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硯夜觀天象非常準確, 說第三天會下雨,這天一早起來,天色就陰沉沉的, 空氣中水汽十分厚重,天邊烏雲翻滾,像是隨時都有瓢潑大雨要傾斜而下似的。
劉全也顧不上休息了, 與王安二人合力, 天還沒亮, 就帶人舉著火把, 終於趕在雨點落在地上之前, 將糧食全部搬進倉庫。
時硯背手站在窗前, 看看天色, 有點悶,帶著一絲微風,覺得中午雨點落下的時候,在廊下擺一桌子菜, 吃鍋子非常合適, 早早地吩咐廚娘準備起來。
鍋裏湯底咕嘟咕嘟冒泡的時候,雨點劈裏啪啦砸下來,天地間所有喧囂瞬間消散的無形無蹤, 隻留下一陣沁人心脾的涼爽。
往日人們心底的躁動不安, 好似都被這場雨給衝刷的幹幹淨淨。
時硯準備將鍋裏的羊肉撈出來時, 王安劉全二人帶著鬥笠,頂著一身寒氣進來。
兩人也不客氣, 摘了鬥笠, 各自坐在位置上, 二話不說, 就和時硯搶鍋裏的肉,僅有的幾片大白菜葉子可憐兮兮的無人問津,成了吸油的作料。
等鍋裏的肉被三人分食幹淨,王安嘿嘿一笑,對時硯道:“老大,糧食全部進了倉庫,我方才趕在下雨前在地裏轉了一圈兒,幹幹淨淨,保證沒浪費一穗麥子!”
劉全卻說起了另一件事:“京城內傳來消息,今日早朝,陛下當場下令,將二皇子圈禁於宗人府,五皇子封為親王,封地就在江南最富庶的那一帶。
三皇子立為太子,其餘皇子一律出宮建府,這麽大動靜,朝臣竟然也沒人反對,老大,朝堂上是發生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嗎?”
時硯不答反問:“為何這般問?”
劉全突然壓低聲音,小聲道:“聽說在二皇子之前,陛下將定北王一家子也送進宗人府了,還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
時硯也學著劉全的樣子小聲道:“說了什麽?”
“說二皇子既然與定北王一條心,幫助定北王謀權篡位,就陪定北王一起在宗人府裏相親相愛去吧!
我覺得這事兒還挺靠譜兒,在本朝,一般宗室就算謀反,頂了天了也就是劃個地方,全家圈禁,這進宗人府,確實嚴重了些。”劉全摸著下巴分析道。
時硯當即給了劉全後腦勺一巴掌:“你這都是從哪兒打聽來的?連陛下私下裏對二皇子說了什麽都能打聽出來,你品品,靠譜兒嗎?”
其實時硯心裏明白,這事十有七八是靠譜的,消息能傳的這般快,說不定其中就有陛下的示意。
劉全不服氣,想和時硯繼續辯駁,可惜今天沒這個機會了,因為宮裏突然傳來旨意,還是往常那個嘴角帶笑的太監,這次見著時硯就更加熱情了。
“伯爺,陛下口諭,宣您進宮與陛下一起用午膳!”
時硯看看咕嘟咕嘟冒泡的鍋子,伸手掏出帕子擦掉嘴上的油漬,頂著大雨,坐上宮裏的馬車,跟著傳旨太監一路進了皇宮。
非常巧合的是,時硯進了太和殿,殿內也擺了滿滿一桌子菜,桌上的鍋子正咕嘟咕嘟冒著泡,滿殿都是鍋子底料的香氣,味道與時硯方才吃的如出一轍。
是時硯送給禦膳房的方子。
皇帝身形相比前段時間輕減了不少,正對著咕嘟冒泡的鍋子發呆,周圍人戰戰兢兢,誰都不敢上前提醒。
皇帝聽到腳步聲抬頭,就見時硯已經站在眼前。
也不說請安的事,皇帝一指對麵的位置:“坐!”
時硯也不矯情,看出皇帝心情不好,又不想成為出氣筒,坐下後拿起筷子就往鍋子裏下菜,專挑自己喜歡的下。
菜燙熟後,很不客氣的一人一半兒撈至兩個碗中,將皇帝的碗推過去後,埋頭就吃。
本來心情不好的皇帝,被時硯的舉動給氣笑了,在桌下用腳踢時硯小腿,開始找茬:“民安伯,你著實無禮,不知道用膳要等朕先動筷嗎?”
