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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轟一聲巨響,滿目瘡痍,死無全屍,滿朝驚駭

  韋府。

  韋麗站在院里里,臉龐帶著一絲感傷,而杏眸里,卻是布滿了黯然之色。

  「女兒,你在怪爹?」韋溫善慢慢踱步,聲音有些沙啞。

  韋麗不說話,只是抿著嘴巴,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她心裡當然埋怨。

  原本是蕭錦的正妻,就因為聽爹的話——和離。

  而現在蕭錦借著弘農楊氏的光,名震神都。

  韋溫善嘆了一口氣,放緩了聲音:「相信爹,張巨蟒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

  「神都城都知道,他逃了,逃出神都城!」韋麗聲音有些尖銳。

  當天傍晚,張巨蟒就帶著一隊人馬出城。

  在所有人看來,他這是自暴自棄,無顏在神都城立足!

  這個勢焰熏天,囂張霸道的惡獠,就這樣狼狽逃竄,亦如那天被左威衛追殺一般。

  韋溫善看著憤憤不平的女兒,沉聲道:「為父堅信,讓你和離的決定沒有做錯。」

  正所謂子不言父過,韋麗就算有千般苦楚也不敢當面頂嘴。

  「滿朝權貴都在歡呼慶祝,他們都輕視了張巨蟒。」

  「為父雖然不曾接觸此人,但縱觀此人的事迹,他的狠辣無情刻在骨子裡,從不會吃虧,更何況是這種大虧,拭目以待吧。」

  韋溫善目光深邃,顯得有些睿智。

  見父親說得慎重,韋麗漸漸有些信了,臉上的哀怨消失了一點。

  ……

  洛陽城外的邙山。

  滿山斑駁陸離,谷風松濤。

  一座破舊的寺廟,寺廟裡站著四個身著八卦道袍的道士,和一個冷峻的挺拔男子。

  張易之一襲白袍,神情那種孤高自傲的冷峭,讓每個道士都惶惶不安。

  一個面色紅潤,神態飄逸的道士自我介紹:「張司長,貧道卜運算元,擅長算卦。」

  說著變戲法似的拿出龜殼和銅錢。

  張易之目光掃視他們,淡聲道:「找你們來很簡單,你們都會煉丹吧?」

  「會!」四人齊聲應道。

  他們心裡有些疑惑,難道張司長年紀輕輕就妄求長生之道?

  張易之略默,詢問道:「都知道兩本煉丹著作,魏伯陽的《周易參同契》、葛洪的《抱朴子內篇》,那什麼是煉丹的重要原料?」

  「硫磺硝石!」卜運算元不假思索,神情有些不屑。

  對於煉丹師而言,這是基礎常識。

  不過張司長竟然知道《周易參同契》,看來頗有研究啊。

  張易之輕輕頷首,繼續問道:「硫磺硝石跟木炭混合在一起,會發生什麼?」

  「炸爐!」一個身著八卦道袍的矮胖道士急聲開口。

  他仍心有餘悸地說道:「幾年前,貧道無意嘗試了一下,誰料丹爐直接爆炸,險些將貧道炸死。」

  張易之淡定自若道:「不錯,我就是讓你們做這東西。」

  什麼?

  四個道士面面相覷,眼神中皆是駭然畏懼之色。

  不等他們開口拒絕,張易之踱著碎步,指著外面的幾十個護衛,寒聲道:

  「順從,事後每人一百兩黃金。」

  「不順從,為防你們泄密,我只能選擇滅口。」

  卜運算元額頭滲出一絲冷汗,強制鎮定道:「張司長,這不是讓貧道送死么。」

  其餘三人都是脊骨發寒,頭髮都有些發麻。

  他們都知道炸爐有多恐怖,一個不慎,恐怕會把煉丹師給炸死。

  更何況對方如此鄭重,又是秘密研製,爆炸效果肯定強數倍,意味著風險也更大。

  張易之表情逐漸消失,冷冰冰道:「古人追求朝聞道夕死可矣,只要研製成功,便是國之重器,你們竟然害怕死亡?」

  誰不怕死啊?

