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往事不聞舊時歌
漆黑的走廊裏，兩個人的身影並排走著，長長的身影是一個紮著長馬尾辮的女人，短短的影子則是個穿著花裙子的小女孩，兩人手牽著手，一步步向未知的前方走去。
“媽媽…媽媽真的在這裏嗎？嗚嗚嗚，伊瀟姐姐，我好害怕，周圍怎麽這麽多喪屍呀？祈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這麽多的喪屍，我們一定會被吃掉的！我們不要再向前走了，好不好？”小女孩的眼裏閃著淚光，她拉了拉女人的手，低聲地哀求著。
女人的步伐停了下來，她半跪在地上，摸了摸叫做祈的小女孩的腦袋。明明她的眼神裏有著和祈一樣的恐懼，牙齒也在打戰，但她還是努力地綻開一個笑容，展開雙臂將女孩抱住：“小祈別怕，你看那些喪屍不是沒有撲過來嗎？他們都睡著啦！我們再勇敢一點，走到這條路的盡頭，一定能看到媽媽的。小祈害怕的話，姐姐抱著小祈走好嗎？”
小女孩擦了擦眼角，搖了搖頭：“祈已經十三歲了，按照舊花國的法律，還有三歲就成年了。伊瀟姐姐，我們繼續向前走吧。”
伊瀟心疼地揉了揉祈的腦袋，又仔細地將她裙子的褶皺拉平後，才向前走。兩人一邊走，一邊聊天，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到喪屍的事情，哪怕就在剛才伊瀟安慰祈的時候，喪屍的臉離她隻有短短的五公分近。
“等會你看見媽媽，想做什麽呢？”
“我想問她，為什麽兩年前扔掉了祈。她是不要祈了嗎？”
伊瀟搖了搖頭：“不會的，你的媽媽十分愛你，那一年我陪在她的身邊，親眼看著你出生，當護士抱著你到她身邊的時候，她的身體還很虛弱，可一見到你來了，那雙眼發亮，臉上滿足而激動，那個樣子的她我現在還記得。”
不管再怎麽回避，也沒辦法避開她們最害怕的那個話題。
伊瀟清脆的聲音回蕩在走廊裏，隻有祈和喪屍沉默地聽著：“喪屍爆發的前十年，雖然我和她分開了，也不知道你們過得怎麽樣，但我相信就算日子再艱難，她一定不會將你故意拋棄，她是我見過的最善良堅強的女人。”
祈歎了一口氣：“可是我都不記得了，我連媽媽的臉都想不起來，伊瀟姐姐，你可以再說一遍媽媽的故事嗎？”
伊瀟欣然同意，她眨了眨眼睛，一邊回憶一邊說道：“你的媽媽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光十熠，你繼承了她的姓，所以你的大名叫光祈。她長得很漂亮，像公主一樣，有一頭長而卷的黑發，我們上學的時候，很多男生追她，可是她從沒有答應過，因為她隻喜歡讀書和畫畫，她的異能也很有意思，叫做【痛覺屏蔽】，所以有時候自己受傷了也不知道，害得我要一直照顧她…”
她眉飛色舞地說著光十熠的故事，一時之間，就連這片陰森恐怖的喪屍之巢都沾染上了明媚的春光。
“那麽後來，媽媽為什麽變成了大家說的喪屍女王呢？”
聽到喪屍女王這幾個字，伊瀟興奮的神色立刻平靜了下來，眼裏閃過一絲哀痛：“那一定…有什麽誤會，我們快向前走吧，所有的事情，等見到她以後，我們就知道了。前麵就是出口了！”
光祈點點頭，握緊了伊瀟的手，乖巧柔順的她學不會拒絕別人，如果不是“爸爸”要求她和伊瀟姐姐過來的話，她根本不想來見什麽媽媽。
她從小在實驗室長大，除了“爸爸”外，她不承認世界上還有什麽家人。
黑暗的走廊盡頭是一個明亮的房間，房間不大，裏除了一張窄床，成套的餐桌和餐椅外，剩下的空間都擺滿了綠色的植物，什麽品種的都有，最高的快頂破了天花板，矮小的匍匐在地上，葉片隨風輕輕搖曳，蕩漾出一派生機盎然。
“是我最喜歡的植物！好多啊，比我們實驗室裏的還多！”光祈驚呼道，臉上露出渴求的神色。
伊瀟明白光祈為什麽這麽喜歡植物，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光祈的“爸爸”說光祈承受不了鹿靡死去的痛苦記憶，所以就派人把光祈關於鹿靡的記憶全部消除了，讓光祈以為她從小在華江基地的實驗室中長大。伊瀟甚至懷疑，光祈不記得自己的媽媽，也是“爸爸”下的手，可她雖然知道，卻無力阻止，因為“爸爸”是光祈血脈相連的親人，擁有全權的監護權。
