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王頭
沿著熟悉的路,劉青山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一個偏僻的小山村,當年,他就是在這裏被人發現,收養。
他沒有父母,從記事開始,他是與獸為伍,所以他的血液中,有獸血的暴戾,曾經他以為,他就是獸,隻到有一天,一個男人發現了他,收養了他,然後教他做人。
他的力量,與生俱來。
力量來源於血脈,每一次生死之間,就會被激發,就算是劉青山自己,也不知道,這種隱藏在血脈中的力量,究竟有多強。
三年的流浪,沉默的積累,劉青山忍受著世間的風雨,變得越發強大。
本就小的山村,變得更加的平靜。
當年離開的時候,三十幾戶,但現在,隻剩下六戶了。
夜色迷離中,幾盞燈火秀出不一樣的氣息,寧靜,溫馨,還有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享受,劉青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但一直都把這裏,當成出生的地方。
所以每一次疲憊的時候,都會悄悄的回到這裏,洗浴心靈的躁動。
門開了,一個七十古稀的老人出現,看到劉青山,那皺紋橫生的臉上,浮現一縷驚喜,開懷的說道:“青山回來了,這一次又準備住多久?”
劉青山搖搖頭,眼前的老人姓王,村裏的人都叫他老王頭,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也老在這裏,或者有一天,他也會死在這裏,但這裏,就是他的根。
當年他被發現的時候,第一個住的家,就是老王頭的土屋,所以,劉青山每一次來,也是住在這裏,他的名字,也是老人所取,青山。
漸漸的,他與老人之間,多了一種溫情。
老人一生未婚,平日裏以打獵與種地為生,風雨虛度,平靜而安寧。
雖然孤獨了一些,但劉青山還是很羨慕他的。
“能回來看看我老頭子,就很不錯了,想住多久就多久,怎麽樣,有沒有拿酒回來?”
“有。”
“那好啊,快進來,我拿點小菜,你小子回來真是時候,前幾天我獵了一隻野豬,分了一半,還醃了一半,可以改善夥食了。”
一碟花生米,自種的花生,一碟鹹菜,還有一碟鹵煮切盤的野豬肉。
王老頭最喜歡的就是酒,好壞不論,每天都要喝。
所以他種的大部分糧食,都釀酒了,家裏就有一個大酒缸,從來沒缺酒。
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劉青山來看他,給他捎的酒,這一點,劉青山也從來沒有忘記過。
兩瓶酒,兩人也不用客氣,一人一瓶,對著瓶口就吹上了。
酒入肚,愁腸滿懷。
“唉,老林死了,少了一個說話的伴,日子過得越發無聊了,現在就剩六戶人家,聽說下個月,還有三戶要搬走,也許明年,這裏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回來陪你?”劉青山的話一向不多,說話也很幹脆。
老王頭一愣,瞪了劉青山一眼,說道:“你是年青人,回這破地方幹什麽,年青人要去外麵闖,呆在這裏等死,你還沒有到等死的年紀呢?”
劉青山抬頭看了老王頭一眼,沒有再說話,隻是抬起了酒瓶,碰了碰,意思很明顯,不說了,喝了幹脆。
老王頭跟著狠狠的灌了一口,老臉嘻嘻的笑道:“當年我就看出來了,你小子屬狼的,除了會嘶叫,似乎沒有太多的表情,這麽多年了,連笑一下也不會,估計到現在,連女朋友也沒有一個吧!”
