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一切，走好
莫聞道的語氣儼然如同一位許久未見的長輩那般，輕聲細語，帶著微微顫抖，似是激動。
李懷安剛開始倒有些懵，不過很快便反應過來，想來麵前石台上的這位衣著襤褸的老人家，該是李慕魚曾經認識的一位前輩。他低頭沉思片刻，對於李慕魚的身世他是渾然不知，而那縷來自李慕魚的殘魂也並沒有告知太多。
他很明白，在這個世界，前世的記憶沒那麽重要，但這一世的記憶需得完全知道，尤其是李慕魚的身份，來自何地，又……與那些人結過仇。
這一世，並不好走啊。
一旁從倒掛石錐上滴落的山中清水滴答點起一圈圈漣漪，一股不知從哪來的山風晃得那幾朵蓮花左搖右晃。
冬日的蓮花不多見，此處倒是能養上幾朵，不愧為洞天福地。
抬起頭，李懷安心頭不太安寧了笑了笑，既然麵前的老人家認識李慕魚，那他今日便就當一回“李慕魚”吧。
是一股負罪感，但沒辦法，看莫聞道的模樣，想必很想見一見李慕魚，此時見到了，若是他突然說自己不是，那豈不是寒了老人家的心，這般情形，是尊老愛幼的李懷安最不願意見到的。
“還成，能湊活著過。”李懷安尋了處幹淨的地方坐下，點起身側的池水，出乎意料的，竟是一股溫和暖意。
“還成？”莫聞道的語氣有點激動起來，胸口傳來的陣痛讓他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但他強忍住這股難受的感覺，直勾勾看著李懷安，接著說道：“周政文那混蛋難道沒好好待你？”
周政文？
怎麽的又跟司天監的周監正有了關係。李懷安忽然來了興趣，這李慕魚的身世真是越發的有趣。
帶著糊塗，他不敢直視莫聞道，目光躲閃，說道：“一般般，就是不怎麽管。”
聽罷，莫聞道緩了緩，繼續說道：“不管？也是，他也沒有資格管你，嗬嗬，對了，他來了嗎？”
“誰？”李懷安一臉懵，但很快反應，估計問的是周政文，“沒有，他……比較忙，就沒來。”
“沒來！這老混蛋，開封到荊南與君山足足有千裏，他怎麽放心讓你一個人來，就算是有那個柴……咳咳，孩子，你沒出什麽事吧？”先是用怒斥的語氣指責周政文，接著又是慈祥的詢問李懷安是否有事，這一前一後的變化，著實讓李懷安一驚。
不過根據已有的信息可以知道，李慕魚跟麵前這個老人家以及司天監的那個周政文是認識的，而且三人之間的關係並不小，而前者或許來曆比周政文還要大，不然莫聞道也不會說周政文沒資格管李慕魚。
他天真的笑了笑，露出自己以為的最可愛的表情，回答道：“沒出事……”
“牛郎鎮的事也算是沒出事？”莫聞道直接說道。
這句話，登時讓李懷安一陣驚訝，狐疑的打量著麵前的老者，神色不覺警惕起來。
但莫聞道隻是一笑，接著說道：“別緊張，武陽畢竟是僅次於六大仙門的存在，離著中州如此近的事情，我又怎會不知，雖然如今……嗬嗬，不過鬧了邪祟，多多少少能夠知道一些，再加上一位友人。”
他咳嗽兩聲，滿臉慈笑的看著李懷安，聲音也變得溫和起來：“牛郎鎮的事確實凶險，絕煞後期的邪祟，放言整個修行界，能夠對付的人也沒多少，不過好在那隻是被人控製的，不然後果不堪設想，但也可惜，三百六十五條人命白白丟了，雖說是因為邪祟攝魂，但終究還是死在同族的劍下。”
臉色有些許難看，似乎是在為那些牛郎鎮的百姓默哀。
“沒事沒事，隻要你沒事就好。”莫聞道笑著說道。
這話雖然是句好話，但李懷安總覺得聽著有點不適應，但沒放在心上，隻是婉歎，那日死的不隻是牛郎鎮的百姓，更是將李慕魚最後的殘魂也一並丟了。
原本哀悼的環境下，透過明媚的天光，莫聞道凝視著李懷安，忽然問了一句：“孩子，你想家嗎？”
“家？”聽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詞語，李懷安心頭不知怎地，痛了一下，緊接著脫口而出：“想。”
