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元旦
宣和五年的陽光打在了福延裏，照射在了二駒攢錢賣的新房的大門口，元旦期間，八營是放假的，還沒買房蓋房的則在營裏麵團聚一起過年。福延裏上下一片炮竹爆炸聲。
大門敞開，門外早有幾個客人來到。
“萬子寧，我就等你來著，誒？押正也來了？您不是在營裏麵過年嘛，還有柱子，來就來了，提什麽禮——張九子，你他娘的不是進城了嘛，咋今天也來了？”
眾人還不進屋，張九子提著兩個桃符，罵道，“元旦你就罵人，你奶奶的二駒，是不想讓老子過個安穩年了，快呸口水，收回你的狗屁話。”
二駒嘿嘿一笑，趕忙朝天“呸”了兩口口水，吆喝著眾人進屋。
“房子不大，就一排平房帶個小院，統共三間屋子，多了也沒人住，你們先在院子裏做，屋子裏的漆是新刷的，味道衝，就不帶你們進去了，我去弄點茶水。”
萬子寧放下手中炮竹，笑道，“茶水不茶水的不著急，伍長的意思，是先開門把炮竹放了，震個開門紅。”
張九子提起桃符，“還要掛這玩意。”
柱子也提著包包擔擔一堆食材，笑道，“你又莫得女人，哥幾個從庖子那兒學了做湯圓的手藝，待會接神祭祖的時候還得煮湯圓供上，對了，你家有鍋嗎？”
二駒耐住心中感動，搖搖腦袋。
“那不完球球，你連鍋都莫得，哥幾個怎麽給你煮？”
二駒咧開嘴巴：
“到時候和隔壁王嬸嬸借一個。”
隔壁一聲炮響，楊安民趕緊招呼道，“別扯遠了，別家都快把炮竹放完了，我等趕緊放炮討個彩頭。”
別家的麵前此時都堆滿了炮紙，唯有二駒家門口光禿禿的，連訂桃符的釘子也沒有砸在牆上，萬子寧展開卷著的撚子炮，弄出引線，掏出火折子遞給二駒，楊安民環著雙臂斜靠在房門牆上，萬子寧站在遠處看著，張九子和柱子則捂著耳朵原地蹲在地上，賊眉鼠眼看著二駒吹燃火折子，點燃了引線，接著撚子炮便劈裏啪啦響了半天，炸的塵土飛揚，紅紙飛濺。
炮竹放完，張九子一邊抱怨二駒是個吝嗇鬼，家裏除了牆壁什麽也沒有，一邊又厚著臉皮嘻嘻哈哈從隔壁借來兩根釘子和錘頭，把桃符的釘子砸進牆裏，這才掛好桃符。
新房周圍很快圍了一堆孩子，小心翼翼湊著腦袋眨巴眼睛看著眾人，還好萬子寧早有準備，讓柱子提前買了飴糖，這下全把飴糖倒在了籃筐裏，掛在桃符邊上，讓孩子們拿。童孩們很講規矩，每次隻拿一顆，拿完後就恭恭敬敬衝著幾人作揖，等拜完禮，才會躲到下一家的牆角，把飴糖藏起來，然後甩著腦袋繼續作揖討糖吃。
二駒別的啥也沒準備，但卻把自家的祖宗牌位給備好了，大堂大門打開，裏麵擺著一張八仙桌，上麵放置著祖宗和父母牌位，香爐插著一枝香，掏出火折子引燃後，眾人看著二駒跪倒在地，連磕三個響頭，等二駒再抬起頭時，臉上全沾滿了淚水。
“小子楊二駒，拜見列祖列宗，拜見爹娘。”
在場所有人中，楊安民年歲最大地位最高，如今更是成了押正，加上他與二駒同為楊姓，便代作長輩替祖宗提問的職責。
“小子楊二駒，可知你宗族碩源？”
“宗族乃遼東錦州人，小子未敢忘也。”
“小子楊二駒，可記父母生辰忌日？”
“父親十一月三日生，母親七月七日生，父母同一忌日，乃宣和三年八月，亡於方臘手中，小子未敢忘也。”
楊安民微微一愣，方臘作亂波及數州，營中不少人的家都是破於宣和三年，失去雙親者大有人在，甚至有人死了全家，隻剩一人作佃苟活。
“小子楊二駒，你現居何地？現從何職？”
“小子現居兩浙路越州山陰福延裏，乃申將軍賬下一伍長，每日軍旅鍛煉，申將軍借款讓小子們買了房，俸祿獎金不再克扣，小子吃飽穿暖，申將軍乃小子恩人，小子現為申將軍效力。”
楊安民長舒一氣，衝牌位作揖，道，“小子楊安民替楊家先祖問話，現先祖話畢，楊二駒行禮。”
楊二駒起身排幹淨身上的灰塵，長作一揖，與眾人獻上煮好的湯圓，接著點燃一對蠟燭，這才算接神祭祖完畢。
眾人都是沒家沒娘的光棍漢，二駒是最早買地蓋房的，於是都把二駒的家當做自己的家來，接著五人團在一起吃起湯圓，並在裏麵摻上年糕粒，取“團團圓圓”和“高高興興”之意。
接著收拾碗筷，四人便要結伴出遊，由於福延裏離楊二駒的祖墳太遠，眾人便少了一道拜年墳的程序，而楊二駒是家中主人，必須候在家裏等著客人前來。楊安民四人便去拜訪其他人了，就目前而言，八營的兵吃飽穿暖，又有餉錢可拿，不少人已經靠著申黎庶的麵子娶了親，在本地成了家蓋了房子。
等到中午時分，眾人才去申黎庶在福延裏添置的院落裏麵拜年，不是楊安民他們不想早點過去，而是申黎庶貴為營將，接待的人實在是多，論地位排號也輪不到他們，楊安民便隻能在中午下午的時節過去才能被接待上。
申黎庶在家裏添置了好些幫閑，琴妹帶著幫閑一一接待客人，琴妹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陣仗，兩進的小院一共九間房子，全坐滿了人，院裏的小板凳上也都坐著人，還有人三五成群圍在一起聊天，放眼望去，這些坐有坐姿站有站像，都該是八營的兵，除此以外就是幕府的人，累的琴妹腰酸背痛，煮了七斤茶葉都還不夠，做元寶茶的橄欖和金桔都用了十幾斤，茶碗不夠，琴妹又跑去營裏借了好些，這才勉強對付。
元旦一整日不動刀兵、不掃宅地，遇晚輩需微笑點頭，遇長輩需長躬作揖，等到下午時節，眾人一哄而散，全部趁著黃昏還沒到來前趕回鋪位收拾躺下睡覺，所謂“趕雞睡”。
元月二日，申家小院依舊大開，卻隻有琴妹在招呼鄉裏來客，原來申黎庶早提著一大堆禮，去拜進城拜會自己的上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