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道德高點
“大人，定要為民女伸張啊！”人還沒有出現，一個尖銳的女聲就已經刺到了大殿之中。
接著四個弓手帶進來了兩人，一個是被揍成豬頭的鄭美千，另一個則是一名瘦小的女子。女子皮膚黝黑粗糙，一看就是農村裏常在地裏勞作的良家婦女，雙眼極其清澈，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樣。
女子一到殿內，卻被這莊嚴肅靜的氣氛給嚇住了，張著嘴原地愣了半天，先前腦海裏麵想好的話全部卡在了嘴邊，隻聽旁邊“撲騰”一聲，卻是鄭美千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青天老爺在上，受小民鄭美千一拜！”
女子一急，便也“撲騰”一下跪倒了，雙膝砸的地板“砰”的一聲，如同元旦人們引燃的炸炮聲。她張著嘴巴，也想學著鄭美千的話來一遍，想著如何才能在勢頭上壓過鄭美千，便尖銳的叫喊道：
“大青天大老爺知縣大官人，受民女王氏一拜！”
這句話的聲音在申黎庶的耳中聽起來就像是拿著棍子在千年後的黑板上劃長痕發出的聲音，刺的申黎庶身上一陣雞皮疙瘩。環視一番，其他吏員也是一個樣子，高堂上的兩個佐貳官連同朝廷欽差也渾身難受不堪，隻有青天知縣曾怘依舊一動不動，照舊是麵無表情。
“根據吏員所供，被告鄭美千，於宣和四年四月初三，在青甸糊黃公會，因猥褻娘家女子被百姓現抓入獄。四月初九，江三為獄中當值，初審鄭美千——江三，可否屬實？鄭美千，可否確有此事？”曾怘的語氣讓人看不透是冷是熱，江三捏著汗正要準備從右側吏員中最末尾中站出答話，不料卻被一人搶先了。
“回官人的話，四月初九，江三正好在我貼司房中交接獄子吏物，不曾有審訊鄭美千一事。”
申黎庶一看便樂了，原來是鄧政思捂著褲襠搶著替江三答話。
所有的審訊文書都是申黎庶提交給知縣的，目的就是了結這四件案子，為此申黎庶耗費大量精力上上下下打點了好多人，若是結案，對申黎庶就是大功一件，其在縣衙的地位也會大幅提升。
但鄧政思卻偏偏要與之相反，申黎庶往東，鄧政思就要往西，申黎庶說三，鄧政思就要道四，隻要事事與申黎庶願違，鄧政思就能取得這場角鬥的勝利。
好家夥，你既然要阻攔乃公結案，那就別怪乃公不客氣了！
申黎庶哈哈大笑一聲，上前一步嘲諷道：“我說衙門怎麽突然有狗叫，定睛一看，原來不是狗叫，是鄧貼司在說話啊，貼司，說話就說話嘛，你又扭扭捏捏的，好不自在。”話畢，吏員們聯想到鄧政思挨的斷子絕孫一腳，便都樂的情不自禁，一時間殿內哄堂大笑。
鄧政思紅著臉扯著腦袋準備反駁，曾怘卻重重敲擊驚堂木，“啪”的一聲雷響，大殿又安靜了下來，鄧政思吃了個悶虧。
“肅靜！本官問的是江三，不是貼司！江三，四月初九，是否有你初審鄭美千一事？”
江三此時也不緊張了，心裏暗暗道：“狗日的鄧政思，當日那般辱我，乃公也定然不叫你好看！”
江三跨出一步，一身正氣，再無半點猥瑣氣概，一頓馬屁拍的天花亂墜：
“咱做吏員的，就是要為民伸張，咱雖然是個弓手小吏，但輪的到獄子的值，那是高堂三位官人瞧得起咱，咱更要戰戰克克盡心盡力辦事！咱更時時刻刻牢記太祖皇帝的祖訓——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說到最後，江三甚至哽噎的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申黎庶強行憋笑，其他吏員也是憋得一臉通紅，高堂坐著的兩個佐貳官也露出了笑容，他們關注的不是江三有沒有好好辦差，單單是馬屁拍到點上就足夠了，也不管江三說了半天的廢話，連曾怘都咳嗽了一聲，才又說道：
“江三，說正事，四月初九，你可曾初審鄭美千？”
江三斜眼看到鄧政思一臉陰沉的瞪著他，便道：“小人是在四月初九審訊了鄭美千，並非貼司說的那樣。”
申黎庶的腦海“叮”的一聲，顯然是另一個靈魂抓到了機會，於是在靈魂的提醒下，申黎庶又趕忙站出一步道：“稟官人，鄧政思身為貼司，卻欺上瞞下，妄圖蒙蔽主官，此乃大罪是也！”
一旁的典史許繼業見鄉書手王賢依舊一動不動，便搶先一步幫了申黎庶一把，道：
“稟官人，鄧政思不過一介蠅頭小吏，便敢如此欺上，若不治罪，放任其自流，不久，則縣衙蒙蔽之風四起，道德日漸沉淪，太祖之祖訓將何存焉？小吏雖食薄祿，然食之皇天所賜，不敢目視邪逆淫風動蕩於山陰縣衙，亂我一縣之地，而累一縣之民也。”
到底是讀過書的，申黎庶原來隻想敲打鄧政思一棒，不料許繼業卻突然給他來了個大驚喜，受另一個靈魂的政治思維影響，申黎庶發現許繼業巧妙的將一件破爛小事直接上升到了一個極高的高度，居然用江三的話把宋太祖給扯了進來——不懲治鄧政思就是放任淫邪之風敗壞太祖祖訓，你懲治還是不懲治？
嘿，老子直接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對你指指點點！
不過這樣卻把知縣弄到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上，讓曾怘進退兩難。
曾怘瞪了一眼許繼業，不過他到底是在朝廷裏頭混過的人，若是換成另外兩個佐貳官來，說不定還真能被許繼業給套進去了。
“貼司此為，雖為小事，卻易因小失大，有違太祖之訓，然念其愚昧，不懂事理，則從輕處罰，著罰其半年俸祿警示。今日之正事乃結案四件，正事未軌，旁事細煩卻紛紛擾擾，實在煩人，今日事，今日畢，今日隻審今日要事，公堂不得提及雜事，如有胡言亂語者，依次罰俸，貶職一階。”
精簡一下，其實隻有一個意思，人我替你們罰了，其他的事情自己下去解決，再敢阻撓本官辦案，就得該打屁股了。
申黎庶和許繼業吃了甜頭，美滋滋的點頭稱是，鄧政思則是一臉苦瓜模樣，雖然罰俸不痛不癢，但高低也讓他在眾多吏員麵前丟了臉，隻能灰溜溜的站在一旁杵著。
終於，事情又回到了正規，曾怘直身再問道：
“鄭美千，當日江三審你，你不曾認罪，可否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