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心相印
抱月無精打采地坐在階前,手中撚著一根打好的絡子。今晚綺萱跟著重俊去送武陵王夫婦回封地,自己沒理由跟著一起去,隻能獨自待在府裏,實在無聊至極。
天氣已經有點涼了,抱月卻懶得回屋去多加件衣服,此刻她的心完全放空,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星空發呆。
韓澈走了過來,囁嚅了半晌,才吭哧道:“李姑娘,晚上天涼,還是早點回屋吧。”抱月的眼珠移到韓澈身上,默然半晌,終於歎了口氣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什麽叫一入侯門深似海,想必我沒在這裏的時候,萱兒的日子一定過得非常清苦吧。”韓澈怔了怔,不知如何回答。抱月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把手裏的絡子遞過去:“喏,送你的。”韓澈驚訝地問:“李姑娘,為什麽突然送我東西?”“不為什麽,隻是心裏高興罷了,另外,也感謝你上次醉酒送我回房。”
韓澈接過那根絡子,翻看了一回,隻見做工精細,用的顏色也是自己極喜歡的蔥綠色,不由更為驚訝,道:“你、你怎麽知道我最喜歡這個顏色?”抱月神秘地一笑,扮了個鬼臉:“我能掐會算唄。”說完,轉身進屋去了。韓澈愣了一會兒方醒悟過來,心中不由一陣暖意襲來,其實他早就注意到抱月了,很喜歡這個大大咧咧的女子,可惜他性格木訥,一直不敢開口表白,就怕遭到對方的嚴詞拒絕,如今看來,抱月對自己倒像是沒什麽壞印象。
正想的入神時,猛聽到屋裏傳來抱月的聲音:“韓大人,可否移步進來,嚐嚐我自己做的花茶?”韓澈答應著走進了屋。抱月已經換了一件翠綠色的袍子,正坐在桌邊,桌上擺著一套幹淨的茶具,透明的骨瓷杯子洗得幹幹淨淨,一旁小巧玲瓏的茶壺中正咕嘟咕嘟翻滾著,花香夾雜著茶香,溢滿整個屋子。
韓澈走到抱月對麵坐下,抱月如變戲法一樣,拿出了一碟碼得整整齊齊的糕點,紅的、黃的、白的、紫的……竟十分好看。抱月纖細的手指將煮沸的花茶倒入一隻骨瓷杯中,遞給韓澈,道:“你嚐嚐這個花茶。”韓澈啜了一口,茶和花的香味唇齒留香,竟說不出的神清氣爽,再嚐糕點,滋味也是極其美妙。
“李姑娘的手藝真是不錯,我長這麽大,都沒喝過這麽好喝的花茶,也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點心。”韓澈把最後一塊糕放進嘴裏,道:“聽宮裏的馮公公說,皇上吃了你做的點心都聖心大悅,想來並非誇張。”
抱月笑了笑,說:“你能不能不要李姑娘長、李姑娘短的,聽起來真生分,好歹我也是你們家王妃的手帕交,以後就叫我的名字,月兒,可好?”韓澈心裏自然無有不允,嘴上卻有點猶豫:“這樣……怕是不妥吧!”抱月嗔怪道:“有什麽不妥的,我以後也叫你阿澈,不然一直叫你韓大人,倒跟官府中人一樣。”
“對了,阿澈家鄉何處?”隔了一會兒,抱月問道。“昌平郡黎州府,”韓澈說到這裏,忍不住歎了口氣,說:“我家鄉瀕臨大陵河,大陵河支流河道堵塞,經常發生水患,一旦水患發生,十室九空,大家都隻能外出逃難。”
抱月哦了一聲:“這麽說,你也是逃難出來的?你家裏還有其他的親人嗎?”聽了這句話,韓澈的眼睛驀然變得空洞了,抱月自知失言,忙道:“對不起,我說錯話了,當我沒說吧。”隔了好一會兒,韓澈才緩緩地說:“沒事,我原本以為這些痛經曆了時間的磨礪後,會逐漸淡忘,可惜我錯了,他們為了把生的希望留給我,卻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他說到這裏,盯著抱月道:“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是王爺救了我的命,從那時起,我就暗暗發下誓言,此生必誓死追隨王爺,絕無貳心。”
男子漢大丈夫,俯仰無愧於天地,這是一種何等重情重義的誓言,抱月不禁受了感動,眼眶裏滾動著淚水,她想起了綺萱,此生有這樣一位摯友,是自己的福分,自己也應該立誓,無論將來怎樣,永遠跟她做一對不離不棄的好姐妹。
韓澈注意到抱月雙頰發紅,眼睛亮晶晶的,以為是自己的話令她想起了傷心事,不由有點愧疚,忙道:“抱歉,我剛才是不是說的太多了點。”抱月搖了搖頭,道:“不是,其實我喜歡聽你說話。”韓澈一愣,又聽抱月道:“那天跟萱兒到翠微山放紙鳶,好好的一隻紙鳶卻斷了線,回來後我又做了一隻更好的,明天你肯陪我去放紙鳶嗎?”韓澈自然滿口答應。
綺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重俊那隻按著色盅的手上,心提到了嗓子眼,隻要開了色盅,勝負立判,若點數比四五六點小,那就隻有認輸的份,而一旦輸了,輸掉的就是他的命,要知道,他已經連輸了兩次,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到了別人的口袋裏。
劉奇饒有興致地旁觀著這場賭局,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心想:這汾陽王倒真是地道的賭徒,不翻本絕不罷休,隻可惜,萬一要是贏不了,反而會輸得更慘,且看他今天要如何收場。
