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狐朋狗友
這一刻,先前那位在他人麵前柔聲細語的平眉順眼之人消失殆盡,站在翊王府西園大廳的這位女子瞋目切齒,忿然作色。
柳惜寧怒火中燒,雙手緊緊握住,微微顫抖,胸脯劇烈地起伏著,並不十分白嫩的臉漲得通紅,從脖子一直紅到耳朵後。她眼中似乎噴出一團火,要燒掉麵前的“敵人”。
沈忻月見狀驀然想起自己的繼母來。
每當繼母那兩位親生兒女告了她的狀,繼母便是如此,提起家法長鞭極為憤恨地死死盯著她。鼻孔撐得極大,鼻翼一張一翕,呼出來的氣,她覺得就像廚房的風箱放出來似的,呼呼有聲。
可柳惜寧也才二九年紀啊,怎會生出如此神色……
上官宇不著痕跡側身朝外走了半步,高大的身軀恰巧擋住了柳惜寧落在他身後的視線,柳惜寧這才將眼神轉向他。
他負於後背的雙手不時緊拽,鬆懈與緊握之間,仿佛是有什麽東西抓不住,留不下。
他深吸一口氣,痛聲道:“柳二哥之事我已在調查,當初他雖是奉了我命出征,卻事有蹊蹺。柳家,我雖有愧,卻也不可因愧疚而閉目塞聽。阿寧,你也知曉你我相識數載,本是情意深厚。你怎能罔顧我的信任,算計於我?”
他說到後來,極力壓抑著的語氣不覺提高了幾分,目光隻剩無盡的失望。
柳惜寧聽將稱呼換了回來,似在與老友交談,心中的怒火不知為何逐步消退了幾分,漸漸殘留下的是數不盡的不甘心。
她的淚未曾停止,她麵上兩道淚痕,在曬進門檻內的陽光反照下極其清晰。
她的婢女茯苓在她身後不知所措,想上前扶住她,卻是如何也挪不動半步步子。她隨自家主子從小在軍中玩樂,見過翊王罰人不眨眼的狠厲,翊王那極其黑沉的威壓近在咫尺,直教人膽戰心驚。
柳惜寧似是在喃喃自語:“我隻是想要得到你而已。你那時封了翊王,多麽尊貴,而再過一年,你便可娶妻,‘翊王妃’是多少大鄢女子的向往我怎可能不知?我又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娶別的女子?不,阿宇,你應該是我的,我不甘心。”
上官宇下顎緊繃,閉口不言。
片刻後,柳惜寧又道:“那日,那隻發狂的馬兒直直朝你的後背衝過去時我也是怕的,那一刻我也曾後悔過,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該如何自處。可我在跌下去看著馬奔來的瞬間,心裏又是慶幸的,我為了你傷了殘了,你不就會永遠守著我了嗎……”
上官宇打斷道:“你小瞧了我,我本已聽得馬蹄聲,若是你不推我,我順勢翻身上馬便免了後續傷害。”
柳惜寧含淚:“我自作多情了是麽?若不推,怎會有後續?怎會有你的承諾?嗬……可人算怎又抵得上天算?不曾想你還有旨意等著呢!她,不就是那個天意?”
——
今年都城的春來得早,夏提了前,暑氣褪地比往年早了些時間。
七月中旬,夏風已然消了燥熱,開始溫柔拂麵,舒坦適然。
城南河的望江樓上,沒有心思觀景的沈忻月靜靜地站在二樓廂房窗牖邊,一雙杏眸蕩漾出窗外流光,怔怔望著樓下的河水發呆。
河風吹進,她雙頰邊鬢發有幾絲被吹亂,不時沾到脂玉般的白膚上,不時又被吹開,如她的思緒一般。
她腦中不斷回響著方才王府西園內柳惜寧的疾聲怒吼。
“我不甘心!憑什麽!她憑什麽!你憑什麽!這麽多年,我的等待為何就一文不值?你告訴為何!”
“一見麵你便告訴我你心悅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受?”
“我承認是用計騙你,用計騙她,可‘心向往之,謀以得之’——不就是你告訴我的麽?”
“愛,何錯之有?”
“……”
她那時站在上官宇身後,隻看得見他的背,看不見柳惜寧的表情,可那聲音從她口中傳出,她仿佛都能看見她是如何撕心裂肺。
“不甘心”,“用計”,“愛何錯?”,這些本是與她毫無瓜葛的字眼,如今不僅是口中話語,而是已經三番五次出現在現實生活中。
算計人,又被人算計——如今,這些事她還能置身事外麽?
“月兒!”
“小月!”
一粗一細兩個洪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沈忻月被嚇地肩膀一抖,腦子剛從回憶中回神,視線都沒有定下,身子就被人從背後猛然抱住。
抱她的人的胸脯不似上官宇那樣結實,而是頂著兩處綿軟。
蘇葉姝帶著她特有的大嗓門和梅花香味飄到了沈忻月身邊,衝她咯咯笑起來。一身暗紅勁裝,爽朗利落。
沈忻月剛剛轉身,便見白展軒也三步並兩步竄到跟前,沒等她開口就嚷道:“我跟姝姝比賽誰先到來著,沒料到是小月你最先啊!你這嫁了人怎麽出門還這麽積極?”
沈忻月怔了半天,眼見著姝姝又高了一些,小軒的臉上小麥色更深,感歎道:“快一年沒見你們了,想死我了。”
沈忻月話剛出口,眼眶就通紅。
眼見著淚要湧出來,二人連忙一步後退。
語氣極盡嫌棄。
“哎呀,我的娘!”
“天老爺,她要哭啦!”
沈忻月生生憋回去她的眼淚,鼓著小臉一字一句怒吼道:“你們兩個狐朋狗友,沒、有、心!”
蘇葉姝率先一步坐在茶桌凳子上,翻起茶杯,張狂道:“我有沒有心,要不要脫下衣裳掏出來給你看看?”
白展軒跟看物件一樣圍繞沈忻月繞了一圈,手掌在她肩膀上拍拍表示看起來她一切正常,這才甩著長腿跟過去。
他一隻長腿屈起立在長凳上撐住手肘,十足吊兒郎當,附和蘇葉姝道:“看來是嫁人把腦子也嫁出去了。”
沈忻月翻了兩個白眼,走過去抬手一把往白展軒頭上狠狠拍了下,嫌棄道:“不跟你搶‘豬腦子’的美名。”
“啊——”白展軒一聲嚎叫,誇張地雙手抱著頭,朝外直喊:“屋外的侍衛快來啊,你們翊王妃當屋殺人,其心可誅!”
沈忻月一聽這陰陽怪氣的廢話,皮笑肉不笑地斜眼看他。
蘇葉姝也不落後,落井下石道:“腦子這東西,我們三人裏不就隻有月兒有麽?小軒你這回的箭射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