  卜運算元暗地裡腹誹一聲,嘴上卻哀怨道:

  「不是貧道怕死,而怕死得沒有價值,倘若咱們四個一命嗚呼,可那物沒研製出來怎麼辦?」

  張易之斜視著他,順勢接話:「放心,我有配方,能將危險系度降到最低。」

  「什麼配方?」一個道士略有好奇。

  張易之沒有說話,漠聲道:「煉不煉,不煉就死。」

  「煉!」

  卜運算元咬牙大喝。

  沒辦法,已經站在懸崖邊上,一旦拒絕,張巨蟒必然將他們推下去。

  煉製的話,還有一線生機。

  其餘三個道士顯然也想通了,不情不願的點頭。

  張易之滿意頷首,臉上露出些許笑容,「仔細記好。」

  四人表情嚴肅。

  張易之聲音清晰,鄭重叮囑:「硝石百中取七十五,硫磺百中取十,木炭百中取十五,牢記好這個比例。」

  說完又補充道:「均勻拌和煉製,可以摻雜清油麻茹。」

  四個道士默念幾遍,滿臉悲壯,彷彿即將赴死的義士。

  張易之見狀笑了笑:「材料都在寺廟內室,你們這就開始吧。」

  丟下這句話,負手離去。

  ……

  兩排刺桐樹葉落了一地,踩在上面,鬆軟而瑟瑟,幾名護衛來回巡邏。

  張易之雙手從內攏著狐皮大氅,望著山中縹緲的霧氣。

  「公子,已經五天了。」裴旻低聲提醒。

  這幾天他們都是睡搭建的簡易帳篷,山中潮濕陰冷,不適合長期待著。

  張易之閉著眼,掩飾眸子里的憂慮之色。

  難道簡單的黑火藥都煉不出么?

  可就在此時。

  「轟!」

  轟隆一聲巨響,宛若山巒崩塌!

  裴旻滿臉駭然,連忙護在張易之身旁。

  「呼!」

  張易之睜開眼,感受空中瀰漫的硝煙氣味,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寺廟內室,地上躺著四個赤身道士,道袍早就破碎,一個個面色漆黑如炭,滿身的泥污和血跡。

  「痛!痛!痛!痛死貧道了,貧道再也不煉了。」

  卜運算元哀嚎不止。

  護衛趕來搶救,給道士們塗上療傷葯,包紮傷口。

  那個矮胖道士抱著張易之大腿,痛哭道:

  「嚇死人,轟得一聲火光四射,幸好貧道早有準備,否則就死翹翹了。」

  「張司長。」另一個道士嘴巴打哆嗦,顫聲道:「您可不能虧待貧道啊!」

  「諸位道長且放心。」

  張易之笑著安撫:「每人一百兩黃金,我不會食言的。」

  這些道士傷勢不致命,只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明顯是被這火藥大爆炸給驚嚇到了,失魂落魄。

  「張司長,東西煉好了,可以拿錢走人吧?」卜運算元神色帶著哀求。

  張易之略默,沉聲道:「繼續煉,煉多一點。」

  矮胖道士涕泗橫流:「貧道不幹了!」

  張易之語氣誠懇道:「再煉一天,請諸位幫我。」

  卜運算元跟矮胖道士交換一個眼神后,卜運算元拿捏道:「煉也不是不可以,除非……」

  「除非什麼?」

  「得加錢。」卜運算元弱弱的說道。

  其實有了第一次經驗,他們知道如何在製作過程中規避風險。

  「行。」張易之答應下來。

  頓了頓,他表情變得很嚴肅:

  「諸位,以後在我府邸做客卿,吃穿不愁,餘生安心求道。」

  「貧道懂規矩。」卜運算元忙不迭應承下來。

  其餘三個道士自無不可。

  他們明白張司長的心思,不許泄露此物,要嚴格保密。

  這可是驚天動地的神物!

  ……

  一輛馬車駛入張府。

  公子終於回來了!

  客廳里,臧氏眼眶泛紅,拉著張易之,「易兒,別嚇唬娘好不好。」

  小麥芽抱著張易之大腿不撒手,委屈巴巴:「壞大鍋,你心情不好離家出走,偏偏不帶我。」

  「兄長,咱們好比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啊!」張昌宗帶著訓斥的口吻。

  張易之略顯無奈,笑著道:「我只是有點事。」

  臧氏跟張昌宗對視一眼,默然不語。

  他這是難以承受打擊啊!

