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寢食難安
曆安二十四年,二月底。
大鄢大軍已於駐地駐紮大半月。
漠北的狂風勁雪當頭澆下,從未經曆過此種惡劣氣候的南來的軍士們,還沒來得及上戰場,便先病倒了一片。
接連多日,軍醫署的帳中皆人滿為患。
病了的士兵排隊等著忙碌的軍醫問診,而後再在旁側等著藥士們給藥,因自個病了不能入第一批迎戰隊列,個個臉色黑沉,垂頭喪氣。
見狀,醫士們開導他們:“再是銅牆鐵壁的人,也得食五穀雜糧,病痛乃人之常態,何不放寬心情,積極服藥,早些好,便能早去戰場痛快拚殺。”
看病的士兵沒料到醫員還給安慰,好幾個魁梧漢子當即便紅了眼眶。
理,是那個理,別人說出來,便比自個想到更有說服力。
三麵閉合一麵敞開的藥帳內,沈忻月與其他煎藥的藥士一樣,一人守了五個藥爐子,忙地腳不沾地,大汗淋漓。
待她將手中最後一罐藥煎好,與艾言輪了班,她就去了隔壁夥房,詢問她的薑湯甜牛乳是否完成。
燒火做飯的小兵一邊讚揚她的好法子,一邊帶她去大缸查看。見一切就緒,她喚來幾個士兵,抬起兩大缸薑汁湯便先直往主帳方向去。
她本是為了隱藏身份,不去上官宇周邊的,可她近日實在憂心上官宇的身體。
但凡有閑暇,她便與前來就醫等藥的病員聊天,各種旁敲側擊,終於從一位輪守主帳帳門的士兵口中探得上官宇的一些消息。
可這消息一聽,卻教她寢食難安了幾日——
翊王與各位將軍日日議事,已經好幾夜不眠不休,白日膳食多數是原封不動被撤掉,夜間似乎還能聽到帳內有咳嗽聲傳出。
沈忻月立刻想起他的咳疾,擔憂他那剛剛好全、夜間剛止住咳嗽不足半年的身子,心又揪到了一起去。
她回憶起周恒曾提到過的,漠北一戰後,他與上官宇五年未曾相見,再聯係到上官宇曾經做過幾次的噩夢,以及夢魘中他恐慌失措的樣子,不難猜測出,當初他便是在漠北這處敗下陣來,回去便自己將自己囚起來了的。
這處,是他的心結所在。
以他的個性,他定是想要不顧一切,奪回當初他曾在這裏失去的一切。
她知他誌在必得,但最擔憂他為達目的不顧自己、操之過急。
鍾神醫曾言,上官宇的咳疾應是曾在寒處受凍,未得以及時醫治,日複一日忽視才發展成後頭那般嚴重的。且亦告誡過,他的身子底子有恙,盡量不要再次染寒,若是不幸受凍,後續治療的時間會更長,病員痛苦亦會更甚。
想及此,她便借由幫助夥房士兵,給主帳士兵們送薑湯,打算去尋機親自看看上官宇的狀態。
若是他當真咳疾複發,她便衝他麵前去,罵他言而無信,他分明答應過她,在外必定會好生照顧好自己的。
風雪漫天,寒風徹骨,營地一片白茫茫。
轉眼又是月餘未見,沈忻月被風吹紅小臉,小腳踩在咯吱咯吱作響的積雪上,心下難免興奮又緊張。
終於到達主帳不遠,她拿著湯碗,熟練地躬身接過夥房士兵打上的薑湯,伸手遞給一個值守士兵。
自從接了第一個風寒病員起,軍醫署便聯合夥房,每日兩次給每一個士兵送薑湯。
士兵們見人抬大缸前來,遞給自己湯碗,皆已習以為常。個個不做他想,接過便喝,皆十分熟練。
可今日,士兵們在喝之前皆略有怔忪,不為別的,隻因今日薑湯竟是白色,瞧起來便是牛乳,哪是什麽薑湯。
看他們不似聽說的那般緊皺眉頭痛苦地咽下,沈忻月眼中幾分得意,這“薑湯甜牛乳”的方子是她給夥房的。
遞了一圈薑湯,最終走到了上官宇的主帳。
按軍令,非召不可入。
她也不急,站在門外風雨中,將脖子上的白狐圍脖緊了緊。
這圍脖還是去年二人在莊子裏居住時,每日上午“出征”山林的上官宇替她打來的。記得他還說過,定要親自給她得個虎皮。
轉眼,那一個月山林隱逸的生活,已過去大半年,如今一回想起,卻仿佛已經年日久。
大鄢分成了南北兩朝,二人從成州逃到白雲山,又從白雲山莊搬到江都,這段時間,生活不可謂不是天翻地覆。
風又刮來一陣,沈忻月不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她已在上官宇帳外站了大半個時辰。
大帳的帳簾突然被掀開,隨著幾個男人的聲音從內竄出,一群人講著話從內出來。
沈忻月眼疾手快地閃身朝帳旁躲了一躲,背過了身去。
待腳步聲漸遠後,她才回來帳門處,請值守的士兵幫忙通傳通傳。
值守的士兵奇怪地看了一眼她,這個藥士方才派完薑湯便沒走,一言不發地在旁站了許久,見帳內人出來,也未規規矩矩站旁側行禮,反而鬼鬼祟祟躲了開。本以為他走了,可待人走遠,卻又回來要見帳內這一軍將領。
一個藥士,見翊王作甚?
他滿心警惕,嚴肅地問她:“你是何人?為何見殿下?”
沈忻月一顆心全飛到了此刻帳內上官宇的身上。
她方才見人已經給他端進去了膳食,她正想趁他現在休息,進去督促他將食物全數吃下再走,沒想到卻被門口小兵輕而易舉地為難了。
她可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誰知曉上官宇何時又要議事了。
她鼻子裏哼了一聲,張望一番,見四下無人,從腰間取出上官宇的玉牌,刷一下放到士兵的鼻尖前。
她壓低聲音,有些氣惱地說道:“我找他自然有事,你隻管通報便是。”
看門士兵撇了一眼玉牌,完全不將其放在眼裏,反而對她冷笑一聲:“殿下可不是誰都能見到的,你回去罷。”
沈忻月細眉一皺,沒料到上官宇的玉牌一點也不好使,近在眼前卻見不到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在她躊躇不前時,不遠處一個身著紅色鬥篷的女子緩緩走來。
守門的士兵待她與自個完全不同,立刻收起嚴肅,幾分恭敬地看著來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