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物是人非
大正元年十二月十六，抱月終於回到了闊別兩年的故鄉。所謂“近鄉情更怯”，這話一點不假，抱月首先去泗水州。雖分隔時間不長，可原本她住過的那個小鎮子，已經麵目全非。
李府的別院高牆仍在，門上卻多了兩張封條，還多了個大鎖，推了推那個鎖，大門露出一條縫隙，扒著門縫往裏看，院子裏的草都長到一尺多高。那個院落抱月最是熟悉，自打她記事起，就在這裏住了，隻因父親李鴻業厭煩她，把她丟在這個地方，由大夫人教養，所以她甚少回京師的李府正宅。
淚眼朦朧中，抱月似乎看到父親正朝自己走來，父親一如往常那副板著臉的模樣，看上去難以親近，可此刻抱月卻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張嚴肅的臉更可親可愛的了。父親雖然平時凶，可畢竟血濃於水，如今父親、大夫人都不在了，剩下的兄弟姐妹也各自離散，好端端的一個家沒了。
葉知秋環顧了一下四周，道：“夫人，今晚我們去哪裏歇息？”抱月輕輕搖了搖頭：“不急，我還想去對麵許府看看，萱兒大概自從嫁出去就沒機會回來，也不知許老爺子還健在嗎？”葉知秋回答：“夫人不必去了，我剛才已在附近轉了一圈，許府的宅子也是空的。”
抱月驚訝地抬頭盯著葉知秋：“什麽，你說許老爺子他……”“門上落著鎖，我扒著門縫瞧了瞧，院子裏麵的雜草長得跟李府的一樣高，八成早就沒人住了。”葉知秋停了停又說：“夫人若是來尋親的，恐怕得失望而回了，看著這天色有點晚了，不如找家客棧住下，再從長計議。”
抱月不及說話，卻突然見門前的街上遠遠走來一人，抱月隻瞧了一眼，就跟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再也動彈不得了。葉知秋詫異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隨即立刻朝來人迎上前去。“韓老弟，原來是你呀，怎麽，倒有空來這泗水州遊玩？”來人居然是韓澈！
韓澈微微一笑，目光在抱月身上溜了一圈，又回到葉知秋身上。“葉大俠不也有空來泗水州玩？”葉知秋哈哈笑了，隨即道：“是了是了，相請不如偶遇，看來你跟夫人頗有緣，所以千裏迢迢還會相會，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走，我們找個酒館好好吃一頓。”
這是泗水州的一家小酒館，連招牌都沒有，門麵逼仄得很，酒菜也一般，可是在座的兩人卻各有心事，壓根沒有注意到酒是渾濁的，菜裏放多了鹽。葉知秋舉起杯來敬韓澈，韓澈一口喝完了酒，從心底往上直泛苦水。
“我奉命出來辦事，來到泗水州的時候，忽然想來許府和李府看看，我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們，可能冥冥之中有個聲音，一直將我引來這裏吧。”韓澈一邊說，一邊低頭撫摸著酒杯邊沿，他雖是對葉知秋說話，眼睛卻時不時地瞥著抱月。“韓澈，許老爺子究竟怎麽了，為何我看許府都人去屋空了？”抱月忍不住問。
“許老爺子仙逝了。”抱月吃了一驚，忙問：“是什麽時候的事？”韓澈將目光鎖定在抱月身上，輕輕地回答：“大約半年前吧。”抱月不禁愕然：“那，萱兒知道消息嗎？”
韓澈搖了搖頭：“穆家的人沒敢告訴她，怕她受不住刺激。”抱月不禁有點生氣，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告訴萱兒，連老爺子最後一麵都沒見著，真是……”話說到這裏，突然想起自己不也一樣嗎，父兄被處斬時，自己也同樣不知情。
韓澈歎道：“有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有時候最是脆弱，你永遠無法預測將會發生什麽事，也無法阻止已經發生的事。”抱月默默地聽著，心裏頓有感悟，韓澈的這句話不正是針對自己說的嗎？
葉知秋把酒杯放下，嗬嗬笑道：“我看你們兩人仿佛有話要說，我就不在這裏礙眼了，我到前麵找掌櫃的喝酒，你們慢慢聊。”抱月本想阻止，可是葉知秋卻朝她使了個眼色。
隻剩下韓澈和抱月對坐，兩人都有滿腹的話要說，卻又幾次欲言又止。韓澈提起酒壺來注滿抱月的酒杯，又把自己的酒杯注滿。“我們好久沒見，來，今天喝個痛快。”他遙遙舉了下酒杯，不等抱月回敬就兀自仰脖喝了下去。
一連灌下了好幾杯酒，韓澈才長長出了口氣，淡淡地問：“你的夫君待你如何？”抱月微微笑了笑：“他待我不錯。你呢，想必也娶妻生子了吧。”韓澈嗯了一聲：“都不年輕了，娶妻生子很正常。”抱月道：“真是抱歉，你新婚我都不知道，也沒準備什麽禮物，要是不嫌棄的話，這個替我轉交給你夫人吧，就當是我的賀禮。”說著，從手腕上褪下一隻通透的翡翠鐲子遞過去。
韓澈掃了那隻鐲子一眼，卻沒伸手去接，而是又喝了一杯酒。“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就算做不成夫妻，也還是朋友，不是嗎？”抱月將鐲子放在桌上：“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你若不要，那就放在這裏好了。”
也許是因為各自有心事，兩人顧著喝酒吃菜，話卻隻寥寥幾句。韓澈不自覺多喝了點，略微有了三分醉意。“韓澈，我這次回來，是想見萱兒一麵，不知你是否可以代為引見？”抱月抬起眼來，她略微喝了幾杯，眼波如春水般蕩漾，韓澈一時竟看得癡了，盯著她癡癡望著，半天都作聲不得。
“你怎麽了，我在問你話呢。”抱月忍不住催促了一句。韓澈這才回過神來，略一思索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抱月道：“當然是越快越好。我很想念萱兒，真想早點見到她。”韓澈把杯中的酒喝完：“你住在哪裏，等我公事辦完，再來找你。”
抱月指了指街對麵的一家名為“迎來客棧”的地方，道：“我會在那裏等你。”韓澈點了點頭。兩人正要說話，卻見葉知秋步履蹣跚地走過來，瞥見桌上擺的翡翠鐲子，一把抓在手上：“喲，這是誰丟這裏的，看起來挺精致的，一見就是好東西。”他掃了一眼對坐的兩人，觀察他們的表情，心中頓時跟明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