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貼司
此時已經太陽高掛，縣衙裏人來人往，申黎庶按著原路折返，從二思堂進了知縣衙西邊的兩房，兩房顧名思義就是兩排平房，是在冊的吏員們辦公吃茶的地方，兩房東是知縣衙和縣丞署，西邊是主簿署，來去三個公署都比較方便。
手力和弓手們是沒有辦公場所的，平日都擠在一間房子裏頭或是蹲在兩房外嘮嗑候著，等上司們傳話。能在兩房有單間辦公室的，就是押錄、手分、貼司、鄉書手，所處房子的名字則是吏職加上“房”字，如押錄的辦公室就叫押錄房。
另外像是攔頭、專副，二人則共處在稅思房，地位再低者如鬥子、秤子、撿子、掏子、庫字這些，則共處一間吏員們自己取名怡和房的大房。
共處辦公的吏員往往說話不太方便，便會在人吏們的單間裏頭談些隱秘之事，漸漸形成了一個個小團體，平日鬥子、秤子們辦公的大房就漸漸成了吏員們共同閑嘮打發時間的娛樂房，因此消息及其靈通，偶爾吏員們也會組織圍在一起開個會，給朝廷欽定的三位官人使點絆子。
申黎庶還沒走到怡和房，便能聽見裏麵吸溜嗦茶的聲音和各種雜七雜八的嘮嗑聲，怡和房的門是開著的，等他踏入門檻站在原地，裏麵眾人便都齊刷刷安靜了下來瞅著他看了半晌，然後繼續各自圍在自己的小團體裏閑聊嘮嗑，既沒人跟他問安，也沒人跟他招呼，申黎庶被當成了空氣。
此時申黎庶不受原本身體靈魂的影響，麵對這些也已經習以為常，他四處一瞅，正抽起一個角落裏的板凳準備坐下，然而那板凳剛搬了過來，一個屁股就壓在了上頭，申黎庶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還在，一抬頭確實一臉憨笑的鄧政思坐在板凳上瞅著他。
“申手分別來無恙，大家都是一個衙門辦事的，怎麽還親自為我抬板凳？手力們也是瞎了眼了，這種事怎麽能讓申手分親自來辦？”
鄧政思成為了整個房間的焦點，二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瞅向了他，然後在鄧政思和申黎庶之間來回打量揣摩，怡和房瞬間安靜下來，整個房間隻能聽得見整齊劃一的呼吸聲。
鄧政思還是笑著瞅著申黎庶，申黎庶則是站著低頭愣著盯著鄧政思的眼睛，他實在想不通鄧政思是怎麽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的，但毫無疑問，這場麵是鄧政思給他設的一個局。
拋開鄧政思的最終目的，眼前的難題是，該接不接下鄧政思的話？接的話該怎麽接？不接又該怎麽做？
穿越後的申黎庶畢竟是個政治小白，殊不知在他愣神思考的這幾秒中，他就已經喪失了所有主動權。
怡和房一時間話聲四起，紛紛指責兩房外的手力們不會做事，剛好這時申黎庶的大哥手力卓子明帶著幾個手力也過來了，瞧著怡和房門口和窗子邊上站了一堆看戲的手力弓手們，隨即發覺不太對勁，隨手一問，那人答道：
“也沒啥大事，俺看著像是鄧貼司在刁難申手分，俺們湊湊熱鬧。”
“湊熱鬧好啊···”卓子明一邊低語道，一邊擠到了窗邊，透過小縫往裏麵看，見怡和房裏的焦點鄧政思氣定神閑地坐在一塊板凳上微笑地看著申黎庶，而申黎庶則是雙手垂下捏著拳頭臉頰漲紅即為尷尬，裏頭的眾多吏員罵著門外的手力不懂規矩，還有一個秤子衝著門外高聲吆喝著：
“外頭的手力瞎了眼嗎？沒看見申書手還在站著？”
申黎庶往窗口方向一撇，卻突然與卓子明四目相對，接著卓子明看到申黎庶對他一笑，看得他渾身一個激靈，小心兒酥酥跳彈，趕緊躲開了窗口的範圍。
他之前和別人一樣，以為申黎庶吃酒吃傻了，但經過早上獄子裏一麵後，他就敢篤定申黎庶在裝傻，從大半個月前的那場酒席開始，申黎庶一直傻到了現在，定然是要布下一個一局滅掉鄧政思的大局！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會認為申黎庶真傻了吧？”
這個樣子，申黎庶確實是已經騙過了絕大多數人。
但其實，此時的申黎庶還真的是個老實人，哪有那麽多套路？他剛剛錯失主動權，正站在原地尷尬著被嘲諷，窗邊見到卓子明在，隻是禮貌性的給卓子明一個微笑，正想著如何讓卓子明幫他下台，哪還能考慮那麽多？
“砰”的一聲，怡和房的門突然被關上了。
“誰把門關上了？”裏頭的吏員們問道，外頭的手力們答道：
“不知道啊，哪個狗日的把門給拉了？”
房門是內開的，卓子明和門外的所有人清楚地看到是鄧政思的侄子鄧長富斜身把手伸進去把門拉上的。
但就是沒人說話。
裏頭鄧政思鼻頭一癢，突然身體前傾，誇張地打了個噴嚏，將一嘴口水全噴到了申黎庶的身上，申黎庶隻是臉色沉了下來，抿起了嘴唇，頭往後一偏，眼仁一翻盯著鄧政思甩了兩下頭，往後躲了一步，鄧政思卻還是一副欠揍模樣。
“不好意思，申手分，灑家這噴嚏沒忍住，實在抱歉。申手分都站這麽累了，不如靠牆靠會兒，不要站累了身子，咱雖說隻是小小吏員，可畢竟也是給朝廷辦差的，身體還是要緊的。“
申黎庶嗬嗬一笑：“不勞鄧貼司掛念，身子是我的，隨我怎麽折騰，鄧貼司是不是管的太寬了些？”
這是申黎庶今天的第一次反擊，鄧政思眯起了眼，笑道：”灑家是怕申手分往後來回奔波勞累獄子的苦差，既然申手分願意折騰，這獄子的差事如何辦妥，手分定然已經胸有成竹，便不勞在下費心了。不過獄子當值牽扯賬房、戶口、稅收、人力安排，手分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在下還是能幫襯一二的。“
申黎庶聽完依舊冷笑，他沒仔細琢磨鄧政思的這句話，立馬接道：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就不勞鄧貼司費心了。”
話都到這份上了，還不給分一杯羹？那灑家就跟你玩玩！鄧政思冷冷一笑：“好，好啊，不過我還得提醒申手分，獄裏陰暗，申手分辦差小心磕磕碰碰傷了筋骨！”
二人正在鬥嘴，門外突然傳來一聲爽朗大笑：
“哈哈哈，今日這怡和房熱鬧的很啊，我也來湊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