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又不脆弱,何況那算什麼傷
深夜。
冷風低嘯,枯柳衰楊的枝條不時被積雪壓斷,咔吱一聲響,一蓬雪沫就紛紛揚揚落下。
張易之穿過庭院來到客房,身後兩個僕役,一個提燈籠,一個手捧東西。
腳步聲停在陳長卿卧室,敲了敲門。
「來啦——」陳長卿趕緊開門。
沒有點燈,張易之摸黑進來有些不習慣,「我張府家大業大,缺幾盞琉璃燈么?」
陳長卿推開了窗戶,借了一道月光入內,趴在窗檯,「貧道不敢開燈,只要盯著刺眼的光,腦海里就想起那天的火焰。」
頓了頓,他偏過頭,滿臉期待地問道:「子唯,東西呢?」
張易之打量著他,除了行為怪異以外一切正常,看樣子點炸藥的後遺症應該痊癒了。
「給他。」張易之朝僕役輕輕頷首。
陳長卿這才注意到,僕役手裡捧著一堆素棉鈿軸。
這就是度牒,也稱為祠部牒。
「大恩不言謝,子唯大善人,真是貧道的再生父母啊。」
陳長卿腆著臉恭維,恨不得當場認爹。
張易之略皺眉:「我不喜佛家,這次算是破例了,不過絕對沒有下一次,需謹記在心。」
僧尼持有度牒,可以明確出家人身份,可以得到朝廷保障,同時還可以免除地稅徭役。
度牒就是鐵飯碗,有了它,和尚尼姑一輩子吃喝不愁。
社會資源就這麼多,和尚們不事生產還能吃香喝辣,受苦的只能是底層百姓。
陳長卿當即挑眉道:「可不是嘛,貧道也討厭佛家,不過要想成為贅婿,必須跟她們虛與委蛇一番。」
張易之讓僕役點燈,坐下後有些疑惑:
「贅婿在社會地位低下,你為什麼執迷做贅婿?」
望著屋子裡的光芒,陳長卿嘴唇略有哆嗦,「天慈庵富得流油,一旦貧道執掌大權,就收刮錢財跑路。」
原來是這打算,張易之冷笑道:「然後躲我這裡,誰也不敢找你麻煩,對吧?」
「嘿嘿……」陳長卿似乎適應了光芒,情緒也趨向穩定,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這麼說話讓貧道情何以堪,貧道依靠智慧手腕賺錢,那也是本事。」
張易之橫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是道士,尼姑庵真會讓你入贅?」
「也許你在謀算別人,別人同樣在打你的主意。」
「這你就見識淺陋了。」陳長卿不以為意,歪著嘴說道:
「等掌權那天,貧道就剃度出家阪依佛門,和尚對尼姑,總般配吧?」
張易之盯著他,足足半晌,才嗤笑一聲:「呵呵,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說完起身離去。
「貧道明天就告辭啊,有緣江湖再見!」陳長卿喊了一聲。
……
翌日中午。
洛陽城外六十里處。
陳長卿沿著陡峭的石階拾級而上,古色古香的寺門就在眼前,門上橫匾的「天慈庵」三個字遒勁有力。
寺里庵庭,來來往往許多俏尼姑。
她們雖然談不上楚楚動人,但眉眼有一絲嫵媚,望著陳長卿的目光帶著挑逗的意味。
陳長卿昂首挺胸,嘴角微微上揚。
這也許就是貧道的魅力吧?
貧道太迷戀她們這種愛慕的眼神了!
一個尼姑雙眼迷離:「臭道士雖然長得一言難盡,好歹也是男人啊。」
另一個尼姑滿臉羞紅,低聲道:「是的呀,一聽到男人,真挺空虛寂寞的。」
說完趕緊念一段佛經,以定一顆禪心。
「你們消息真落伍。」一個魁梧尼姑湊上來,悄悄道:
「聽庵主說,過幾天有一批和尚來庵里掛單。」
「真的?」
掛單就是指接待四方的雲遊僧人。
「千真萬確。」
頓時,兩個尼姑躍躍欲試,渾身都有些不自在了。
庵主院子里,檀香瀰漫,木魚聲聲。
一個臃腫富態的尼姑摩挲著手腕的金珠,平靜道:
「長卿啊,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陳長卿挺直身子,從桌邊包裹里拿出度牒,輕描淡寫的說:
「不就是度牒么,貧道一句話的事。」
庵主接過度牒,目光頓時驚變,滿臉駭然,「一百個名額?」
陳長卿緩緩飲一口茶,模樣說不出的瀟洒飄逸。
「還有么?」庵主激動得有些失態。
對於和尚尼姑而言,度牒彌足珍貴,有了度牒就能壯大天慈庵。
度牒要通過正規手續,如果不符合要求,只能通過關係。
沒料到這個道士竟然手眼通天!