記憶雖然可以被抹去，可感情是沒辦法隨著記憶一起驟然消失的，就像光祈雖然忘記了鹿靡，但是卻忽然愛上了植物一樣，因為【操縱木係植物】正是鹿靡的異能。
“你們來了。”窗邊的一個女子轉過頭來，對她們說道。
看見她的一刹那，伊瀟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輕輕呼喚道：“小光…原來他沒說錯，你真的還活著。”
光祈躲在伊瀟身後，囁嚅道：“伊瀟姐姐…她就是媽媽嗎？怎麽和你說的一點都不像？她的頭發為什麽是白色的？好嚇人。”
伊瀟尷尬地笑了笑：“你別怪祈，她不記得你了。”
光十熠攏了攏額邊銀色的碎發，隨手指了指餐椅：“他和我說了，我知道的，坐這來吧，離那麽遠做什麽？”
伊瀟帶著光祈，戰戰兢兢地坐下。看見伊瀟的反應，光十熠笑了起來，死白的臉上那塗著正紅色口紅的嘴唇大笑的時候就像要把人吃進去一樣，光祈拚命忍住想要逃跑的衝動，想著“爸爸”交代的任務。
“伊瀟姐姐…我口渴了。”光祈怯生生地說道。
伊瀟從隨身包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布袋和一隻玻璃茶壺，她竟然隨身帶著一套茶具。她對光十熠說道：“你這裏有熱水嗎？光祈隻喝我泡的茶，要不，你也喝點？”
光十熠點了一下頭，伸出細長的手指敲了敲木質的餐桌，發出一串響亮低沉的敲擊聲，伊瀟注意到這聲音渾不似人的手指能發出來的聲音，光十熠的手指仿佛變成了一截鋒利無比的金屬。
不一會兒，就有喪屍拎著一壺熱水，搖搖擺擺地走到房間裏，放下水壺後就走了。
看著伊瀟熟練優雅的泡茶技藝，光十熠的神色稍微放鬆了一些：“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折騰這些看似沒用的東西，還要把它們稱之為人類的藝術。”
伊瀟將第一杯茶遞給光十熠：“原來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你是真的變成喪屍了嗎？”
光十熠沒有動那杯水，低垂著眼眸：“我當然記得，被喪屍咬了還能保持記憶的人，世界上估計隻有我一個吧，而且托了喪屍的福，我還擁有了第二異能——【鑽麵】。”
伊瀟當然知道這些，光十熠親自帶著數萬喪屍攻打華江時的作戰錄像她都看了。那是非常恐怖的異能，她可以把自己的身體變成鑽石一樣堅固的物質，擋下所有攻擊，包括華江基地引以為豪的“三型光子矢量電磁炮”，可以瞬間轟滅方圓一公裏以內的所有喪屍，卻在光十熠麵前留下了第一次敗績。
那一天也被叫做“人類的恥辱日”，基地的人手折損過半，多是身懷異能的高級人才，伊瀟不明白為什麽光十熠可以下得了手。
“因為喪屍和人絕不兩立，我不殺他們，我的同胞就會被人類殺死。”
伊瀟站了起來，對光十熠怒目而視：“同胞？你真的認為喪屍才是你的同胞？那你又找我們做什麽？”
光十熠神色溫柔地看著另一邊的光祈小心翼翼喝水，隨口答道：“是人類先拋棄我們的。從那一天開始，我就不再是人類了，而是你們眼中的怪物。至於我找小祈，是想要保護她，我找了她整整三年，從和她分開的那一天起，我就沒睡過一天的好覺。隻有找到我的女兒，我的心才是完整的。”
伊瀟頹然地跌回座位上，語帶譏諷地說道：“我知道，為了找祈，你這三年消滅了兩百處【篝火】，五個大基地，數十萬人因你而死。你就像是一台戰爭機器，殺戮對你來說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現在你找到她了，你又想做什麽呢？下一個要對付的是華江基地嗎？”
光十熠搖了搖頭：“我會帶著小祈一起，去東南的一處島上生活，從此以後，大陸上的事情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些喪屍，我也會一起帶走，隻有和我在一起，他們才不會肆意傷人。”
