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吃黑
鑒湖倉裏人員編製具體細節是東南倉的庫子交代的,所有的秘密都在那個小包裹裏麵,包裹中裝的除了這個以外,還有幾塊銀子,足見做糧倉的庫子有多能撈錢了。
鑒湖倉靠著王家,腐敗更為嚴重,就說這鄭門子,原名鄭富貴,是王家旁係,這個王家和王賢的王家是同一個,背景很大,這才讓他做了十年的鑒湖倉門子。鄭富貴和庫子莫作仁勾結在一起,豐收時大肆屯糧,春荒時借機放租,高利貸滾了無數佃戶,還不上利息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落在二人手中失去性命的也足有二三十人,原因就是鑒湖倉靠著鑒湖,湖裏麵一百多個小島落腳了一大批賊寇,他們又和賊寇相互勾結,殺人放火更為家常便飯。
東南倉的庫子說的老鼠耗子小鬼也暗涵了他們,與申黎庶達成的交易便是申黎庶不動東南倉,東南倉接著空擋收回糧草填充糧倉,而東南倉的庫子常金銘需要提供這些耗子們的底細,賣他們一手,好讓申黎庶交差。
但鑒湖倉夥計眾多,上上下下早已經打成一片沆瀣一氣,申黎庶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能在倉裏抓人,否則自己難免不會屍首分家。申黎庶帶著鄭富貴往縣衙走的這段路上,就有好幾個倉中的弓手尾隨,隨時有人通風報信,一路上眾人提心吊膽,葉平的腿都打起了擺子,好在驢子受得了苦,又加上鑒湖倉裏的幾頭,二十裏地很快就到了盡頭,進了城,眾人便安全了。
縣衙門吃黑的法子多得是,特別是小吏們,總能變著法兒玩人,身世背景大了,對縣衙諸吏來說,能撈的油水就多了,大戶們不會輕易惹下吏員,還是那句老話,小鬼難纏,和縣中吏員結了仇,如果不栽到他們手裏還好,若是栽進裏麵,自己在閻王爺那兒就算點了姓名了。
特別是吃黑,吏員們有的是法子,你黑,那我就比你更黑。
申黎庶先讓葉平在兩房好生伺候著鄭富貴,然後讓卓子明還了驢,自己和何偉才以及一堆吏員們交代了一圈,便大搖大擺著進了貼司房,鄭富貴此時也忐忑不堪,生怕申黎庶吃了他,卻見申黎庶滿臉笑容走了進來,放鬆了警惕,以為沒事了,笑道:
“申貼司,您來啦?”
申黎庶卻一愣,指著葉平問道:“這人是誰?”
葉平哪能認識此人,立馬收起剛才還跟鄭富貴嘻嘻哈哈的表情,道:“屬下不知,看相貌,大概是城外來的,迷了路,不知道為啥來到了縣衙裏頭。”
鄭富貴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眼花,又怕申黎庶是個臉盲,趕緊笑道:“申貼司,是小人啊···”
“乃公管你什麽小人不小人,膽敢擅闖縣衙,你好大的膽子,有什麽話,在獄裏說!”
鄭富貴的笑容頓時凝住了,他明白自己是中了申黎庶的計,愣神間,浩子和二福就已經將鄭富貴架起來往獄裏拖去,鄭富貴還要說話,卓子明已經一膝蓋頂上了鄭富貴的肚子,疼的鄭富貴嗷嗷大叫,接著又是一個嘴巴甩到了臉上:
“縣衙是他娘的肅靜的地兒,你吵個什麽?”
鄭富貴從來沒有在衙門當過差,不曉得裏頭人犯的待遇和規矩,吃了痛還不肯低頭,正要辯駁,卓子明已經脫掉鞋子把襪子脫下來塞進了鄭富貴的嘴裏,弄得鄭富貴胃裏翻江倒海,想吐卻被塞著嘴巴吐不出來。
三人押著鄭富貴來到了牢房,葉平也提著鐐銬跟了上來,一邊拷上鄭富貴的左手,一邊在一間大間的欄窗前將另一麵拷在了木頭欄杆上,死死的卡主,鄭富貴直不起身也蹲不下去,以一種極其別扭的站姿處在那裏。
大間裏麵的人犯多是真的犯了法被拿進來的,一看有新人進來了,便都拖著腳鐐湊到窗前看熱鬧。準備完事,卓子明便衝著大間裏頭的犯人們叫喊:“新來的,人家有不懂的規矩多給他教教。”
裏麵的人犯嘻嘻哈哈答應著,卓子明四人也不管鄭富貴,自己走了,人犯們見管事的走了,便對鄭富貴一通叫罵猥褻,各種汙言穢語此起彼伏,氣的鄭富貴嗷嗷直叫。
等到落日時分,庖子們送來一疊疊上好飯菜送到裏邊,有魚有肉有菜,等伺候完了一波,則又端著稀粥過來給人犯打飯,鄭富貴已大半天沒吃飯了,又以這種極其難受的姿勢待了一下午,肚子餓的發慌,聞了飯香胃裏麵更是一陣難受,但盼來盼去就是沒他吃的飯。
於是隻能看著太陽西下,天空披上了黑紗,自己鑒湖倉的同僚還沒人來救他,等到了晚上,浩子例行巡查牢房,才蹲到鄭富貴的旁邊,把塞在他嘴裏的臭襪給拿走,等鄭富貴幹嘔幾聲,才問道:
“第一次來牢房?曉得規矩不?”
