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明月唱詞
“人死了,鄉書手總該歇氣了吧?來人,將屍體暫且放置收拾好,王書手,此處人多眼雜,不如借一步說話?”
看著申黎庶似笑非笑,王賢這才明白,自己一怒之下,中了申黎庶的計了。鑒湖倉與他是什麽關係?王家與鑒湖倉有些勾結,他有幾個手下更是鑒湖倉在縣衙的探子,平日鑒湖倉的孝敬他也沒少吃過,眼下卻在怒火之中殺了鑒湖倉的門子,這下自己算可與鑒湖倉決裂了。
冷笑一聲,王賢與申黎庶在獄中值房坐下,這件事也可大可小,就看申黎庶怎麽辦了,如果自己有申黎庶看中的條件,就能做筆交易,但總的來說,自己還是給申黎庶留下了把柄。
“聽說王家與鑒湖倉有交?不知道王書手在王家能否說得上話?”申黎庶說完話,遞給了王賢一隻發簪。
王賢不能一口應下,以防申黎庶獅子大張口,再列舉一些條件,便接過發簪,一邊束發,一邊道:
“我並非王家嫡係,能有說話的機會,但宗主聽不聽,就是另一回事了。”
“以鄉書手的能耐,說服宗主想必是可以的,若是讓王家不幫鑒湖倉的奸逆,這事就好辦了。”
“若我宗主不肯呢?”
申黎庶哈哈大笑道:“鄭富貴當場死在了鄉書手的手中,這事好多人都看著眼裏,生而為人,豈能是那麽好忽悠的?若事成了,這鄭富貴有沒有口氣在也說不上,或許是後麵中了疾死了呢?這樣就與王書手無關了,書手的位子還能繼續穩穩當當坐著。”
王賢勃然大怒,指著申黎庶喝道:
“你,你這是在威脅我?”
申黎庶翹著二郎腿,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道:
“威脅怎樣?不威脅又能怎樣?王書手,這是陽謀,又非陰謀,你助我除去鑒湖倉,也是為民辦了一樁好事,閻王爺可都記著呢,說不定你死後還能讓你免收地獄之苦。在這值房,有沒有其他人在,我兩之間就別顧忌那些麵子不麵子的了,麵子是給死人的,活人不需要,在衙門裏頭當差,你也能曉得這點吧?你是背後靠著王家,一來就從攔頭成了鄉書手,可就算這樣,你幹過的不要麵子的事情也多的是了,就別在意這一樁了,這是場交易,你若交易,我兩繼續談,若不行,也就鬥個你死我活,再說,你又有什麽籌碼敢和我鬥?能和你在這兒說話,已經是給你鄉書手一個好麵子了。”
申黎庶用手指頭點著桌麵,連看都不看王賢一眼,又道: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鄉書手還想怎麽著?過了幾個月,鄉書手是忘了鄧政思是怎麽死的了嗎?”
王賢咬著牙,賠上了笑臉:
“剛剛魯莽了,這下給貼司賠個不是,我為吏多年,還是貼司想的周到。要我說,鑒湖倉的那幾個夥計不過是王家的狗罷了,沒了他們,王家照樣運轉,我雖然不是嫡係,但說的話,王家宗主還是要考慮一二的,今夜我就寫信遣去王家——不對,明日一早,我親自去王家,求見宗主!”
無論是眼鏡蛇還是五步蛇,打蛇都打的七寸,不管王賢背景多大,把柄已經被申黎庶牢牢攥在了手裏,一把捏下去,王賢就得掉幾層皮。
世家大族雖然龐大,但這也不是魏晉南北朝時期,手再長,兵權也被中央政府攥著,一旦過度幹擾基層政權,那就是造反了。雖然大宋的兵多半是些丘八,但人堆起來,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一個世家大族給呸死。
王賢的事情妥當了,申黎庶就向主簿求兵,得到應允後,申黎庶覺得還是有什麽地方出了差錯,回到家中苦思冥想,還是想不出答案,正坐在院子中鬱悶著,身後卻傳來甜甜一聲:
“哥哥,先吃茶,我聽隔壁家的蔣嬸嬸說,這太湖的綠茶,配上西北的沙棗枸杞最為好喝,加上幾塊冰糖,據說味道與官家在延福宮吃的茶都能不相上下。我特意去草市上購的沙棗枸杞,產地據說是蘭州的,聽說蘭州又在西北最西北的地方,這冰糖是廣南東路來的,我嘴饞,吃過一顆,確實舔的蟄舌,就拿來煮了。“
一回頭,原來是琴妹,申黎庶拋開思緒,笑著喝了一口,誇道:“確實甜!”
琴妹嘿嘿笑著坐在一旁,用膝蓋把頭捂上:“這幾日哥哥去忙大差事,我都好久沒和葉平他們逛夜市了······”
“無事獻殷勤,我就知道琴妹想的是夜市,咳,妹妹什麽時候才能體諒體諒我呢?”
琴妹撒嬌似的拍打著申黎庶的腿:“既然哥哥說我不體諒你,那琴妹也就不體諒了,把茶拿來。”
申黎庶早就把茶水喝幹了,將茶杯遞給琴妹,笑道:“好妹妹,我自然知道你是體諒我的,你最體諒我了。”
琴妹翻了個白眼,將茶水再添一碗,放在桌上,看申黎庶又愁眉苦臉的,便道:
“哥哥有什麽煩心事兒,說與妹妹聽聽,或許我還能解惑呢。”
“小女子家家的,你懂什麽?”
琴妹嘟起嘴,悶悶不樂道:
“你又懂什麽?“
“誒,你這小姑娘,我當哥哥的,懂得自然比你多。”
“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哥哥懂的多,但愉悅心境之事,哥哥懂嗎?”
申黎庶哈哈大笑:“不過是唱詞玩樂罷了,這有什麽?等等,你從哪知道這些的?”
“閑來讀讀書罷了。”琴妹把頭埋的更深,心裏念叨著:“我才不告訴你呢。”
申黎庶進了房中,果然書架上的一本《論語》消失不見,還有一些童孩啟蒙的書籍也不翼而飛,轉身回到院中,見琴妹還抱著膝蓋抬頭望著月亮,笑道:
“皓月當空,當唱詞一曲,小妹,不如你我借月,各自唱詞一首,無論是何人所作皆可,如何?”
琴妹欣喜的答應下來,申黎庶笑道:“我先來。”話畢,直起身子,對著明月頌道: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
琴妹咯咯直笑,道:“都說是唱詞,這哪裏是詞?分明是李謫仙的《古郎月行》,看我來唱。”說罷,也站了起來,緩緩唱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歌聲清脆,唱的明顯比申黎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但琴妹卻不知道申黎庶的臉已經黑了下來:
“是哪個膽大的偷走了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