  內廳里,一襲紫貂襖裙的臧桂馥疾步走出,低眉垂睫,臉上沾著濕濕的淚痕。

  她蹙著黛眉,就這樣看著張易之,聲音有些哽咽,「易兒,就是姨娘求你了好不好,姨娘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張易之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們都覺得我不對勁?」

  「嗯!」小麥芽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張易之沒有否定,平靜道:「明天就好了。」

  說完轉身回卧室休息。

  用完午膳,張易之乘坐馬車來到天津橋附近。

  轉了幾個巷道街角,馬車停在一座茶樓下。

  這茶樓毗鄰洛河,裝修精緻細膩,周圍都沒有建築物,很少有百姓路過。

  就它了!

  「請掌柜過來。」張易之吩咐管家張吉祥。

  不多時。

  一個高鼻樑的波斯人快步走來,操著拗口的洛陽腔,恭聲道:「貴人有何吩咐。」

  張易之面無表情:「茶樓我買下了。」

  什麼?

  波斯人微愕,旋即上下打量著他,似乎在估算對方的財力。

  「別看了,我是張易之。」

  「張……張司長……」波斯人有些站不穩,目光滿是懼意。

  「多少錢。」

  波斯人清了清嗓子,顫聲道:「品茶館地段幽靜,頗受神都富商喜愛……」

  「別啰嗦了,直接開價。」張易之不耐煩,截住他的話。

  波斯人略斟酌,說出自己的價格底線:

  「一千貫。」

  如果是平常人,他絕對開價兩千貫。

  對方可是肆意屠戮外夷的張巨蟒,雖然近日落魄,但也不是他們這些外夷可以開罪的。

  張易之直視著他,淡聲道:「一千八百貫,遣散所有夥計舞姬,拿兩百貫補償他們的生計。」

  「願意,願意!」波斯掌柜忙不迭開口,生怕張易之後悔。

  張易之嗯了一聲,朝張吉祥說道:「帶他去府上取錢。」

  「哦,對了。」張易之提醒道:「茶樓現在就清場。」

  波斯掌柜雖然覺得對方行事詭異,但金主爸爸有令,自然要屁顛顛照做。

  也就半刻鐘左右,茶樓的客人不情願離開,唯有一人。

  他一身嶄新的道袍,身後跟著幾個臃腫肥胖的尼姑。

  「放肆,貧道喝茶修行,你膽敢驅客!」道士昂著頭,拿眼瞪著波斯掌柜。

  波斯掌柜指了指招牌,賠笑道:「茶樓易主,是新掌柜命令的。」

  「他在哪裡?」陳長卿不屑道。

  「就在外面。」

  波斯掌柜眼珠子鼓了鼓,這個愣頭青還敢觸張巨蟒霉頭。

  道士揮了揮袍袖,邁步朝外面走去,他負手在後,歪著嘴唇,洪聲道:

  「貧道乃天慈庵的贅婿,閣下是何人?」

  馬車裡的張易之一愣,這不是陳長卿的聲音么?

  「讓他過來。」

  裴旻從車廂里探出腦袋,怒聲道:「臭道士,滾過來!」

  「放……」陳長卿剛想痛罵,可看到那個黑黝少年,他雙眼一亮,激動地大喊大叫:

  「裴小子,子唯,好久不見。」

  等陳長卿走近前來,張易之審視著他,「滿面紅光,最近混得不錯。」

  「呵呵…」陳長卿嘴巴歪起了弧度,「庵主許下三年之期,三年後,貧道執掌天慈庵。」

  頓了頓,斜眼望向張易之:「不過……」

  張易之笑了笑:「我有點事,先走了!」

  「別啊,幫貧道一個忙。」陳長卿立即跳上馬車,腆著臉諂笑道:

  「天慈庵需要一些度牒,只有朝廷才能批准,這也是庵主給貧道的一個考驗,你幫幫忙吧。」

  終於逮到靠山,怎能錯過機會。

  張易之陷入沉思。

  「子唯,主公,我們同患難的歲月你忘記了么?」

  陳長卿打感情牌,使勁催淚,聲音有些哽咽。

  張易之捏了捏眉心,輕輕頷首:「可以,不過你要先幫我一個忙。」

  他想起運氣守恆定律。

  如果讓陳長卿點燃炸藥包,他張易之運氣必然爆棚。

  「什麼忙,儘管吩咐!」陳長卿拍了拍胸脯。

  張易之略斟酌,措辭道:「有個小東西讓你點燃一下。」

  就這?

