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底細
“是姓申的膨脹了還是姓申的飄了?”莫作仁狠狠砸向桌麵,罵道:
“這玩意真他媽不是東西,先前圈了老子十萬錢,又他娘的捐了官,這下完犢子了。”
鑒湖倉的接客廳裏稀稀落落坐著七八個人,四五個麵向凶惡,一看就是江湖之流,其中一人臉上拉了一條長長的刀疤,看起來就不是好惹的主。
刀疤臉翹著二郎腿,把玩著手力的短刀,冷冷的道:
“管他是頂上飛的腳下跑的,哥幾個都是不是裝忠祥的人,你也糊塗了,但照著這麽大一倉子,簧點要講究清楚。百姓說我們是鑒湖裏的盜賊,我們就是盜賊,眼下你已與我綁在一起,你也就是賊,現在不是姓申的把你殺了,就是你把姓申的剁了。哥幾個一起劈了雷子敬了二爺,當官的不過是幾個團過大柴的玩意,剁了就剁了,抗過風頭,朝廷拿我們做不了什麽,最後詔了安混成廂軍,老子也到城裏享福去。”
莫作仁嘿嘿一笑,咧著嘴道:
“賀刀子,少給老子扯那些江湖話,你是賊,老子可不是賊。方臘鬧了兩浙,一會兒招安一會兒打官軍,惹了十幾路丘八圍了方臘,朝廷誘降殺了七萬個腦袋,誰他媽再敢招安。”
賀刀子嘿道:“人方臘義軍十幾萬,老子的鑒湖寶珠島上才幾百個腦袋,當家的說了,鑒湖難打,朝廷犯不上和我們這些蝦米死磕,惹了申黎庶的是你,暗殺申黎庶沒成的也是你,眼下想和我們撇清關係的也是你,你若真要撇清關係能行嗎?不怕哥幾個這就動了手,把你的腦袋摘下來獻給申官人?”
“叮——”賀刀子把手中的短刀訂在了桌麵上,那刀身晃來晃去,發出“嗡嗡”振鳴聲。
寶珠島的幾個人都把手背在了身後,一副隨時都能抽刀的樣子,莫作仁和他的人都提前有所準備,腰間都別著家夥。
莫作仁輕輕拍了拍自己腰後的刀還在,後背的冷汗也消了不少,大廳的門被推開,又進來了幾個自己人,冷眼瞅著賀刀子幾人,有了底氣,莫作仁便囂張道:
“你在這兒就帶了四個腦袋,而我手下有十來個,若是真動了怒,你能活著跑回島上?雖然我等武功比不過你們,但都是男兒,老子也能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鐵骨錚錚!”
賀刀子冷冷笑道:
“哥幾個都是滾過刀子的人,手裏人命沒個三四條也有一兩條,你這十個人就真是哥幾個的對手?即便上不了島,也能先把你的腦袋剁了,即便哥幾個把命丟在這兒,也有人提著你的腦袋去找姓申的。大家夥都是成年人,做事情得識時務,眼下應該是你求著我們,而不是急著和我等撇清關係,岸上的眼子沒了你,我寶珠島大可去尋別人,你又算什麽東西,也敢和老子對著幹。”
莫作仁閃眼瞧見果真有幾個手下看著他的脖子咽了咽吐沫,又看著賀刀子的刀疤著實可怕,想了想,立馬換了笑臉:
“賀老哥,你們都是好漢,這我自然知道,我實在沒想到去暗殺申黎庶的那個殺才關鍵時刻掉了鏈子,又聽說申黎庶要捐官,實在沒轍了,這才有些著急,說了些煞風景的鬼話。我知道您是好漢,好漢不和我這種人計較,您就當我放了幾個屁好了。”
賀刀子把訂在桌上的刀子拔了出來,繼續放在手裏把玩,冷哼了一聲,道:
“老子能忍你放一次屁,忍不了你放第二次屁。申黎庶捐官還沒上任,我們還有機會,先打聽打聽他要捐什麽官,若是捐了文官,你就委屈一下,給人陪個罪,你也知道,鬥了文官,鑒湖倉和寶珠島的一個也逃不掉——倘若是武官,大可半道截了他,若是沒截成,夜裏闖營把他殺了也行。”賀刀子收了刀子站了起來,一字一句道:
“反正就是這麽個理,文官可以走,武官必須死。就當是給方臘的七萬顆腦袋報個小仇。”
······
申黎庶近日在衙門裏麵同翟宜民交接了差事,主簿也一路綠燈,知道翟宜民是申黎庶的人,便叫他做了典史,專門讓翟宜民搬進了縣衙左邊之前空了一年的典史署。
快離任的這幾日,申黎庶就天天泡在典史署的後院的樹蔭下涼快,思考接下來要走的路。
院外傳來腳步,原來是身著吏服的翟宜民走了進來,對申黎庶恭敬道:
“貼司,何偉才來了。”
申黎庶嗬嗬一笑,繼續躺在躺椅上,叫著翟宜民的字,道:“季康不必這樣客氣,你是人吏之首,我該當聽你的。”
翟宜民一笑而之,便聽申黎庶囑咐道:
“就讓何偉才來這兒見我,你繼續去忙你的公務,以後諸如此類小事不必稟告於我。”
翟宜民躬身退下,他向來是事無巨細全要請示申黎庶,這雖然讓申黎庶比較受用,但有時候又覺得煩人。
何偉才依舊抱著幾本賬過來,一進來就道:
“二哥,探子把鑒湖倉打聽清楚了,我把衙門留著的賬匯總了一下,另外還有州府衙門的人,我也把他們的信息整理了一遍。”
申黎庶立馬起身往何偉才身後掃了一眼,一邊往房裏走,一邊招呼何偉才過去。
房間比較昏暗,二人點了燈,何偉才把手中的賬攤開,一邊翻著頁,一邊解釋道:
“鑒湖倉主要靠著王家,上次敲打王賢之後,王家明顯撇了莫作仁,眼下莫作仁已經和王家沒了關係,倉裏麵的四千九百石糧全被放成了貸,另外加上莫作仁之前存的和最近收來的,倉裏麵還有五千多石糧。”
申黎庶打斷了何偉才的話,道:
“若是莫作仁聰明點,不必和我等結仇,這五千多石糧食也足以讓他混過這次了。打了鑒湖倉,想辦法把這五千多石糧全給轉走,不給官府留下一粒米渣子,這就是我起家的本錢——你繼續說。”
何偉才整理了一下思路,道:
“鑒湖倉和寶珠島的湖賊有染,湖賊現在也探清楚了,寶珠島不是一個島,而是有三個,主島上頭三個哨樓,其餘兩個各有一個,離主島最近的副島叫瞎子島,瞎子島和寶珠島連著浮橋。裏麵大當家的叫黑鼻頭,二當家的是白扇子,三當家的叫賀刀子,黑鼻頭坐鎮主島,瞎子島和另一個叫白銀島的副島是白扇子和賀刀子鎮守的。黑鼻頭把手下人分了五個海將,每個海將手底下有四十號人,還有一支保安隊,二十號人,負責巡視湖邊。”
“算上這些湖賊搶來的家眷,寶珠島上應該有不下四百號人。”
申黎庶揉著太陽穴,凝神道:“還海將呢,幹脆叫海王得了——四百號人待在三個島上,這些狗日的平日靠什麽過活?”
何偉才想了想,道:
“每月月底最後一天,黑鼻頭就要出兩個海將去劫掠,另外派兩個海將接應,截來的糧放存在瞎子島,白扇子管著,搶來的人則被安置,男的幹苦力伺候湖賊,女的被分給有功的傳宗接代。另外每個月鑒湖倉都得供黑鼻頭兩百石糧。”
申黎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問道:
“這幾個當家的什麽來曆,你知道不?”
“三個都是跟著方臘進過杭州的,不過白扇子機靈點,知道方臘做不長久,便建議黑鼻頭和賀刀子帶著手下另找一處落腳,圍越州的時候藏進了鑒湖,手下有二三十人也做過方臘的手下,聽說方臘腦袋掉了之後,黑鼻頭還給方臘蓋了個廟上了個香。此外方臘的殘部在鑒湖落腳的也有三四家,都是占著島做島上的土皇帝。”
申黎庶歎道:
“狗日的燒了杭州,被官軍剁了七萬顆腦袋,還有這麽多跑來了越州。會稽山上一支兩千號,還打著方臘的旗號行壞事;鑒湖裏也有三四家,總人數估摸也有上千了,等老子捐了官,第一個打的就是寶珠島。”
何偉才笑道:
“等二哥做了官,我當小弟的,也能風光很多。”
申黎庶白了一眼,道:“少和我貧嘴,州府現在什麽情況。”
何偉才脫口而出:“兵曹參軍叫王襄,是政和年的進士;緝私巡檢叫何貫,也是政和年的進士;宣撫使趙良駒,是趙良嗣的親戚,跟著趙良嗣改姓了趙;安撫使蔡廣義,通判陳廣宏,都是王黼的人,兵馬都監叫田撫,團練使叫吳忠任,四州鎮撫使是張汝霖,此人原先是蔡黨,眼下跟著王黼······”
申黎庶腦袋都炸了,看著賬上寫的一個個人名和對應的職位,道:“這麽多人名,我聽著都頭疼,你是怎麽記的?”
何偉才憨憨一笑,道:
“我小時候識字特別快,讀書頌詞啥的基本上過目不忘。”
“這麽好的腦袋,不去科舉可惜了。”
何偉才頓時一副苦瓜模樣:“就是記經書記不下來······”
申黎庶收了賬本,道:“你再去打聽打聽,這些人愛什麽,喜歡什麽,都給我打聽過來——另外我和主簿通了信,過幾日你就調任貼司,其他事都不用管,全交給翟宜民辦,你就好好給我盯著衙門,做我的耳朵。”
不能跟著申黎庶走,何偉才有些不情願的應答了下來。
“你大哥最近在幹嘛?衙門裏麵都見不到他的人影子。”
何偉才捏著拳頭,道:“又泡在賭場,據說又欠了八千錢,跟葉平借了兩千。”
申黎庶有些奇怪:“跟葉平借錢?葉平怎麽沒告訴我?”
“這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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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刀子開始說的詞是宋代江湖黑話,意思如下:
裝忠祥——好人;簧點——時務;劈雷子——拜把子;團大柴——讀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