吃了苦的鄭富貴哪敢頂嘴,隻得搖著腦袋道:“小人曉不得,小人曉不得。”
“這獄裏麵,醃臢的東西多著呢,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都能在裏頭辦成,小爺我也是心善,比不得給你嘴裏塞襪子的那幾人,你既然是第一次來,那咱就把話說明白了,你隨身要是帶了錢,先拿一吊子(一貫)來,作為打點,我就辛苦辛苦,替你多跑幾趟,把幾個看獄的獄子孝敬清楚,然後放你進牢房,不再外邊受這苦,所以說,你有錢沒錢?”
“小人有,小人隨身總是帶著一點錢財。”
浩子嘿嘿笑道:“這就好辦了。”便把欄杆上的鐐銬解開,鄭富貴趕緊從內兜摸出來一塊指頭大的銀錠,浩子一把搶走,放最裏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點淺淺的牙印,道:“什麽條件啊,還隨身拿著銀子,買賣上又不方便,小爺我還得去換成銅錢,又得麻煩我外麵錢莊跑一趟,這樣,你再拿出一塊,這塊就當路費了,我看也換不上多少錢。”
鄭富貴哭喪著臉蛋:“小爺,這塊銀子少說也能當個一千錢,小人隻是隨身帶了這一塊,實在沒有多餘的了。”
“要我說,錢財乃身外之物,性命才是攸關的,都什麽時候了,還惦記著銀子,既然這樣,那你就在這兒多待一會兒,或許天明了,貼司敬拜了土地爺,心生慈悲,或許能讓你進牢房裏麵。”話畢,就提著鐐銬準備再給鄭富貴套上,鄭富貴哪敢再受這苦,若是真到了天明,自己或許已經被吊死了,一咬牙,趕緊從內兜又摸出一塊大的,給了浩子,浩子一掂量,笑道:
“這就對了嘛,不過銀子交易起來確實麻煩,我看你麵向,後半生些許還得進牢房,到時候多準備點銅錢,用得上——不過你哪來這麽多銀子?我聽貼司說,咱大宋一年才產二十萬兩銀子,多半又得給契丹供歲幣,我尋常一年也見不到一兩塊,狗日的,怎麽你手上一塊一塊的這麽多?”
鄭富貴解釋了半天,浩子也沒聽懂,又嫌他話多,讓他等著,從庫裏拿出腳鐐給鄭富貴戴上,這才去掉手上的鐐銬,打開了這間大間牢房的門,把鄭富貴推了進去,拍拍手,衝著裏麵的其他人犯們道:
“給你們這些人渣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來的闊爺,手裏頭能拿的出銀子,大家夥相處安靜點兒,別搞出什麽岔子。”
人犯們笑著答應著,眼睛中早已放了光,有膽大的問道:“官爺,這人什麽來頭啊?”
“管人家來頭幹什麽?好好待你們的便是。”
“那新來的有沒有孝敬錢?”
浩子這才恍然大悟,對著鄭富貴解釋道:“這孝敬錢,不光是外邊的吏爺們,你是新來的,還得孝敬裏麵的老前輩,這麽說吧,大家夥就二十來個人,一人少說也得一百錢孝敬,兩千錢你拿得出來吧?”
哪有人隨身帶那麽多銀子,鄭富貴早就身無分文了,錢都在糧倉裏麵存著,身上就帶了兩塊碎銀留著辟邪,再讓他掏錢,他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了,隻能委屈道:
“小人是實在沒錢了。”
浩子出奇的鎮定,對著人犯們說道:“人家被抓的急,手上確實沒錢,後續若是有了,再給你們補上。”眾人一聽,便哄散四處,或躺或坐冷冷瞅著鄭富貴,浩子給鄭富貴一一解釋牢房內景布置:
“看見那幾處床沒有?你要是想上麵躺著,免的身體受潮生了疾病,就得花錢,床鋪也不貴,一張鋪一天五吊錢,那幾個躺在床上的大爺可比你我都要金貴;地上還有幾個鋪,比睡地板好多了,價格就低了下來,一個地鋪一天是三吊錢;你若想行動自如,取掉腳鐐,三十吊錢就夠了;若是一時半會湊不出,又嫌棄腳鐐礙事,十吊錢給你換成三斤的,雖然你現在沒錢,但待會會讓你寫個信往外寄,送到家裏也好送到鑒湖倉裏也好,要點錢還能讓你少受點苦,不過這送信嘛,也得自己出路費,不多,五吊就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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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銀在北宋雖然少量流通,但並不作為貨幣,消費時還得換算為銅錢。
除每年支付給西夏、遼國金銀外,黃金和白銀還被用作支出軍費、賞賜大臣。
須借金銀幣帛以結盟好金國,要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今來所斂金銀,上自宗廟宮禁乘輿服飾之物盡行剗刷,止得金三十餘萬兩,銀一千二百餘萬兩。——《靖康要錄》
知台州、黃岩縣劉覺民,乞將應金銀坑場,並依熙豐法,召百姓采取,自備物料烹煉。十分為率,官收二分,其八分許坑戶自便貨賣。——《宋會要輯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