  陳長卿毫不猶豫:「點唄!」

  張易之稍稍提醒道:「不過它會爆炸。」

  「沒事,不就是煙花么,貧道在天慈庵經常放煙花。」陳長卿歪嘴道。

  張易之用怪異的目光盯著他,旋即輕笑:「差不多的原理。」

  「那就說定了,度牒的事你可千萬不要忘了。」陳長卿急聲開口,生怕張易之突然反悔。

  有這樣的好事,點燃煙花就能換來度牒,子唯大善人啊!

  「行。」張易之起身,「隨我去茶樓逛一逛。」

  三樓,寬敞的茶室。

  張易之看了眼窗外,平靜道:「下面是洛河,你到時候眼要用最快的速度跳下去。」

  放煙花還要跳河?

  陳長卿終於發現不對勁了。

  他踮起腳跟看了看,這裡離洛河有六丈高,於是怯弱地道:「主公,貧道能不能反悔。」

  張易之沒說話,表情逐漸消失,寒聲道:

  「倘若臨陣脫逃,我直接斬了你,沒開玩笑。」

  鏘!

  裴旻毫不念舊情,直接拔劍!

  陳長卿渾身顫抖,他真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貧道為什麼要答應下來啊!

  正是因為十分了解張易之,他很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說殺,可能真就殺了。

  張易之盯著他,目光極度淡漠。

  「嗯……嗯,貧道不反悔。」陳長卿苦著臉道。

  張易之慢慢踱步到桌前,取了筆紙唰唰唰寫上幾個字,遞給裴旻:

  「送去楊家。」

  做完這一切,張易之負手站在窗前,迎著冷冽的寒光,他深邃的眸子殺氣四溢。

  ……

  楊府。

  書房裡沉寂無聲。

  三個人死死盯著宣紙上的字跡——

  明日午時,請楊執一,楊嘉賓,楊嘉奔,蕭錦,來天津橋品茶館一會。

  落筆張易之。

  良久。

  楊執一打破安靜,「他意欲何為?」

  「咳……」楊嘉賓咳嗽一聲,淡淡道:「兩種可能。」

  「第一,鴻門宴。」

  砰!

  脾氣暴躁的楊嘉奔怒拍案桌,冷聲道:「他是不是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還敢算計的話,某帶兵橫推張家!」

  「稍安勿躁。」楊嘉賓嘴角噙著笑容,「這種可能性較小,他應該是抱著求和的態度。」

  楊執一表情有些疑惑。

  楊嘉賓輕抿一口茶,似笑非笑道:「陛下沒有責備奔弟,說明什麼?陛下也看不慣他囂張的模樣!」

  「他要是再不道歉,恐會失去聖眷。」

  「所以嘛,忍一時恥辱,跟咱們表達歉意。」

  「不錯。」楊嘉奔很贊成這個猜測,陰森森道:「出去冷靜幾天,此獠終於懂得向弘農楊氏低頭!」

  聽到低頭二字。

  楊執一和楊嘉賓臉上露出自傲的笑容。

  誰都懲治不了此獠。

  唯有弘農楊氏觀王房,再高傲的頭顱,都要低下!

  「那我們接不接受他的道歉?」楊執一止步笑聲,問道。

  楊嘉賓撫著長須,笑吟吟道:

  「除非此獠先跪下再自刎,我們還得酌情考慮。不過呢,我們可以赴約,去看看此獠伏低做小的模樣。」

  「好!」楊嘉奔眼眸中冒出興奮的色彩。

  「奔弟,以防萬一,周圍要安排忠心手下。」

  楊嘉賓低聲提醒,他骨子裡還是有些謹慎。

  ……

  后宅里。

  蕭潔堵著紅唇,央求道:「奴家也要去,看看惡獠謙卑諂媚的模樣,讓惡獠跪在奴家的腳下哀求。」

  「你一個婦道人家去干甚?」楊執一語氣略有不滿。

  「相公,奴家不嘛,」

  蕭潔嗲聲嗲氣的撒嬌,鼓脹脹的胸脯擠進楊執一懷裡。

  楊執一見這小婦人嫵媚中帶著端莊,矜持里含著嬌羞,有種說不出的艷媚感覺,不由得情興勃發。

  不知不覺間,楊執一便扯下了她的蔥綠的胸圍子,就要持槍入巷。

  蕭潔軟綿綿的一雙玉臂撐住他的胸膛,推託道:「天色尚未全黑,羞人答答的,怎生是好。」

  楊執一喘息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夫人請看。」

  「嚶嚀~」蕭潔含羞掩面。

  …

  翌日,膳廳。

  寬大的桌案,擺放著三十道菜肴。

  張易之端起酒杯,鄭重道:「敬你一杯。」

  「嗚……」陳長卿顫抖著雙手,一飲而盡。

  飲的不知道是酒,還是自己的淚水。

  也許是最後一頓飯吧。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陳長卿仰天高歌完畢,神情陡然猙獰,怒聲道:

  「昔日荊軻刺秦,今日陳長卿捨生取義,出發!」

  他邁著堅定的步伐朝門外走去。

  外面寒風刺骨。

  兩輛馬車急速行駛在街道。

  離品茶館越來越近,陳長卿一雙腿都在打擺子。

  他想說話,聲音卻像堵在嗓子眼裡。

  悔不該進城啊!

  悔不該喝茶!

  悔不該主動招呼……

  終於到了。

  茶館三樓,十幾個衣著華麗的人站在欄杆前,遠眺著那兩輛馬車。

  蕭至忠輕笑道:「老夫帶著族人厚顏無恥來湊熱鬧,諸位不介意吧。」

  「說笑了。」楊執一擺擺手,莞爾道:「人多更熱鬧嘛。」

  一個楊家族人尖聲喊著:「此獠來了!」

  依舊是俊美無儔的容貌,依舊是平靜沒有情緒的表情。

  「惡人總是生一副好皮囊!」蕭潔悄悄呸了一聲。

  車廂內還下來兩個人,一個黑黝少年,另一個身著八卦道袍,手提著小巧便捷銅製的暖爐,整個人瑟瑟發抖。

  「嘁!」蕭錦嗤笑一聲,不屑道:「聽到咱們的名頭,就已經嚇尿了!」

  「手抖臉慘白,真有夠可笑的。」楊嘉奔搖頭失笑。

  這就是弘農楊氏散發的威嚴,還沒見面,對方就是瑟瑟發抖。

  嘩!

  「張巨蟒欺人太甚!」楊執一指著下面,冷聲怒吼。

  眾人循聲而望。

  另一輛馬車,八個護衛小心翼翼抬出——

  一口棺材!

  「此獠賊心不死!」蕭至忠神色發寒。

  「呵呵……」楊嘉賓卻是輕蔑一笑,清聲道:

  「諸位別生氣,當一個人不敢正面交鋒,只能靠伎倆噁心他人的時候,那這個人該有多無能?」

  對啊!

  眾人雙眼一亮,立即反應過來。

  懦夫!

  有種正面交鋒,被打得逃出神都城的廢物!

  以往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張巨蟒,如今只能靠著抬棺材噁心別人。

  哈哈哈哈哈哈~

  在場諸人心情頓時變得極度愉悅。

  半刻鐘左右。

  「蹬!」

  沉重的腳步聲在樓梯響起。

  張易之緩步進入內室。

  「抬到窗前。」

  他吩咐完護衛,目光掃視十幾個人,淡淡的笑著:

  「都來了啊。」

  看著他自然從容的神情,楊嘉賓微微挑眉,笑容有些莫名,「特意邀請我們,不會就是送棺材吧?」

  誰料。

  張易之竟點了點頭,介紹道:「蜀中楠木打造的棺材,比較適合你們。」

  「仔細看看,上面繪著雪白的仙鶴,還有蒼簇盛旺的青松。」

  「棺材的兩旁分別畫著兩條正在騰雲駕霧的黃金龍,追逐戲弄著寶珠……」

  「哼!」楊嘉賓截住他的話,冷聲道:「所以呢?」

  所有人表情難掩憤怒。

  此獠憑什麼這麼鎮定,他怎麼還不跪下道歉?!

