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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搏殺

  原本申黎庶的試探在主簿的助攻下直接變成了總攻,主簿大怒,在將許繼業和南糧倉的庫子抓入獄裏之後,遂讓申黎庶帶著人去清查其他糧倉。


  城內的其他糧倉查不得,至少現在沒必要得罪那麽多人,眾吏見申黎庶帶著手下大搖大擺走到廣安街,都提心吊膽的,直到看見申黎庶租了一頭驢,叮叮當當騎著出了城門,這才鬆了一口氣。


  申黎庶騎著驢,葉平在前麵牽著,後麵跟著關傅雲、二福、浩子,何偉才抱著一本薄賬也跟在後頭,卓子明冷著臉龐別著腰間水火棍,一副吃人做派。


  陽光明媚,清風徐來,遠方稻田波紋陣陣,運河水深潺潺,鳥鳴清脆,一副大好河山,申黎庶提著驢鞭搖來搖去,連驢也哼哼唧唧發出歡快的叫喊,讓他忍不住哼起了千年後的歌調,嘴裏發出輕快的低鳴:“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著去趕集,我手裏拿著小皮鞭,我心裏正得意,不知怎麽嘩啦啦···”


  “貼司,前頭就是天慶觀,天慶觀下頭就是東南倉了。”葉平也哼哼唧唧指引道。


  天慶觀在縣東南兩裏又三百步處,始建於唐代,當時叫紫極宮,後梁開平二年(908)改名真聖觀,北宋大中府祥元年正月(1008),官家下詔,將其改名承天觀,越州知州為了紀念這次皇天恩賜的改名,遂以改名當日立為天慶節,與春節連在一起,當天舉辦會市,就在這天慶觀底下演戲唱詞,極其熱鬧。大中府祥二年十月十四,又以越州的承天觀為原型,官家下令各地各建一所,唯西京所建稱之為“官”,其餘各地稱“觀”,越州為了顯示自己獨一無二的地位,才將其改名為天慶觀,沿用至今。


  但當時的知州顯然忘記了,廣州有個道觀也叫天慶觀。


  申黎庶不知道的是,建炎二年金兵圍越州時,天慶觀就被毀於戰火,唯有廣州的天慶觀現存於世。


  申黎庶騎驢站在天慶觀前,看著觀內青煙繚繞在宋代誇張的青璃飛簷之上,感歎道:“不知這天慶觀的香火還能維持幾年?”


  眾人都愣了一下,葉平甚至發出“哦?”的一聲,申黎庶沒聽清葉平吆喝,也就裝作不知道,眾人隨即順著官道繼續往下走。


  這條官道據說在漢朝的時候就有,千年來車來車往,路麵車轍不斷加深,中間被一次一次鏟去,如今路麵已經與地麵相差半米之深,加上草木遮擋,遠遠看去,一行人看起來就隻有腦袋和驢頭在草上飄忽,東南倉的庫子顯然得到了消息,老遠看見那麽大一驢頭,趕緊使喚著自己的徒弟,二人匆匆忙忙跑到跟前,庫子罵道:

  “這他娘的狗吏,明顯是不給我等活路,既然這樣,老子也給你來點好喝的——忒,快把衣服收拾幹淨!”徒弟趕忙替庫子拍打衣物上的灰塵,一邊拍打著,一邊心裏罵道:“又不是沒手,這老不死的···”


  “別拍了,你眼睛瞎了,沒看人過來了?”庫子又罵了一句,嚇得徒弟慌慌張張收手,庫子看人已走近,趕忙換了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推開雜草,一步子跳進官道,拱手相迎道:

  “久聞申貼司大名,今日方才見到,果然儀表堂堂啊!不知申貼司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申黎庶打量了一下庫子,短跨青衣,頭戴蓑帽,皮膚黝黑粗糙,體型瘦弱,看起來像個老實人,但申黎庶久居衙門,知道人不可相貌,於是瞪著眼睛,也不和他廢話,道:“明知故問,速速帶路。”


  葉平指著庫子吆喝罵道:“瞧你這刁婆子嘴臉,廢話少說,快快帶路!”


  庫子一看眾人打扮,便知來者不善,心裏想道:“果然和縣衙的消息是一樣的,申黎庶這狗日的是要拿糧倉開刀了,還好老子早有準備!”麵上依舊嬉皮笑臉,吆喝著想給申黎庶牽驢,誰知手剛一碰牽繩,就被葉平一巴掌拍了下去:“你他娘的,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帶你路就行了,申貼司的坐騎豈能被你所牽?”


  葉平滿臉紅光,正是春風得意,好似為申黎庶牽驢是件極其光榮的事情,庫子卻陰陽怪氣找台階下,道:“我何德何能,敢牽申貼司的驢,不過是看您牽驢有些辛苦,手腳一定酸了,便想讓您拍打一下,活動活動手腕。”


  葉平又是一陣罵罵咧咧,那徒弟看情況不妙,又得到庫子的眼神示意,便先跑回去準備茶水去了。


  庫子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個草扇,又準備給申黎庶扇風,葉平哪能忍得下,一把將草扇搶走,一隻手牽著驢,一隻手又拚命給申黎庶扇著扇子,申黎庶涼快了,倒累的他滿頭大汗。


  眾人順著小路走到倉前,這東南倉倒還修繕完備,院中既無雜草也無鳥糞,申黎庶裝模作樣誇獎了庫子一番,到還讓庫子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該查的還是得查,該抓的還是得抓,庫子不會以為申黎庶誇讚了自己就放下戒備,而申黎庶也不會以為庫子內務整潔就放過他,這是政治,不需要帶感情。


  “何偉才,東南倉存糧應為多少?”