女朋友?這種新奇的玩意,劉青山還真是沒有去考慮過,人生對他來說,似乎都是血腥與殺戮。
“怎麽說也是從青山村走出去的人,我老頭子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好好的過日子,找個女人有個伴,生一窩小崽子,你小子可不要讓我老頭子失望。”
也許是沉悶太久了,老王頭的話越來越多,一個人說得喋喋不休,劉青山沒有說話,隻顧著聽,然後一直等老王頭醉了,倒下,呼呼大睡。
這一夜,就這樣的過去,劉青山心中,有了許久未有過的清靜。
老王頭雖然越來越老,話也越來越多,但給人的感覺,很親近,三年未歸的陌生一下子散去,就像是在這裏住了很久,劉青山還想繼續的住下去。
早上,老王頭醒來的時候,走出門口,看到劉青山正在院裏忙乎,一慣的,他在劈柴,每次回來,他都會做些事,不管是田裏,地裏,或者家裏,劉青山都會,他把自己,當成這個家裏的人。
老王頭輕鬆綻笑,坐在門檻上,抽起了煙袋,發了“吧吧”作響,與忙碌的劉青山,形成了一副很和諧的畫卷。
斧下落,很利索,甚至連眼睛都不需要看,碗粗木頭,都被一分兩半,很快的堆成了山。
老王頭見狀,搖了搖頭,這小子,力氣還是這般大。
隻是可惜,終不是自己的孫子,自己沒有任何的理由,留下他,雖然他很想有一個人呆在身邊,替他養老送終,但他不能開這個口,不能拖累這孩子。
他雖然老,但並不糊塗,每一次劉青山回來,都是滿心的疲憊,在外麵受了委屈,或者有什麽不開心的事,他從來不問,隻是用這種隨意的情懷,開解他鬱悶的心情,或者家裏的活,也是開解的一種方式。
他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也幫不了他什麽,唯有享受這點快樂,不辜負這孩子的一份心。
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誰還會記得,有他這樣的老王頭活著。
“青山,你小子夠了,一回來就把活都幹了,我老頭子閑著可是很悶的,快休息一下,咱們爺倆拉叨拉叨-——”
老人終是忍不住開口,嘴裏的煙氣噴吐,幸福滿懷。
“嘀嘀——”的一連串嘀嘀的聲音,在劉青山的身上傳來,劉青山落下最後一斧,木頭一分兩半,斧頭插在樹樁上,深入三寸,一動不動。
這是一個破舊的移動BB機,早就被市上淘汰的那種,也是他離開之前,留下的唯一聯係方式,而三年多來,這是第一次響起。
上麵隻有四個字:“田盈出事。”
汗水早就染濕了衣衫,在旭日照耀下,露出銅色的肌膚,顯示出一種勃發有力的朝氣,隨著一聲“啪”的響動,BB機被捏了一個粉碎,它的存在就是一次聯係,現在聯係了,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
本來寧靜的臉上,多了一種冷漠的氣。
“怎麽,又有事要忙了?”老王頭開口說道:“有事就去忙,有時間就回來,反正我又不會走,如果外麵過得不開心,就回這裏來,雖然這裏偏僻了一點,但無憂無慮的,倒也不錯的。”
“我要走了,你多吃多睡,保重身體,爭取活久一點。”好吧,這話硬邦邦的,很不好聽,但這已經是劉青山能想到最好的祝福了。
老王頭揮了揮手,說道:“去吧,下次回來,多拿兩瓶酒,不要忘記了。”
“我會記得的。”
連房子也沒有回,劉青山已經轉身,離開了這農家小院,背後傳來老王頭的聲音:“這個拿去,路上吃,可惜你小子沒有福氣,還準備中午燉一鍋呢?”
這是一塊鹵好的野豬肉,雖然很粗糙,但很適合劉青山的胃口,也許曾經與獸為伍,吃肉是一種習慣,而且喜歡大塊的肉。
接過肉,塞入懷裏,劉青山背著揮了揮手,邁步的離開,很快的,身形藏身青色的山體中,消失不見了。
精神滿麵的老王頭,臉上的光彩不見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嘴裏依舊吸著老煙袋,但再也沒有剛才的滋味。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就是不知道下次青山回來,他還是不是活著。
劉青山知道自己是一個沒有太多感情的人,從記憶開始,能在他心裏留下印記的人並不太多,第一個給他食物的老王頭,第一給他溫暖的養父養母,再有就是一群曾經生死相交的兄弟朋友。
他覺得這種日子,已經很幸福了。
可是鼠刀的死,讓他身體產生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憤怒,所以才會大開殺戒。
那一刻,不是他想殺,而是他克製不了自己,這種殺戮,他自己也感覺恐懼,像是被憤怒蒙蔽了心智,他不在是自己,或者也可以說,那才是真實的自己。
他離開京城,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不想拖累那些關心他的人,雖然這關心他的人,真的很少。
鼠刀的死,是他心裏一種愧疚,像他這樣的人,對死亡看得很淡,可是鼠刀是被人害死,所以殺死方家那些人,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
他不想知道其中的道道,也不想理會那些人情往來,他隻知道,有些事,他必須去做。
所以他做了,做得幹幹脆脆,然後離開了京城,平息因那憤怒殺戮產生的餘震,他並不想自己變成一個殺人惡魔。
但可惜,總是有人逼著他,一步一步的墮落,染滿血腥。
鼠刀死之前,隻求他一件事,幫他照顧妹妹,劉青山答應了,他說到就會做到,除了每月寄去生活費,助她學習,更關心著她的生活,三年來,這小丫頭,是他心裏最大的牽掛。
可是現在,她出事了。
誰敢傷害她,誰就得死。
回首望向看不到的小山村,劉青山歎了口氣。
“老王頭,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活著回來,如果活著,我一定回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