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影子

  可就在此時,車簾突然掀開了,重俊走了進來,在景玲身邊坐下。“那些人都被打退了?”景玲小心翼翼地問,觀重俊臉上神色,顯得很平淡,看不出是憂還是喜。重俊點了點頭。“那你最後殺了韓澈?”


  重俊轉頭盯著景玲,好一會兒才道:“在你心裏,是不是一直認為朕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景玲不由愣了,如果單單看攻入後楚以後斬殺的後楚將士的人數,重俊的確是個暴君,可聽了景修之言,加上這些時日自己的觀察,景玲又覺得不能簡單以暴君二字來定義眼前這人。


  “我也不知該怎麽說,但我知道你這樣做必有你的道理。”景玲歎了口氣說:“我隻不過是個女子,根本不懂得你們男人的這些雄圖霸業。”重俊不以為然地道:“你若認為朕是個暴君也無妨,反正罵朕暴君的大有人在。”


  景玲正色道:“這話不對,難道你也不在意史官的筆嗎?”重俊愣了愣,隨即哈哈笑了起來,景玲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由茫然而變得有點慍怒。“朕隻求問心無愧,至於史官,他們隻需要秉筆直書就好。”重俊停止了笑,可眼睛裏還帶著笑意,景玲這是第一次見他發自內心地開懷大笑,聽他所言,他竟是無謂青史留下罵名,這倒是奇怪了。試問哪個帝王不在意史書的,她還曾聽說烈祖就為了一件小事跟史官們爭論不休,最後強迫史官更改了那一段史料才作罷。


  掃清了障礙後,鑾駕緩緩向前行進,經大陵河回到北唐都城邑城,已是十一月了。北唐的冬天早就來臨,景玲這才發現,這裏真的很冷,楚郡每年到十一月還尚溫暖,可這裏到了這時就已是一片蕭索之狀。


  幸而甘露殿的暖閣裏尚算溫暖,連牆壁都是熱的。重俊脫下了狐裘交給一旁的墨兒,可墨兒的目光卻始終在景玲身上,竟忘了伸手去接,她臉上那份驚訝甚至有點恐懼的神情,讓景玲詫異不已。


  “怎麽,我臉上很髒麽?”景玲情不自禁地抹了抹臉頰,墨兒回過神來,躬身回答:“奴婢一時失禮,請皇上和金誠公主恕罪。”“你去打水來給金誠公主洗臉,再吩咐禦膳房上些簡單的飯菜,這一路上都未曾吃好。”重俊說完,將袖子挽起,徑直走到禦案邊,翻看上麵堆的幾本奏折。


  景玲趁機打量著這座曆代北唐帝王的起居宮殿,跟後楚的萬歲殿比起來,這裏更像是國子監,除了書本、奏折以外,並沒有過多飾物,就連床上和榻上鋪的也不過是半舊的綠紗墊褥。


  俄頃,墨兒端上了飯食,她還是不錯眼珠地盯著景玲,以至於舀湯的時候,把湯都灑出來不少,燙著了自己的手。“你莫非是覺得我有哪裏很奇怪嗎?”景玲再次疑惑地發問,墨兒趴在地上連聲討饒,嘴裏說:“請金誠公主恕奴婢無狀之罪,奴婢隻是覺得您跟一個人很像。”說到這裏,偷眼望了一眼正在專注看奏折的重俊,低下頭不說話了。


  “你起來吧,我恕你無罪就是。對了,你跟我說說,我究竟長得像誰?”景玲不禁起了好奇心,被別人說跟誰相像,而且並不是同一個地方生長的,這可是夠奇特了。墨兒剛要說話,忽聽重俊的聲音傳來。“這些都是今天剛送來的奏折嗎?”


  墨兒立刻領悟,急忙恭順地回答道:“是的,這些是內閣剛送來的折子。皇上禦駕親征這些日子,緊急的折子都即刻送呈禦覽了,何大人說,剩下這些無甚要緊的折子,皇上可等閑暇時再看不遲。”


  重俊哼了一聲說:“今日事今日畢,朕最討厭把事情留到第二天。”遂又對景玲道:“你先用膳,吃完了讓墨兒領你暫去芳蘭閣安歇,待朕得空了再去看你。”說完竟自顧自坐下,提起筆來在一本奏折末尾加上朱批。


  景玲見他風塵仆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開始批閱奏折,忍不住勸道:“飯菜反正都端上來了,先用過飯再批吧。”連說了兩三遍,重俊卻恍若未聞。墨兒小聲說:“金誠公主就依了皇上吧,他在批折子的時候最討厭有人打擾,你今天剛到,日子久了自會明白他的脾性。”


  景玲隻得點了點頭。禦膳上幾乎都是素菜,隻一樣紅燒豆腐裏麵配了些肉絲,景玲肚子本來很餓,但當著重俊的麵也不好狼吞虎咽,所以每一道菜都淺嚐輒止就作罷。墨兒驚訝地問:“公主的飯量怎麽如此小?”景玲笑了笑並不作答。


  芳蘭閣距離甘露殿倒是不太遠,原來早在他們回宮之前,重俊已命人先回宮安排好了一切,所以等景玲到時,這裏已經有三四個宮女並三四個內侍垂手等候著,一見她來了,全都跪伏在地,口中連聲道:奴才(奴婢)參見金誠公主。


  方坐定,又有宮女捧上了茶水,景玲略喝了幾口,又聽墨兒對那些宮女和內侍訓誡。“從今往後,公主就是你們的主子,她眼下雖暫未有封號,但遲早有一天是要封的,所以你們一個個都提起精神來好好伺候,若是讓我知道了,你們哪個欺負公主是外邦之人,有所怠慢的話,我可是不輕饒的。”那些宮女和內侍哪敢多言,一個個垂手答應著。


  “對了,你剛說我跟誰相像,不如對我說了吧。”景玲又提起這個話頭,墨兒遂屏退左右,小聲道:“這件事是宮中的忌諱,隻因皇上嚴令不許提及,所以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多口,時候不早,公主早些休息吧。”墨兒越是這樣遮遮掩掩,景玲就越是疑竇叢生,非打破沙鍋問到底不行。


  最後墨兒被纏得不行了,才把萱兒的事約略說了一遍,景玲聽得怔住了,暗暗思忖道:真看不出,這個北唐皇帝竟也是個情種,愛一個女人愛到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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