伊瀟抬起頭，盯著光十熠，見她神色認真不似作偽，竟相信了七八分。隻是一聽到她要把祈帶走，心裏不禁難過了起來，為了口中說的和平，那個人把小祈像祭品一樣送給了她，小祈做錯了什麽嗎？按照光十熠說的話，小祈的一生不能邁出島嶼半步，終生要和喪屍一起生活，她能承受嗎？
光十熠向她伸出手：“對了，我們的交易還有一項內容，他想要我的血做研究對不對？把你的采血器給我，我自己來抽血吧。”
她接過伊瀟遞來的采血器，挽起袖子，閉上眼睛默念了一會，才將粗長鋒利的針頭刺進毫無血色的胳膊裏，五十毫升的鮮血化成涓涓細流湧入玻璃瓶中。
伊瀟這才看見她昔日的好友胳膊上全是傷痕，十幾個黑色的針眼密密麻麻地遍布皮膚，像是討人厭的小黑蟲鑽進了她的血肉中，看著叫人膽寒，還有手腕上的傷疤，已經結痂了。
原來她也想過自殺，是成了喪屍之後嗎？伊瀟充滿苦澀地猜測道，她忍不住說：“好了，差不多就行，不用抽滿那麽多血。”
光十熠注視著玻璃瓶完全滿了之後才將針頭拔了下來，她的臉上本來就沒什麽血色，現在更是青白一片，和門外等著的喪屍幾乎沒什麽不同。
“拿去吧，我也希望你們的科學家可以研究出一個門道，如果我的基因真的有用的話，請讓喪屍這樣的悲劇不要再發生了，尤其是像我這樣留有意識的喪屍，簡直是老天的詛咒。”
伊瀟將血瓶收進小包中，這個包防水放火，是他叫她帶上的。
他托付的任務都已經做完，伊瀟卻不想這麽快就走，她喝著茶，和光十熠聊起了天，如果真像光十熠打算的那樣，她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麵了，對於這個曾經的閨蜜，伊瀟怎樣逼迫自己都對她恨不起來。
光十熠放鬆了些，將背懶懶地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了曾經的往事。
光祈喝完了水，跳下了椅子，她更感興趣的是這些植物，光是看著葉片的舞動，都讓她心情愉快。
咦，她的眼前好像出現了一個少年的背影，那是誰呢？光祈怎麽想也想不起來，直覺告訴她，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少年，有著墨一樣的眉毛和紫灰色的短發，當他在陽光下奔跑的時候，那頭短發上盛滿了綠葉篩過後的太陽光澤。
“鹿靡哥哥…”她怔怔地念出了那個人的名字，光十熠和伊瀟都沒注意到光祈身上的不對勁。
她曾經和鹿靡一起在荒原裏流浪，荒原裏找不到好吃的東西，每當她肚子餓的時候，鹿靡會讓大地長出好吃的果子。當她夜裏做噩夢被嚇醒的時候，鹿靡會變出夜裏會發光的花朵，讓她開心。
那麽好的鹿靡，卻因為她死在了“爸爸”的手裏。
與鹿靡一起湧進她腦海中的還有很多記憶，它們像洪流一樣幾乎把她衝垮了。
玻璃的實驗室，無影燈開啟，她被束縛在床上，她的周圍是一圈狂暴的喪屍，它們的手腳都被砍斷了，但嘴裏的黏液滴在了光祈身上，讓她感到害怕。
一個冷漠的男聲在旁邊說道：“3、2、1，實驗開始。”
電流從她的脊部衝擊著她的身體，她的瞳孔驟然放大，尖叫了起來，那樣的痛苦簡直無法描述，直到昏迷過去，她的身體仍然不受控製地顫抖不停。
她再醒來的時候，那些喪屍都倒在了地上，漸漸地化成了飛灰，有人打開了吸塵器，不到一會兒，實驗室就煥然一新了。
她全都想起來了，捧著手裏的葉子嚎啕大哭：“哥哥，媽媽，伊瀟姐姐，媽媽你們快逃！”
光十熠走了過來，想要抱一抱這個忽然大哭的女兒，光祈聞著她的味道，感到一絲安心，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她嗚咽著說道：“媽媽，你們快走！我會殺了你們的。”
伊瀟察覺到不對勁，快步走了過來，難道剛剛那杯茶……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僅僅是一秒鍾的時間，所有活物，包括那些光十熠費勁了心思收集來綠色生靈們，都化成了黑色的飛灰，在風中飄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