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再審
張三節還是決定買香藥現貨更為穩妥,為此要借貸十萬貫。如此即便虧損,他最多輸掉手上的現錢、宅邸,果檔還能保留。然而他怎麽也想不到,等他簽字畫押帶錢出了張大桶的宅邸,市汴京麵上的香藥已經開始漲價了。
煽動蝴蝶翅膀的陳曉宇不知道自己的作為影響千裏之外的香藥生意,身處囚籠的他隻想著自己何日才能出獄。但就這幾天的觀察來看,除非越獄,短時間內他不可能出去。
五鄉二十八裏的戶長、耆長或應符或抓捕,大部分人都到了。這些人一到便打一頓殺威棒,然後帶去錄問,錄問之後再押入監牢。縣獄空曠,為了防止串通,原本數人一間的囚牢現在一人一間。然而這樣的防範無濟於事,獄吏、乃至掏糞的掏子,全是本地人。
此前本就商議了應對之辭,錄問之後彼此竄供,不管怎麽錄問,蔡挺、周敦頤等人聽到的全是陳曉宇式的說辭:隻是組織訴災,從未想過謀反。訴災時百姓騷動禁軍殺人,因此大夥推到了衙牆,衝進了縣衙,不聽勸阻的亂民縱火搶劫,事情再也控製不住。
戶長、耆長的供詞基本一致,若是錢顗,或許就被瞞住了,蔡挺和周敦頤卻沒有。他們一個是能臣,見微知著,辦事幹練;一個是良師,了解南安,熟悉土人。錄問不過三天,兩人便發現了其中的問題,囚犯們在互相竄供。
解決的辦法也不難,一是分別關押,再是嚴刑拷打。陳曉宇身材高大,還格殺過鹽賊梟首,被視為意誌堅定未受酷刑,戶長們可就慘了,都是一等戶、二等戶,平日裏養尊處優,脊杖打得狠了,知道什麽也就全說了。
那次錄問之後陳曉宇連續幾天沒有再提審,可每日都聽到外麵被打脊杖的慘叫聲。慘叫也是有差別的,有的慘叫聲如瘋吼,有的則嚎叫哭泣,還有的打著打著沒了聲息,接著便是衙役請郎中的喊聲。每日聽著這些聲音,他心悸的厲害。他知道蔡挺現在是在突破外圍,等有了口供了解到部分真實情況,便會來提審他這個次領導者。
次領導者,這是陳曉宇在這次事件中的真實作用。資源全靠謝潤生協調,事件過程則由陳曉宇組織策劃——這比大學實習時組織中學生運動會簡單多了。沒有田賽、競賽那麽多論七八糟的項目,整件事就隻有兩個項目:衝入縣衙,阻塞商道。
想到自己的作用(罪責),再回想事件本身,陳曉宇不由自主想到了唱歌的七娘。唱歌不是他設計的,是謝潤生要求的。事前也未演練,但歌唱時聽得陳曉宇熱流上湧,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從未聽過這樣的山歌,那歌聲穿透一切,直接滲入他的靈魂裏。憂懼交加中,他無意識哼唱起那天七娘唱的山歌,懷念那個苗條嬌柔的身影。
一夜春夢,這一日剛剛吃過早飯,幾個禁軍士卒便站在牢門口。陳曉宇嘴角忍不住抽搐,一會又石頭落地般輕鬆笑起。該來的總會來的,終於輪到自己。
提審的地方不在上次那個亭子,而在倉促修好的正堂。說是正堂,也隻是在燒焦的牆壁上重新搭了個架子,不過一個可以遮風暴雨的瓦棚。陳曉宇還未進門就看到了端坐在內裏的知軍蔡挺,見蔡挺的目光掃視過來,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胸膛。坐在正中的蔡挺看見了他這個細微的動作,他也知道能以少勝多格殺梟首之人不是那麽好對付,但沒關係,他今天肯定可以讓陳曉宇開口。
登階,入堂,一入堂便有人大喝‘跪下’,見陳曉宇無動於衷,幾個衙役上來強壓,卻無濟於事,陳曉宇還是站著。周敦頤揮揮手,把這些衙役給揮退了。不但揮退,還招呼獄卒上前把他身上的盤枷卸下。因為是作為證人被羈押,盤枷是最輕的十五斤,十五斤掛在脖子上也不好受,一旦卸掉陳曉宇隻覺得渾身一輕。錄問就在這種輕鬆中開始。
“朱佛佑,你話你冇罪,鄉民衝到縣衙是因為禁軍殺人?”還是周敦頤問話,蔡挺和錢顗等人靜聽。
“是。”陳曉宇點頭。帶盤枷時雙手也卡在枷上,手臂一直一個動作,因此卸掉後手一時放不下來。
“你話你們隻是預謀訴災,不是預謀造反?”周敦頤再問。
“是。”陳曉宇再度點頭,等著周敦頤接下來的反駁。
“可是其他人不是這麽話的。”周敦頤禁不住搖頭,似乎在為陳曉宇惋惜。陳曉宇這時已經把手臂放了下來,對他的話沒有回應。“他們話,訴災的時間,站在前麵的人有錢拿;”周敦頤拋出這個已經審明的情況,見陳曉宇不回應,又道:“還話,要是傷了人、死了人也有錢拿。話傷一個,拿五十貫;死一個,拿一百貫;徒一個,一年二十貫。”
這番話說出來,陳曉宇靜默。是他提議發錢的,沒有錢訴災不可能有那麽大的規模,站在前麵的人也不會和禁軍士兵扭打抗爭。謝潤生原本不同意,最後被他說服。
“他們還話……”周敦頤,連同蔡挺、錢顗這時都逼視著陳曉宇,兩側的衙役手摩挲著手中的訊杖,隻要令下,他們就會把陳曉宇按在地上狠狠痛打。“話是你話的這些話,錢也是你發的。”
“冇錯。”陳曉宇開了口,承認這件事,文書快速地記下。
“為何?”周敦頤沒想到陳曉宇會當庭承認。
“冇為何,不相信官府而已。”陳曉宇坦然。“全縣受災,官府為了不減稅,肯定會打人傷人,話不定還要抓人流人。為了讓大家冇後顧之憂,所以這樣話。隻是未曾想到……官府會那樣用刀用槍直接殺人。”
“放肆!”錢顗被陳曉宇說的臉紅,忍不住喝止。
他的喝止沒有打斷周敦頤的審問,周敦頤繼續問:“你不承認這是在造反?”
“隻是預謀訴災,不是預謀造反。”陳曉宇鎮定自若,自圓己說。
聽聞陳曉宇仍不改供詞,蔡挺正要開口,周敦頤卻舉手將他攔下,他對陳曉宇道:“朱佛佑,我拿你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