫的說道:
「我知道,但我不想僵持下去,付出一切代價圍趙州,他們絕對會往北面撤離。」
略頓,指著沙盤一條厚重巍峨的城牆,擲地有聲道:
「長城以北,兩軍對壘,決一死戰。」
轟!
轟!
如巨石扔進湖面,掀起了驚濤駭浪。
剎那間,一眾將軍如遭雷擊,身子徹底僵硬。
決一死戰!
敵我雙方,總共接近六十萬兵馬!
這是要重現長平之戰嗎?
「大帥!!!」唐休璟頭皮發麻,沙啞著嗓子道:
「突厥意圖僵持,咱們陪著就行了,縱然趙州囤積了大量糧草,總有耗完的時候。」
「不出兩個月,他們必然退兵撤回漠南。」
「呵呵……」張易之嘴角噙著笑意,身子微傾,盯著他:
「撤回漠南?可我想讓他們的鮮血浸染長城。」
「突厥就是賤骨頭,打怕了它,它就縮在漠北,等養精蓄銳,又派鐵蹄南下虜掠,這樣反反覆復,我受夠了。」
「所以,我們徹底打死它,好不好?」
低沉略有磁性的聲音緩緩響起,帥帳內宛若無人絕域。
一絲聲音都沒有。
打死它,輕飄飄的三個字,帶著濃郁猶如實質性的殺機。
打死對方,也意味著——
有可能被對方打死。
瘋了!
一場豪賭!
徹頭徹尾的豪賭!
沒有任何理智,拿麾下士卒的性命去賭博!
大周還剩二十九萬大軍。
那可是二十九萬個人啊!
薛訥圓目斗睜,雙拳咬握,一口鋼牙幾乎咬碎,那起伏的胸膛中奔涌的怒氣,幾乎將他的胸膛要漲破。
他終於忍無可忍,直接怒吼道:
「大帥,我方明明佔據優勢,為何要走險棋?在山地平原對陣,那更迎合了突厥騎兵,他們會利用機動性會沖潰我方陣線。」
被屬下當眾斥責,張易之並沒有動怒,表情依舊平靜道:
「不錯,這就是陽謀,只有在這種極端地勢,突厥才會跟我們正面對抗。」
眾人望著他,隱約察覺到其眸子里那抹癲狂的色彩。
猶如地獄走出的嗜血惡魔!
那是一種超然世間的漠然。
對麾下士卒生命的冷漠。
薛訥深吸一口氣,強制平復憤怒的情緒,冷聲道:
「為將者未慮勝,先慮敗,倘若輸了呢?」
張易之盯著他,寒聲道:
「輸了,你們陪我遺臭萬年,被史書釘死在恥辱柱上。」
「輸了,你我屍體埋在荒郊野嶺。」
「輸了,我定州張氏男丁盡被誅滅,女子做奴做婢。」
「輸了,這江山不會傾覆,李唐發動政變,陛下退位罷了。」
「輸了……」
說到這裡,張易之雙目赤紅,情緒徹底失控,怒吼道:
「記住一句話,這天下,沒人能讓老子輸!」
「那遼闊的草原,老子要定了!」
說完轉身離去。
挺直的背影,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劍,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直插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