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黃毛
來人是江三，前段日子江三親自敲打了鄧政思十棍，二人已徹底撕破臉麵，江三隻得投奔於申黎庶，但他進了房中，申黎庶既不沏茶也不賜座，二人就一坐一站嘮了一會，申黎庶並未透露收留江三的意向。
“你不收留我，那我就去找別人了，天下這麽大，總有我江三的容身之地。”
二人又閑談了一會，談的申黎庶尷尬症都犯了，江三這才告辭。
按照現在的局麵，申黎庶不易冒頭，應當是越低調越好，樹大招風，不管到哪都是硬道理，於是申黎庶又休息了一會，便去怡和房找了葉平和關傅雲以及幾個識字的牙吏去處理日常公務了。
一行人跟著申黎庶來到了賬房例行核賬，老門子看到是申黎庶，立刻連滾帶爬來到跟前，拍了拍身上的灰，諂媚道：“我說今日怎麽太陽高照，滿縣衙的鳥兒都跑來賬房歇息，原來是得了祥瑞，申手分大駕光臨呀，手分，裏邊請！”
申黎庶還原本嘲諷一下老門子，見他今日一改常態，嘻嘻哈哈的，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麵對老門子的作態，申黎庶也不好說什麽，便帶著人進了賬房，老門子又親自為其開門揭簾，葉平嘲笑道：
“上個月我還聽說手分要進賬房，是你百般阻攔，非得手分出了四十錢才肯放行，如今是聽說手分結案了四件差事，卻又換了一副嘴臉，真是不知羞恥。“
老門子嘿嘿笑道：“葉手力罵得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前段日子不知禮數，怠慢了申手分，卻也被申手分給揍了一頓，算給申手分出了氣，若是申手分還恨小人，小人甘願再被申手分揍一頓，直到申手分解氣為止。”
申黎庶嗤之以鼻，葉平又道：“你這賤門子，申手分大人有大量，又怎能與你這種賤門子計較？還不快滾！”
老門子心裏想著：“若不是申手分突然開竅，你又正好攀上了，今日還能輪得到你來對乃公指指點點？說不定，我年歲比你爹都大呢！”嘴上卻恭敬道：
“是是是，葉手力教訓的是，小人這就滾蛋，這就滾蛋。”話說完，便屁顛屁顛的走了。
老門子的嘴就像機關槍的槍頭一樣一直往外噴著唾沫星子，眼下終於走了，申黎庶心情突然舒暢起來。核查完了賬目，申黎庶便總結了一下賬，回到手分房整理了一下，就去了知縣衙報備。
這次他從大門進到知縣衙的大殿裏，大殿裏窗戶緊閉，顯得極其昏暗，平日這大殿又陰又冷，不是人能呆的地兒。配合高堂上的壁畫、匾額，整個大殿又顯得莊嚴肅殺，申黎庶見四下無人，突然有一種想上去坐一坐的想法，他可不是封建百姓，對高堂的位置隻有尊敬而無懼怕。
“上去坐坐，試試啥感覺。”體內的靈魂又“叮”的一聲冒了出來，挑唆道。
“坐個屁，若是被知縣發現了，我有十個頭都不夠砍的。
“慌什麽，我早想上去坐坐了，你就當替我完成一個心願嘛，求求你了。”
“瞧你那可憐勁。”申黎庶確定周圍沒有響動，便走上高堂，微微一頓，緩慢坐了上去。
椅子有點冷，還有點硌，屁股涼颼颼的，還有點疼。
“知州衙門的椅子，應當是襯了墊子的吧。”靈魂又冒了出來，顯得極其興奮。
“還是沒有墊子，”申黎庶按照千年後電視劇裏演的場景回想了一遍，“不過，皇帝官家的龍座，是有墊子的。”
“忒！老子最大也就想想知州的椅子，你膽子居然比我還大，敢想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寶座！快下來，快下來！”
靈魂直接控製了身體，強行起立，又站在廳堂，對西北方向躬身作了揖，嘴裏還低聲念叨了半天。
申黎庶知道靈魂的想法，嘲諷道：“你還裝模作樣的，表麵上是鞠躬盡瘁一副忠臣模樣，心裏頭卻是期盼著有朝一日上去坐一回，你在想屁，你咋不上天呢？”
靈魂把身體控製權交給了申黎庶，笑道：“這不是被我的想法嚇到了嘛，趕緊給官家鞠個躬道個歉，實在是大逆不道。”
“官家又有什麽高高在上的？過幾年兩個官家就得被金兵擄走，被人扒光了衣服拳打腳踢，當著麵被金人淩辱妻女，活的不如一條狗，這才是屈辱，當皇帝老子又有什麽好的呢？”申黎庶歎息一氣，靈魂卻微微傳來一聲：
“做官家好啊。”
“什麽？”
靈魂笑道：“什麽什麽？管那官家幹什麽，異想天開，趕快進去交差罷！”
“明明是你異想天開。”申黎庶小聲嘀咕了一聲，身體卻很誠實的往右一拐，推開側門，進了一條小廊道，廊道的窗戶依舊是緊閉的，陽光透不進來，異常昏暗，走到盡頭的門前，輕輕叩了三下，便聽見裏麵傳來曾怘的聲音，卻意外的有些溫暖：
“進來吧。”
推開門，眼前豁然開朗，申黎庶的眼睛被光芒刺的隱隱作痛，連忙閉著眼睛行禮問安。
“小吏手分，今日清點賬房諸賬，例行公務，特來稟明知縣官人。”
曾怘正在案前寫著什麽，門被推開便堆起笑容抬頭一看，見是申黎庶，麵容隨即又冷了下來，回到了平常的模樣，這讓申黎庶有些驚奇。
這間房是平時曾怘辦公的地方，房間不大，一張案幾一把雕花椅子，東南一角掛了一副江山社稷圖，據說是宣和元年入宮招為宮廷畫師張浹曾經的畫，張浹入了宮，被禦賜金帶，畫作價值高漲，山陰縣奉其畫為寶，搜遍全縣，隻剩這幅江山社稷圖還沒被張浹的妻子糊窗，隨即便高價買下，掛在了知縣府裏頭。
這間屋子除此之外，還設了個小客廳，用來招待主客的。
申黎庶捏著步子走到曾怘旁邊，從懷裏掏出了兩本總賬冊，放在了案邊，曾怘連筆都沒停，繼續唰唰寫著，古代科舉出身的人都練就了一副上好書法，曾怘的字及其秀麗，看的申黎庶都想拍馬屁了，這不比千年後的某些帶師好的多？
不過申黎庶卻閃眼瞅見，下麵被壓著的寫完的信紙上漏了兩個字——“戶部”
“你辦差，本官放心，賬目你核實了就行，照舊帶回賬房罷。”
這話讓申黎庶有些意外，容不得申黎庶思考，曾怘的筆停了下來，申黎庶抬頭，卻見曾怘依舊麵無表情，隻是嘴角隱隱約約有一絲淺笑：
“對了，剛剛主簿家的黃毛小子出去了，你可曾見到了？”
————
張浹，北宋山陰畫家，宣和年間被招侍宮廷，徽宗賜其金帶，擅畫山河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