每年朝廷發放度牒是有限度的,一下子拿這麼多名額,就算是宰相的關係都難以辦到。
陳長卿直視著庵主,雲淡風輕道:「就這種度牒,貧道一句話的事,要多少有多少。」
「那再來五百個!」庵主急聲開口。
陳長卿目光一閃,這實在貪婪得沒邊了!
就算貧道跪下哀求以死要挾,子唯也不可能繼續給度牒。
不過他沒有拒絕,拿捏道:「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貧道想跟香香早日完婚。」
「這……」庵主蹙了蹙眉,思慮片刻,斷然道:「暫時不行。太早了。」
「那貧道無能為力。」陳長卿起身就走。
「等等!」
他走到門前被叫住了,庵主遲疑道:「先訂親,婚事過兩年再說,你覺得怎樣?」
陳長卿轉頭笑道:「岳母,一言為定!」
「呵呵……」庵主皮笑肉不笑,嬌聲道:「賢婿,度牒的事就靠你了。」
「小事一樁。」
陳長卿義正辭嚴,臉上露出自信的表情。
先表面答應,然後使用拖字訣!
……
三天後。
天慈庵舉行訂親宴會,陳長卿滿面紅光,大口飲酒,身旁坐著一個描眉塗唇,衣裙俗艷的尼姑。
其餘尼姑陸續祝賀,也不管戒律,紛紛向陳長卿敬酒。
往後這道士可就是天慈庵女婿了!
陳長卿來往不拒,見到妖媚的尼姑,還忍不住瞄了眼人家的胸,略有遐想。
趁著空閑,香香薄嗔了他一眼,附耳軟語道:「卿卿,多喝點酒,奴家去房裡等你喔~」
「去吧!」陳長卿揮了揮手。
半個時辰后,他借著尿遁的借口逃離。
穿過幾條小徑,離庵院還有幾十步,陳長卿陡然止步。
他揉了揉眼睛,好似覺得不可思議,小屋門口竟然有個魁梧大漢。
男人?
還是沒剃度的男人?
小屋平常置放一些柴木,那個男人在看守什麼?
陳長卿酒意頓消,他有些好奇,躡手躡腳繞到小屋後面。
好奇心讓一個人「淪陷」。
當他趴在窗戶的剎那,整個人失魂落魄,眼睛瞪得像銅鈴。
屋內地上有一男一女。
一個俊朗的儒生懷抱著香香,聲音溫柔:
「你今天好美,真便宜那個臭道士了。」
那尼姑順勢雙手一伸,便鉤住了他的脖子,原本似坐不坐的圓潤豐臀這一下坐進了他的懷裡。
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瞟著對方,含羞嫵媚地道:「李郎,奴家既然這麼美,你還在等什麼呢?嗯?」
說完鼻子發出誘人的呢喃聲。
男子朝內揉搓了一下,臉上露出色眯眯的神色,目光卻一片冷靜,「香香,庵里還能不能拿到度牒?」
尼姑慾火正燃,聞言嬌哼一聲,嗔道:「你就是在利用奴家,安排幾十個和尚進庵,究竟有什麼陰謀。」
男人眼中閃過一抹凌厲,言語卻更加溫柔:「香香,我義父身份高貴,等我們大仇得報,我保證風風光光娶你。」
尼姑沒有被甜言蜜語攻陷,她微眯杏眸,似笑非笑道:
「幾十個和尚剛剃度,且身材魁梧,看起來都是習武之人。」
男子啞然,正要編造謊言。
「別說了,只要你心裡有奴家,奴家便什麼都不在乎。」
尼姑嘆了一聲,把臻首埋在男子胸膛。
男子會意,托著她臀部,將細膩的雙腿架在肩膀上,「香香,我現在就好好疼愛你。」
「嚶嚶——」
窗外。
陳長卿眼眶通紅,手腕放進嘴裡,留下深深的牙印。
貧道又不脆弱,這算什麼傷,不就是一個醜陋風騷的尼姑么?
可聽著不堪入耳的聲音。
他好想哭啊!
原來愛真的會消失。
那些陪伴的時光、那些一起放煙花的夜晚,還有吻著她光溜溜頭頂的幸福……
香香,你曾經給貧道許下的諾言,都是假的么?
一切都是假的!
「香香,我跟臭道士誰更厲害。」
「李……李郎,你好威猛,甚他十倍……」
聽到這段對話,陳長卿撕心裂肺,悲憤欲絕,淚水奪眶而出。
他再也忍受不住,鼓起勇氣咆哮道:
「賤婦!」
靜!
屋子裡陡然安靜。
男子神情一滯,汗水淋漓的臉上布滿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