時硯慢吞吞咽下一口肥牛,心說:這可是好東西,來京城幾年,也就吃過兩次而已,當然要抓緊機會吃了。
慢條斯理拿起桌邊的帕子擦了嘴,才跟哄家裏安安淼淼似的,哄皇帝:“陛下您講講理行嗎?臣正在家裏用午食。
吃了一半兒,正是不上不下,被吊起胃口,餓的難受的時候,您宣召臣進宮用膳。您聽聽太和殿外的雨聲有多大,天氣有多涼!臣吃的那幾口早消化幹淨了!
這一路可謂是又餓又冷,饑寒交迫。
見著吃的不吃等著過年嗎?臣跟您吃個飯,您要突然又想講究那些虛禮,那也得提前給臣一個信號啊!”
皇帝被時硯氣的沒脾氣,伸手指指時硯,什麽都沒說,埋頭將時硯夾給他的半碗菜蘸著料吃了個幹淨,才有空問時硯:“不對啊,你給朕的都不是朕愛吃的!你這是大不敬!”
時硯跟一盤肥牛杠上了,聞言給皇帝夾了一筷子:“這不很明顯嗎?臣選的肯定都是臣愛吃的啊!
您請臣吃飯,還要臣選您愛吃的,那這飯吃的還有何意思?不如您召幾個會說好話的朝臣一塊兒用膳呢!至少他們就比臣會說好聽的話哄您開心不是?”
皇帝生氣的用筷子指著時硯:“你不氣死朕不罷休是不是?朕偏就不讓你如願!來人,給朕布菜!將民安伯麵前的菜都給朕端過來!
對,尤其是那盤兒肥牛,半筷子都不給留!將他方才沒動過筷子的菜放到他跟前!朕就要看著他吃不愛吃的!”
時硯聳肩,一頓飯吃到這兒差不多飽了,有一搭沒一搭的陪皇帝用了膳。
氣氛不知不覺鬆弛下來,太和殿的宮人們全都心裏鬆了口氣。
皇帝氣憤之餘,沒忍住吃撐了,外麵又在下雨,時硯自作主張讓人上了兩盞消食茶:“陛下盛情難卻,臣方才吃的有些多,麻煩公公上兩盞消食茶,外麵有些涼,茶就要熱的吧!”
於是一人一杯茶,兩人轉移陣地,歪歪斜斜靠在太和殿偏殿小榻上,看著窗外雨幕,皇帝突然開口道:“朕有些傷心,朕對待兒子們雖不是十分親厚。
但自他們五歲起,就請了朝中最負盛名的大臣教導他們讀書明禮,對他們的功課嚴加考校,讀書習武都不曾落下。
幾乎是在批折子見大臣,商議朝中大事的間隙,抽空督促兒子們的功課,就希望將來有一天,他們長大後,能心胸開闊,有包容之心。
即使其餘孩子沒坐上朕這個位置,也能有各自的愛好,做他們喜歡的事。
多年以來,朕從未懈怠,私心裏以為,就算兒子們覺得朕這做父親的過於嚴厲,與朕親近不起來,但總該是對朕有幾分真心敬意的,沒想到……”
時硯想到中午劉全說的,三皇子成了太子,二皇子進了宗人府,唯獨五皇子單獨被封為親王,且有了富庶的封地,其餘光頭皇子直接趕出宮建府。
這是個十分危險的話題。
沒搭理皇帝這茬,隻用比皇帝更憂傷的眼神望著外麵霧蒙蒙看不真切的天色道:“子嗣這事上,哪裏有個定數呢?有些孩子的性情,就跟打從生下來就被老天給定下來似的,不管咱們這做父親的付出多大努力,犧牲了多少,該長歪的,總會在咱們看不見的地方長歪的,半點不由人。”
皇帝瞬間想起時硯家那個糟心玩意兒,心裏竟然詭異的有了幾分優越感:雖然我二兒子聯合定北王逼宮造反,但至少我三兒子孝順且有勇有謀,能在我什麽都沒透露的情況下,看出其中的不對勁兒,拚上命的前來救駕。
五兒子雖然天真不知事,去年還將馬趕進民安伯的莊稼地裏去吃苜蓿,但那孩子純孝,知道外麵鬧翻了,出府可能有危險,還敢哭著進宮保護父皇,關鍵時刻想都不想為我這做父親的擋刀,也是個好孩子。
皇帝就這般神奇的將自己給安慰好了,心情瞬間由陰轉晴,看外麵的雨幕,也不再是陰冷潮濕,而是詩情畫意。
突然大笑兩聲,翻起身,吩咐左右:“拿紙筆來,朕要作畫!”