  張易之輕描淡寫的說:「所以,你們可以安心上黃泉路。」

  嚯!

  楊嘉奔感受到了一種高高在上的俯瞰和不以為意。

  他怒髮衝冠,戟指道:「某一定會親手剁掉你,下次你絕對逃不了!」

  張易之神情一片平靜淡漠,他置若罔聞,目光轉來轉去。

  似乎想記住在場每一個面孔。

  蕭潔挺起胸膛,她特喜歡這種以勢碾壓的感覺。

  不僅是她,每個人都噙著笑容,跟張易之對視。

  來吧,有種就報仇,別再浪費口舌。

  說得越多,顯得你越無能。

  現在朝野誰還懼怕你呢?

  張易之表情略帶遺憾,喟然道:「很可惜以這種方式認識你們。」

  說完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裴旻和八個護衛緊隨其後。

  楊嘉奔臉色無比難看,咬牙切齒道:「還這麼狂,下次屠了張家滿門。」

  「咦!」

  蕭錦側頭,終於發現趴在窗口瑟瑟發抖的陳長卿。

  他揮了揮手,怒斥道:「滾吧,你這種小螻蟻,我等不屑動手。」

  眾人皆冷視著陳長卿。

  一個臭道士而已,動他豈不是髒了門閥尊貴的手?

  「諸位饒命,貧道這就逃。」陳長卿作揖賠笑。

  驟然。

  他動了。

  一隻腳踩在棺材上,用腳尖將棺材的機關踢開。

  陳長卿深吸一口氣。

  道祖請保佑!

  在諸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那道士將小暖爐扔進棺材里,整個人像一陣疾風。

  從窗檯縱躍。

  空氣中只剩一道模糊殘影,這是快到極致的表現!

  眾人不由自主的譏笑——

  呵呵,張巨蟒手底下都是跑男,逃跑的跑!

  「噗呲!」

  很輕微刺耳的聲音。

  但聽在楊嘉賓耳朵里,像是非常恐怖的聲勢,彷彿千軍萬馬在奔騰。

  出於本能,他感覺全身氣血翻湧,汗毛根根豎起,每個毛孔都在顫抖。

  他似乎能看到自己生機在消散。

  什麼情況?

  明明什麼也沒發生啊。

  剎那間。

  「轟!」

  轟隆隆一聲巨響,就像雷劫爆發,九道雷霆聚在一起,帶著滔天的怒火劈擊下來。

  所有人腦海里一片空白,只能發出絕望而又驚恐的慘叫。

  在生命即將流逝的那一刻,他們能感受到身體被撕碎。

  是被硬生生炸碎。

  死了么?

  真的死了。

  一股數十丈的火焰衝天而起。

  隨著爆炸聲,一切都消散。

  門閥尊嚴,仇恨報復,全部堙滅在滾滾的濃煙中。

  ……

  甘露殿,君臣依舊在討論政務,以及人事任免。

  「轟!」

  一聲滔天巨響傳來。

  群臣耳膜嗡嗡作響,他們相顧駭然。

  又打雷了,盼望朝廷不要遭受天災。

  一些李唐舊臣隱隱抱著渴望的心態。如果是地震就好了,到時候皇帝必然下罪己詔。

  「陛下,陛下……」

  殿外一個內侍倉惶跑進來,趴在地上道:「天津橋方向好像走火了。」

  走火?

  武則天鬆了一口氣,從御座上下來,在宮婢的攙扶下走出大殿。

  抬頭眺望,天津橋方向,的確有熊熊大火在燃燒。

  「應該是被雷劈的,剛剛這麼大響聲,不過你去查清楚原因。」武則天吩咐身邊的內侍。

  「遵命!」內侍急急領命而去。

  武則天回到大殿,繼續討論政務。

  相比自然災害,走火影響小很多,畢竟這是人為因素。

  天下人不會怪罪到她頭上。

  又過了半個時辰。

  「陛下……陛下……」

  那個內侍回來了,可他目光充滿了無與倫比的驚駭和恐懼。

  身軀都在瑟瑟發抖,彷彿親眼見到了恐怖的鬼魂一般。

  「什麼情況?」武則天皺著鳳眉,憂心忡忡。

  內侍跪在地上,喃喃自語道:「全死了。」

  「什麼全死了?」李昭德怒斥著他。

  內侍額頭用力錘著地板,帶著膽寒的哭腔道:

  「左威衛大將軍楊嘉奔,晉州刺史楊嘉賓,刑部侍郎楊執一、監察御史蕭至忠……他們全死了,死無全屍,只剩一堆堆黑黝的骸骨……」

  此刻。

  滿殿寂靜。

  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不……不可能。」

  一個蕭家臣子顫抖著聲音,口中蹦出這幾個字,隨即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所有臣子都獃滯,眼睛用力瞪著,全都是震撼到極致的模樣。

  武則天指節泛白,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駭然。

  觀王房嫡脈最主要的三個人,她的母家親戚,全都死了。

  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怎麼死的?

  武則天深吸一口氣,嗓音沙啞道:「擺駕!」

  ……

  這道天崩地裂的大爆炸,幾乎震動了半個神都城。

  整個神都城,都被這恐怖動蕩給驚嚇住了。

  這麼大的爆炸聲勢,這不是天雷的懲罰,會是什麼?

  無數人趕往天津橋,天津橋大街小巷擠滿了百姓。

  原本的三層茶館,已是滿目瘡痍,淪為廢墟,蕭楊兩家的族人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

  連屍體都沒有。

  連完整的屍體都沒有啊!

  無數馬車急速駛來,馬車裡一雙雙眼睛看向廢墟外的男子。

  他一襲白袍,目光悠悠。

  俊美無儔的五官上,似有一層迷霧籠罩,神色平淡,對眼前的這一幕沒有任何憐憫。

  但往深處去看,那是對一切都不在意的淡漠。

  張巨蟒!

  一定是他!

  絕對是他!

  權貴們脊骨發寒,血液都有些凝固。

  此獠究竟掌握了什麼殺人手段啊!

  一輛華貴的馬車,韋溫善嘆了一口氣,「老夫沒有料錯。」

  韋麗渾身顫抖,如果沒有爹爹勸阻,她會不會是廢墟下的其中一個?

  張巨蟒太恐怖了!

  就是一尊殺人於無形的魔神。

  做夢夢到他,恐會害怕到失禁。

  蘭陵蕭氏傷筋動骨,可弘農楊氏直接斷了根基!

  三個職位最高的官員,出自觀王房、血脈最尊貴的三個人。

  死了!

  「鐺!」

  「鐺!」

  鼓聲傳來,一個內侍高聲大喊:「恭迎御駕!」

  天津橋人群讓開一條寬敞的道路。

  陪著儀駕的上官婉兒,她透過人群,看到了那一道身影。

  無論舉止還是氣質,依舊透著一股超然物外之感。

  這是她的男人,一個無所不能的人。

  太平公主雙眸迷離,緊緊盯著遠處的張易之,目光含著崇拜和仰慕。

  真敢下手啊!

  只有這樣的男人,才能保護好自己。

  文武百官,每個人都在注視著張易之。

  不需要猜測,兇手絕對是他。

  空氣中還瀰漫著燒焦的氣味,可那個男人就靜靜站在廢墟前,似乎在緬懷這些敵人。

  一動不動,如一尊冰雕。

  僅僅看他一眼,群臣甚至渾身恐懼,從頭皮到腳底,都散發著陣陣寒意。

  一道驚雷。

  三層樓變成廢墟。

  仇人死無全屍。

  此獠究竟使用什麼手段啊!!

  「請子唯過來。」武則天低聲道。

  上官婉兒領命而去。

  不多時,張易之近前。

  「什麼情況?」

  武則天緊緊盯著他,似要將他徹底看穿。

  張易之面無表情,淡聲道:「回稟陛下,臣不知。」

  靜!

  這一片區域,安靜得宛若無人絕域。

  群臣默然無語。

  他不承認,誰又能怎樣?

  沒有人知道楊嘉賓等人怎麼死的。

  一切都是謎團,還怎麼指責張巨蟒是兇手?

  武則天眯著鳳眼,她眸子深處很罕見的閃過一絲恐懼。

  那是一種超脫她所能掌控的恐懼!

  召喚天雷,難道真有凌駕於人世間的神?

  那她這個皇帝又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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