綺萱悄悄地湊近重俊的耳邊,道:“你究竟有沒有把握贏啊?”“實話對你說了吧,沒有把握!”重俊回答得很幹脆。綺萱不由愣了愣,道:“那不如認輸算了……”重俊回頭意味深長地盯了綺萱一眼,小聲調侃:“怎麽,你心疼我了?”綺萱氣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麽沒心沒肺!”重俊微微一笑:“放心吧,你夫君我,不是那麽容易認輸的人。”
說到這裏,猛地將色盅打開,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於裏麵的三顆骰子上,居然是三個六,豹子!莊家的臉色頓時變得灰敗,愣怔了半天,才猛地一聲爆喝:“你出千!”重俊冷冷地反問:“怎見得我出千?”“我經營賭坊這麽久,還沒有一個人搖骰子搖到豹子,”那莊家憤而指摘。重俊不說話,伸手將一顆骰子捏碎,裏麵露出了一點黑色的東西,道:“是不是因為裏麵加了水銀,所以怎麽都不可能搖到豹子?”莊家惱羞成怒,正要發作,一旁的劉奇站起身來,道:“願賭服輸,你既輸了,就該兌現承諾,把今天所有贏的錢,悉數奉上給這位公子。”
莊家無奈,隻得跺了跺腳,吩咐手下的人,點算清楚金銀數量,折成銀票,恭敬地交到重俊手裏。“謝了!我本是來找點失敗的感覺的,沒想到最後卻贏得這麽徹底,真是運氣來了,什麽也擋不住,”重俊故意裝出無奈的樣子,從銀票裏抽出幾張遞給心奴和玉奴,道:“今晚你們受累了,這是打賞你們的。”心奴和玉奴接了,一疊聲地致謝,重俊搖了搖手,隨即拉著綺萱大踏步地離開了。
直到走出老遠,重俊才放緩了腳步,綺萱忍不住道:“你明知道十賭九輸,為什麽還非要去賭,最後一次若不是走運,我們怎麽可能全身而退?”重俊回頭,若有所思地盯著綺萱,道:“如果最後一次我真的輸了,要賠他們一條命,你會傷心嗎?”綺萱愣住了,半晌才咬牙道:“才不會呢,一點也不會!”“真的不會?”重俊漆黑的眸子裏閃爍著星光,很認真地問。綺萱忙移開視線,顧左右而言他道:“我們現在去哪裏?”
“有了這麽多銀票,自然是找個地方去大吃一頓,你說的很對,這裏的一切都那麽不順眼,也是時候該離開了。”重俊說著,一把攬住了綺萱的腰,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兩人已經飄上了屋頂,在屋頂上幾個起落,如飛一般,一輪圓月就在頭頂。
“雖然你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可是我看得出,你剛才很緊張我,這樣讓我很滿意。”當兩人停在一處大戶人家的房頂時,重俊忽然冒出這句話來,他似乎壓根不在意自己剛才死裏逃生,反而特別在意綺萱的態度。綺萱撇了撇嘴,道:“你若死了,我大不了就守寡一輩子。”她剛才的確很擔心重俊,卻抵死不肯承認。重俊扳過綺萱的肩膀,淡淡地說:“我的命硬,不會那麽容易死的,你就做好準備,跟我白首到老吧。”
綺萱悻悻地說:“你喜歡我可不喜歡,我隻求你不要處處找我的麻煩就好了。”重俊哈哈笑起來,道:“我喜歡就好,早晚有一天,你會心甘情願做我的女人,我有耐心等。”綺萱啐了一口:“你有燕燕、惜惜她們還不夠嗎,為什麽非要我?”重俊淡淡地說:“妻妾有別,她們再怎麽說,也隻能是茶餘飯後的點心,而你,則是一道主食,少了點心可以,少了主食可就要餓肚子了。”
這個比喻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綺萱不由咬牙道:“我們在你心裏,難道就隻是用來果腹的食物嗎?”重俊笑了笑,突然用力抱住了綺萱的腰,定定地瞧著綺萱:“你認真的樣子實在可愛。”綺萱掙紮著,正色道:“我不想被你戲弄,請你也尊重我。”重俊鬆開了手,指著前麵一處道:“今晚我們去那裏吃飯。”
“一壺春”最出名的菜就是清蒸陵河鯉魚,大陵河距離京師上千裏,且此時已近冬季,鯉魚不易捕捉到,可是這裏卻常年不斷貨,雖說價錢稍貴,還是有不少人慕名前來品嚐。剛才在瑤華宮,佳肴雖美味,可旁邊就坐了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哪有心情吃飯,隻胡亂吃了幾口,所以當一條清蒸鯉魚擺在麵前時,幾乎餓了一晚上的綺萱實在抵擋不了美食的誘惑。
重俊親自倒了一杯酒遞過去,:“來嚐嚐‘一壺春’最著名的春酒。”綺萱忙推辭道:“我酒量淺,怕喝醉了,惹你不高興。”重俊漆黑的眼睛裏滿是笑意,道:“跟我一起喝酒,喝醉了沒事,但我不許你跟別的男人喝醉。”綺萱賭氣地一把接過酒杯來喝下,沒想到這酒卻辛辣無比,嗆得她幾乎咳出了眼淚。
“你果然不會喝酒,可那天卻在宮裏喝得爛醉,也不知你是怎麽喝的,”重俊一邊說,一邊又倒了杯酒喝下。綺萱好不容易喘了口氣,皺了皺眉頭,道:“這酒怎麽如此難喝?”“那是你不懂,”重俊輕輕地說,“酒的味道有甘冽有醇厚,要慢慢品才能懂。”漸漸地,他的眼睛蒙上了一抹絢爛的光彩,轉頭望著窗外,久久凝視著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