宮內的太監宮娥齊齊在心裏大呼神奇:陛下連日來心情不佳,今早還在早朝上讓人打了一個說錯話的禦史,最近內閣大臣來太和殿說話都小心翼翼謹慎萬分。
還是民安伯有辦法,陛下終於笑了。
時硯也不管皇帝到底又想到了什麽,一會兒開心一會兒憂傷的,隻管躺著享受宮女的按摩,別提有多愜意了。
就在他吃飽喝足,被服侍的昏昏欲睡時,有人輕輕從肩膀上推他:“你倒是挺自在啊?太子到了朕這裏,都沒你這般沒心沒肺想睡就睡的!”
時硯隨口接話:“那真是太好了!要是太子殿下跟臣一樣不求上進,不思進取,整天隻惦記著吃吃喝喝這點兒事,咱們這國家怕不是要完!”
皇帝不輕不重的拍了時硯肩膀一下:“你倒是什麽都敢說,這話在朕麵前說說也就罷了,千萬別對外人說,否則就是朕也沒臉保你!
來,瞧瞧朕這畫如何?你好歹還是探花呢,來,提個詞!咱們君臣今日合作,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時硯壓根兒就不接筆,直言道:“陛下,您怕是忘了,臣當日高中探花的文章,根本就不是以辭藻華麗,文采斐然獲勝,勝在真情實感且有理有據上,您覺得臣擅長吟詩作曲嗎?”
皇帝一噎,擺擺手道:“還真是除了吃什麽都不會,朕要你有何用?”
時硯毫無阻滯的接話道:“當然是陪吃陪聊啊!還能作甚?”
候在外間的太子殿下聽裏麵傳來的動靜,內心十分驚訝,輕輕招過來一個小太監,輕聲問:“裏麵的人是民安伯?”
小太監肯定的點頭:“陛下正與民安伯賞景作畫,可要奴婢代為通傳?”
太子搖頭:“不必,孤並無急事,在這裏等著即可,父皇好不容易心情大好,別去擾他。”
想了下太子還是沒忍住問了:“民安伯,他,他與父皇,一直這般相處嗎?”
皇帝身邊的事,就是太子也不能隨意問,問了就有窺視帝蹤的嫌疑,太子以往都做的很好,但今兒這一幕給他的衝擊實在太大,問出口就後悔了。
但這個小太監像是得到過什麽人允許似的,笑眯眯告訴太子:“陛下與民安伯似父子,似好友,陛下曾說過,民安伯是他所見過最為通透之人。
一個聰明人看透世情很簡單,但看透之後,還能保持純粹的心相信世情,就非常難得了。”
而偏殿裏,皇帝自己敏思苦想,弄出一首打油詩,大筆一揮,就題在畫上,一副意境深遠的煙雨圖,配上一首四不像的打油詩,隨手將自己的私印扣在左側,皇帝心滿意足。
並大方的表示:“今兒朕這裏也沒什麽好東西給你,這幅畫朕忍痛割愛,你帶走吧!”
話雖如此,時硯走的時候,還是大包小包的帶了不少,一個人帶不完,皇帝還特意撥了個小太監幫他抱東西。
順便拉著時硯不輕不重的點撥了幾句:“朝廷之事你不想參合,現在這樣也挺好。
靖遠縣縣令犯了事兒全家流放,現在那裏正好缺個縣令,你看有你相熟的同年舉薦一個。”
時硯搖頭:“同年都不熟,要是熟的話,臣也不能進宮找您嘮嗑兒不是?但要說合適之人,您覺得臣之好友,周立德周老先生如何?
慶元二年的舉人,人品沒得說,對靖遠縣也熟悉,在當地名聲很好,唯一的問題就是年齡大點兒,今年已經四十有六,當官也當不了幾年!”
皇帝道:“回頭寫個舉薦折子上來,年齡大不是問題,有個過渡期即可。”
說罷又想起一件事,不耐煩道:“定北王謀反下獄,案件還在走流程審理,你家那個李鐵柱,雖然什麽都不知道,但他將明月的肚子搞大了,兩人無媒苟合,朕嫌鬧心,將人全部扔進宗人府了,一時半會兒審理不完,你要有空就去瞧瞧。”
時硯:槽多無口,一時找不吐槽最好的切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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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hhh記錯了,時硯是探花不是狀元,悄悄改了,大概沒人會發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