自然是想的，那個燈光燦爛，科技發達的時代，他怎麽會不想，雖然在那個時代，他也是孤零零一個人，但終究是生活了將近三十年，對於故土的留戀是存在的。
可他很快回過神，此刻莫聞道問的絕不是他心中的那個家，而是李慕魚的家。
是一段長久而絕非禁止畫麵的停頓，莫聞道在停頓半盞茶的時間後才歎了口氣，語氣之中帶著的是清晰可聞的愧疚，“對不起，或許你回不去了。”
“額……”這讓李懷安不知道該說什麽，雖然他早就知道無論是前世的那個家還是李慕魚的那個家自己都回不去，但麵對這樣的話，他不免發蒙。
其實話說回來，李慕魚的家能夠回去，隻要它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可沒了記憶，又怎麽可能找得回去。
不過莫聞道似乎知道點什麽，這不免激起了李懷安的興趣，對於李慕魚的家，他著實想看一看。
一拳砸在石台上，雖然此刻的莫聞道渾身是傷，但這一拳仍舊是讓堅若磐石的石台出現了晃動，連帶著那汪池子，水波蕩漾，清晰可見。
“對不起，如果當年不是周政文將你帶出來，你也不會這麽多年都回不去家。”
怎麽又是周政文，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李慕魚為什麽會死，又為什麽會離開家，他的家到底在哪，幾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一切都讓李懷安很是疑惑。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可沒那麽簡單：“當年發生了什麽？”
是小心翼翼的問道，先不說麵前這滿身傷痕的老人家實力在自己之上，就單外麵那個滿臉凶惡的宋青書就足夠自己吃一壺，所以他很怕自己的身份暴露，被他們知道自己不是李慕魚。
雖然自己在一定層麵上就是李慕魚。
“你不記得了？”莫聞道問道，語氣倒還是一樣的慈祥。
李懷安頓了頓，然後快速回答：“記不太清了。”
或許是因為李懷安身上的獨屬於李慕魚的氣息讓莫聞道心中雖有對其存在疑惑，但很快便直接省略。每個人自出生便有屬於自己的特殊的氣，旁人無法模仿，這也是後者堅定李懷安身份的原因。至於此時能夠好無顧慮說出來，也是感知到了宋青書並沒有在邊上角落偷聽。
莫聞道費力的盤腿坐起，風吹起了他雜亂的頭發，揚起了他破碎的衣衫。
“當年倒沒發生什麽大事，一切都跟現在差不多，該亂的亂，該打的打。那時候，我也隻不過是下山，然後遇見了當時還是司天監靈台官周政文，之後也沒什麽，平平無奇的修行，隻是後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們遊離海外，意外尋到了北冥。”
“北冥！”李懷安頓時精神，北冥可是傳說聖地，九州人誰不想進入北冥，就單單說今日，那些看見龍鱗匣的時候，便是如此表現。要知道那隻是一件北冥至寶，而若是讓他們進入北冥，鬼知道會發生什麽。
莫聞道深呼一口氣，臉色緩和不少。看得出來，這件事在他心裏積壓了多年，此時說出來，著實讓他舒服。他接著說道：“但很遺憾，當時隻有周政文一人能夠進去，我被阻攔在了北冥之外。”
北冥還分人？李懷安摩挲著下巴，興趣正濃。
“接下來的事有點奇怪，大約是半日時間，周政文就出來了。”莫聞道眉頭緊鎖，心中是對當年那事久久揮之不去的不解。
“半日，還真快。”李懷安隨口說道。
“是的，是半日，但那半日，隻是對我來說，而對周政文來說，卻是過了整整五年。”莫聞道眼眸凝重。
“五年！”李懷安瞬間無法冷靜，外麵半日，北冥五年？這是個什麽道理。
當然，這並不是最奇怪的，莫聞道接下裏的話，才是讓人費解：“可這所謂的五年，周政文的樣貌竟然沒有半分的變化，反而越發顯得年輕。”
臥槽，李懷安心中一萬匹草擬嗎奔騰，要這麽說，那北冥豈不是一處神仙地方？進去的人雖然較之外頭，時間過的快，但不僅沒有衰老，反而愈發年輕，怪不得人人都想進入北冥，不需要修行便能夠長生，強啊。