  何偉才站在一旁,翻著薄賬,查後答道:“東南一場,係七鄉之稅,去年餘糧九百一十二石,方臘圍城,支了五百石出去,拋去受潮舊糧,應當還剩二百零九石。“


  申黎庶嘿嘿一笑,盯著庫子,道:


  “二百零九石,就不知道這東南倉如今還存著多少?”


  庫子輕笑一聲,徒弟此時早弄好了茶水,正用木盤盛了過來,庫子再一一放到桌上,笑著給申黎庶敬茶:“申貼司,這庫中多少存糧也不是小人說了算的,您進去一查便是,到時候是騾子是馬也能拉出來遛遛,真是騾子,也該原形畢露,鈔票來來往往,性命閻羅大王,小人惜命,斷然不敢做這些犯事的買賣。在這收個徒弟,好生辦差,守好這方圓幾百步的糧倉就行了,死後也能讓衙門的人抬我下葬,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申黎庶腦海笑著端起茶杯:“是這麽個理,三年的徒弟四年的作伴,收個徒弟,每日喝喝茶,田裏頭逛逛,度度時日,也是極好的。但申某今日來東南倉,也是例行公事,縣衙南糧倉的事你也聽說了,典史那麽大的吏職都被下了獄,主簿要嚴抓糧倉一事,這可跟抓鹽不一樣,鹽上麵,上頭的人也拿的多,能保人,但若是抓糧,一抓就得落一大批腦袋。”


  庫子又笑道:“小人做了這麽多年庫子,自然是曉得,不過這糧食係關人命,有尋常百姓的命,也有衙門的吏命,俗話說得好,大鬼閻王好見,小鬼流魂難纏,糧食飄得香味,連那耗子聞到都敢頂著小人的棍棒往糧食裏頭紮,更別說人了。“


  “也對,方臘宋江兩個流賊造了太多流民,眼下使勁從山東淮中往江東紮堆,但縣中武備卻是得當的,熙寧年來的禁軍廂軍少說也有把千,小鬼再難纏,也纏不過千把號提刀子的丘八,若是庫子怕鬼,我便向主簿提議,直告州府,將壯城指揮營的四百號駐地設於糧倉之旁,如此,東南倉安矣。“


  庫子額頭已經滲了些汗,卻又扣了扣後背,笑道:“小人自然曉得廂軍神威,廂軍不成,城裏還有熙寧年來的禁軍,流民確實容易嚇唬,草市裏麵插標賣子的人多得是,但就是這城隍廟的跳蚤實在難纏,小人後背全紅成一片,晚上睡覺都不得安寧,聽說縣中有家藥鋪,名叫‘易後清水’,裏頭的大夫是個好手,我徒弟與那店中助教有交,據說大夫藏著一個方子,專治跳蚤,小人腿腳不便,隻能讓徒弟去探探風聲,誰知大夫始終不肯。小人素知貼司正是得意的時候,麵子大,不知貼司回了城中,能否給小人幫個忙,求個藥。”


  申黎庶哈哈大笑,道:“這是自然的,本吏也知道老庫子鎮了東南倉數年,自然辛苦的很,我是晚輩,當該求藥。”


  庫子這才樂開了花,盯著申黎庶的茶杯,道:“小人愚笨,與貼司相談許久,竟忘了木杯不保溫,茶也涼了,小人這就拿去換個瓷杯子來。”


  申黎庶看著手中的茶杯,裏麵茶水滿滿當當,慶幸自己沒有喝下,將其放在桌上,笑道:“這道不必了,東南倉的糧食素來核數,去年方臘圍城,東南倉在外郭裏頭,自然不受兵災,令其出糧也如數上呈,我還是清楚的。不過還有幾個糧倉要查,本吏也是公務繁忙,就不在這兒待了,謝了你的好意,下次若有機會再聚——葉平,上驢;何偉才,收著賬,我等去下一處。”


  在場所有人都一頭霧水,不知道申黎庶如此興師動眾,居然隻是在這兒坐了坐就要離去,葉平還有些悶悶不樂,關傅雲也露出失望的色彩,隻有何偉才記得申黎庶給他說過的一句話:


  “能用嘴解決的絕不用手。”


  不過二人看似聊了一大堆屁話,但其中的廝殺早已經來回纏鬥了幾下,最終二人都做了讓步,一樁交易算是達成了。


  領走前,申黎庶突然勒住韁繩,向送行的庫子問道:

  “城外糧倉也有幾處,遠近不說,路最好走的是哪家,庫子知道嗎?”


  庫子笑著遞上一個背囊,道:“裏頭裝的都是些幹糧,還有個肚皮水袋,貼司路上吃——路最好走的,當該為鑒湖邊上的鑒湖倉罷。


  等申黎庶一行人走了,庫子將那杯茶水隨手潑到倉外的土地上,沾了茶水的花草頓時萎靡不振,過了幾天,那地上居然還禿了個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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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所用俚語,皆為宋代越州流傳。


  丘八一詞,南朝宋時就有記載,並非明代創的詞。


  熙寧元年(1068)壯城指揮營四百人駐第一廂北善法寺側。二年,禁軍雄節係將第一指揮營五百人,駐第五廂秦望門。堰營、土軍以及弓手隊列和其他軍隊,本章並未提及,便不再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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