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隻能放手
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是爺爺從小教育天語的話,所以天語從小到大很少哭,他從沒見過一個大男人情緒能失控到如此地步,哭得涕淚橫流,哪有半分男子漢的矜持,簡直比娘兒們還娘兒們。“你幹脆殺了我,殺了我吧,我沒臉見任何人,更沒臉見皇上,我是個混蛋,一個大混蛋!”廷訓一邊說一邊用力給自己耳光。
天語忙上前阻止:“有什麽事就說出來,皇上也並非不通情理之人。”話沒說完,隻聽廷訓聲嘶力竭道:“我沒有保護好萱兒,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我懷裏,你說,我是不是很渾、很沒用,連我自己都唾棄我自己。”
天語聞言大驚。這件事如果上達天聽,那是皇上最愛的女人,就這麽死了,重俊非瘋了不可。這邊廷訓還在無休無止地念叨著,天語理解他的心情,當年爹爹死時候,天語還很小,不過也親眼目睹了爺爺的悲痛,那是一種對摯愛逝去無法挽回的痛苦,恨不得以身相代的無奈。
“好吧,你先歇著,我代你去見皇上。”天語歎了口氣,這件事也不知要如何開口,可是見廷訓的痛苦之狀,天語又覺得自己有一份義不容辭的責任。
在敘述整件事時,天語的腦子裏不斷措辭,盡量不要把悲傷的情緒擴散出來,還別說,重俊似乎真的沒受到什麽影響,手中的朱筆仍然在有條不紊地寫著字。天語正暗自慶幸時,突然看到奏折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紅點,就在他詫異時,有更多的紅點落下來,片刻模糊了上麵的字跡。
“皇上!”天語大驚,他赫然發現不斷有鮮血從重俊的嘴裏湧出,一滴一滴滴在紙上。重俊轉頭望著天語,突然慘然一笑:“你說萱兒她……她死了?”天語急的不行:“皇上,您怎麽吐血了,要不要召太醫來瞧瞧!”
“朕問你萱兒是不是死了!”重俊猛地將手中朱筆一扔,大聲嗬斥,可這句話話音一落,重俊突然用手捂著胸口,噗嗤噴出一口鮮血,天語急忙上去攙扶住重俊。“走開!朕沒事,朕沒事!”重俊惱怒地搡開天語:“朕富有四海,朕年輕有雄心壯誌,朕能有什麽事!”說著,突然咕咚一聲摔倒,不省人事。
睿哲帝沉屙的消息迅速傳遍朝野,誰都知道,睿哲帝身體向來很好,因為聽聞穎貴妃的死訊,急怒攻心才會至吐血的地步。禮部官員於是奏請追封穎貴妃為毅敏聖睿皇後,輟朝數日舉國默哀,整個京城再不聞絲竹之聲,睿哲帝一一照準。
太醫反複診斷,得出的結論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加上為國事煩憂又經受一次打擊,想必這病勢就成頑疾,難以根除。針砭湯藥不斷,可重俊的病卻反反複複總不見好,常有怔忡之狀,懶於打理國事,內閣錄尚書事何進隻得把每天的奏折縮寫成紙條,抓緊皇上進藥前的空檔,言簡意賅地把事情陳述一遍,但得到的往往隻是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吧!
消息傳到後楚,抱月也得知了這件事,為好姐妹哀痛之餘,她對這個消息半信半疑:要說睿哲帝愛綺萱,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為了個女人,至於到了纏綿病榻的地步嗎?不過如果睿哲帝真的病了,那對後楚來講就是個極好的消息,可以得到稍稍喘息的機會。因此抱月多派了幾個細作,潛入北唐打探確實的消息。
這天,殷千殤趁著深夜進宮,這老頭子很擔心重俊的身體,遂選了這個時候進宮,那些圍繞在皇上身邊的閑雜人等想來也都退去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跟重俊聊聊,替他排遣排遣心中的憂煩。
殷千殤來到甘露殿時,已是掌燈時分,重俊在墨兒的服侍下剛喝了湯藥,正斜倚在榻上閉目養神,他表麵上很安詳,其實內心卻有暗潮湧動,他在盤算著一些事,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
“老臣參見皇上。”重俊睜開眼,撐起半邊身子道:“老爺子來了,快那邊坐。”殷千殤仔細瞅著重俊,遂搖頭歎息不止:“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皇上如此重情重義,那毅敏皇後在天之靈也會十分欣慰了吧。”
重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話鋒一轉:“老爺子今天怎麽有空來甘露殿?”殷千殤道:“來陪皇上下棋,不知可有興致?”重俊轉頭吩咐墨兒去把棋枰和棋子拿來。一會兒工夫,棋子擺好,殷千殤想也不想,啪一顆子下在中央的位置,重俊不由叫了聲好,隨即一顆棋子堵住了去路。殷千殤再不管不顧,索性拿出破釜沉舟的氣魄,一連下了好幾顆子,完全是一副硬拚到底的架勢。
“老爺子這麽下棋,就不會想想後路如果被截斷了,就隻有身死的份兒?”重俊說著,把一顆子下在棋盤的巽位上。“老夫活了幾十年,有什麽好怕的,大不了拚掉這條老命,也不見得對手就能贏,等著瞧好了!”殷千殤豪氣幹雲,下棋速度很快,幾乎不帶思考。
“算了,朕認輸了!”重俊將手裏的幾顆棋子扔回盒子裏,往後一靠。殷千殤嗬嗬笑道:“老夫這麽老了尚且還不曾認輸,皇上又怎能輕易認輸呢,難道你不想繼承你父皇的遺誌了?”
重俊歎了口氣:“萱兒已去,朕的心也跟著死了,隻等著將國事料理得差不多了,交到稷兒手裏,我也就能退隱江湖,到萱兒的墓前陪伴她去了。”殷千殤冷冷地說:“如果真是那樣,當初皇上為何要登基,為何要奪得這大好江山?難道皇上是最近才看破紅塵的嗎?”
重俊默然,並沒有在意殷千殤話中的咄咄逼人,而是淡淡地回答:“那你要朕怎麽辦?身為帝王,哀傷隻能藏在心底,朕真的有點厭倦現在的生活,整天要麵對的總是那些永遠處理不完的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