“然後呢？”儼然是一副聽故事的癡漢樣，李懷安就差沒一把瓜子。
“然後，就是帶出了一個垂髫孩童。”
“孩童？”李懷安往前湊了湊。
莫聞道點點頭，看著不遠處少年那張俊秀的臉，笑著說道：“對，那個孩子，就是你。”
“我？”李懷安指著自己，臉上雖然一副天真，但心頭明白的很，那個孩子應該是李慕魚。
如此說來，李慕魚是來自北冥，來自那個天下人皆求而不得的地方。李懷安很想知道北冥裏麵的情況是什麽，雖然在通過前者殘留下來的記憶碎片，他在夢中依稀見過一點可能是北冥的北冥，但對於裏麵，所知甚少。
對於北冥的寶貝他倒沒很大興趣，隻是一處如此福地，誰不想呆著，都不用修行，簡直是懶人專屬。
還有一件事，在記憶中，他所能看見的隻有那萬人坑，若是按照莫聞道所說，自己是五六歲出的北冥，那從那個時候到自己占據李慕魚身體的一段時間，又發生了什麽，這或許沒什麽人知道，也或許得問問司天監的周政文了。
也好，反正自己要去司天監討要銀子，既然有了李慕魚身世線索，那一切都簡單了。
去找找周政文。隻是在此之前，得去學南唐靈山學宮。
短暫的一段旅途，他算是初入江湖，對於修行界也是了解了不少，像自己這樣的，問心境……知玄境的修者，世上有不少，這些不過是普通的存在，算不得什麽，甚至連說話的權力都沒有，所以他需要修行，提升自己的境界。還有他體內那奇怪的封靈淬體究竟是何物，也需要自己探索，這李慕魚留給他的坑，還當真不少哩。
而劍宗那邊的情況是什麽，他也不太清楚，隻能先靜觀其變，如今倒是可能先在學宮呆呆。至於精龔門，他會去的，遲早會去的。
殺人償命，龔仲基躲不了。
莫聞道看著李懷安，他不知道後者心中所想，隻是猜測這孩子是不是在怨念著什麽，隻得小心開口：“孩子，你恨我們嗎？”
“啊？”李懷安一時間沒聽清，奇怪的看著麵前老者，脫口而出：“為什麽要恨？”
“因為我們把你帶出了北冥，讓你受了罪。”
受不受罪的李懷安不清楚，畢竟那是李慕魚才知道的，而他接手後的三年，總得來說還算不錯，有美人，有生活，就夠了。
而他此時斷然不能將心中想著的事情都說出來，但也不知道還如何安慰一個滿心愧疚的老人家，故而便隻能說道：“其實，九州還挺有趣。”
是心裏話。
看了李懷安許久，也沉默了很久，之後莫聞道艱難爬起身，麵帶微笑朝著李懷安揮揮手，“孩子，你過來。”
雖然不知道莫聞道要做什麽，但李懷安的直覺告訴他，麵前的老者不會害他，同時也是一種心底的悸動讓他緩緩朝著後者走去。
攀上了石台，站在莫聞道麵前，接著緩緩蹲在，一切都顯得那麽的順理成章。
這一副場景，卻是讓莫聞道不由的落下淚來，頃刻間，老淚縱橫。
當年，他也是這麽以半跪姿勢麵對剛剛從北冥出來的李慕魚。
“今日，我便都還給你吧。”
莫聞道不明所以的來了一句，李懷安赫然抬起頭，然而接下裏他所看見的確實奪目的光芒，緊接著一股古老而又純厚的靈氣朝著他的天靈穴位衝來，而那衣衫襤褸的老人此刻卻變得無比高大，猶如仙人，亦如仙人。
這處山洞，靈光乍現。
今日的天格外晴朗，萬裏無雲，通體湛藍。
不知過了多久，李懷安拖著步伐從山洞中走了出來，然後站在原地許久，當他轉過身看向山洞內的時候，便是一陣崩塌，洞口被淹沒在亂石之中。
他跪了下來，麵無表情。
“你認識他？”又是許久，李懷安忽然開口。
而在他的身後，是柴小棠，“見過幾麵。”
“他死了。”
“我知道，他也該死了。”柴小棠的語氣不帶有半分感情。
“你有什麽事？”李懷安再次問道。
柴小棠起身，負著弓，淡淡開口：“平江王請你做客。”
“什麽時候？”
“隨時。”柴小棠說罷，忽得消失在了原地，隻剩下李懷安一人，久久不能釋懷。
看著封閉的洞口，少年的背影顯得挺拔而又無力，聲音微微顫抖。
“走好。”
ps：三月的最後一天，就是這麽巧，第一卷結束了，寫的一般，第二卷會精彩，因為有妹子，有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