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第三一〇章 雲物的口供
半年前，太湖連下了一個月的暴雨，爆發了一場水災，席卷了周圍數個村莊城鎮。水災過後又是瘟疫，好不容易從水災中幸存的黎民百姓又折損了大半去。在天公如此連番作弄下，竟弄得田野裏無人種稻米，河裏無人打漁，紡車前沒有娘子紡織。原因就是當時太湖傳遍了“天要亡國”的謠言，方圓數百裏竟看不到一個人。人氣衰微，妖氣大盛，連著十五天，層霄閣收到了數十封官員百姓寄來的傳書竹簡，懸賞一千金，要求我們派弟子下山斬妖除魔。
我和雲苼商議過後，打算一次性徹底鏟除太湖附近所有妖魔，便命做事最穩重的素鸞帶隊，加上謝守，素嫋和素鵠等四五個層霄閣劍士。出發前，雲苼卜了一卦，是大凶之相，他有些不放心，最後也跟著去了，層霄閣的事務交給我暫時管理。
我喜不自勝，當晚就開了一壇六十年前封藏的女兒紅，那是我為了雲瞿出嫁親自釀好封藏的，可是她還未嫁人就仙逝了，這酒也就藏在我後院的梨樹下再也沒有打開過。
第一杯酒，當然是要祭給雲瞿，五十年了，雲瞿，你轉世了嗎，過得好嗎？我臥在藏劍崖上，看著眼前的明亮如玉盤的圓月，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
當年一起賞月的人都去了，明月啊明月，你現在團圓又給誰看呢？
我那夜喝醉了，第二日起來後頭疼欲裂，張鴉九的劍隼在我身旁等待多時了，我看了一眼劍隼留給我的字條：“兄贈於吾之劍膽，吾已收到，三日後願與吾兄共賞風月劍出世之光彩。太湖青眉山秋波亭，靜候吾兄光臨。”
張鴉九原是個鑄劍師，性格古怪，為了尋求鑄劍之道的極致，寧願舍身降下地府被厲鬼所吞，又蠻橫無比在厲鬼的身體裏大鬧天宮，奪舍了厲鬼的身子，又吞了無數鬼怪，終於練成長生之體。他求長生就是為了打造傳說中的風月劍，風月劍需要連續三千個晝夜不斷地淬煉才能出其鋒芒。他視鑄成風月劍為鑄劍師最高理想，別說是要去殺人了，就算把他的家人都投進劍爐裏，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數年前，我奉師命下山除魔時遇到了張鴉九，曾救過他一命，最後也放了他一馬，他對我感激涕零，許諾我將鑄好的風月劍贈與我。而我則幫他搜羅天材地寶，助他鑄成此劍。我替他尋了一個人傑地靈之處定居，此處靈氣充沛，水靈豐富，對鑄劍來說再好不過，便是太湖邊的犁陽村。
有一次，張鴉九曾向我討三個月內新喪的九萬九千九百九十八個生魂，以養風月劍的劍靈。這給我出了個難題，就算把整個層霄閣千燈台處供奉的小鬼傾倒出來，也湊不滿這麽大數目。
正在我犯難之際，忽然想起昔日曾在【萬化蛛窟】裏繳過一麵【飛仙鏡】，鏡中會生出無數仙魔幻相，極樂無窮。隻要是意誌不堅定的人見到了都會忍不住墜入其中，情願溺死在無邊幻相中，被飛仙鏡收作一縷縷歡魂。
我攜了飛仙鏡，往太湖邊作了一陣法，隻要在夜裏經過太湖，就會情不自禁被飛仙鏡的幻相吸引，跳湖自盡。
其時正好是凡間改朝換代之時，處處戰火紛飛，我以為太湖邊死了幾個人不會被發覺，沒想到事情還是傳到了五雲峰。
張鴉九給我出了一計，我將雲苼和層霄閣中最憎惡的幾個弟子引至他那，他用飛仙鏡幫我除了這幾個人，好讓我名正言順成為層霄閣的閣主。
有這等妙計，我當然欣喜若狂，我擔心雲苼劍術過強，恐怕還能死裏逃生，還有那個叫謝守的臭小子，用劍就像瘋狗一樣。
於是在他們臨走前，我贈了他們每人一枚劍符。表麵上可以清心明目，增進劍術，實則每一枚劍符，我都用化屍水泡過七七四十九日，上麵浸透了厲鬼的恨意，隻要帶在身邊，就容易讓人迷失心智，無端陷入愛恨之中，把彼此看作不共戴天的仇人，最後自相殘殺。
既然張鴉九說計劃都已完全，不如我現在就出發，我要親眼看見雲苼死在他最疼愛的徒弟手裏，那滋味想必比六十年的女兒紅還要美妙。
我禦劍飛行，到了太湖邊上巡遊了一圈，果然在湖邊一處空地上看見了幾個白袍男女的影子。素嫋，素鵠還有一些廢物，都躺在地上，我認出他們身上的要害處插著彼此的劍，白衣在風中吹得鼓脹起來，也不見他們的身上有什麽動靜，看來確實已經死透了。
可是怎麽不見我最恨的那幾個人，忽然，從附近的一處樹林裏傳來了打鬥和慘叫的聲音，我趕緊藏好身，悄悄看去。
素鸞和謝守正使劍向中間的一匹巨獸刺去。那巨獸生得奇異俊偉，高大如鹿，頭如獅子，頭上長有羊一般的長角和粗壯有力的龍尾，通體雪白，俊美靈異，像極了我曾在古書中見過的神獸【白玉麒麟】。
古書上曾記載道：麒麟若是降世，會給世間帶來大祥瑞或是大災難。白者為【白玉麒麟】，開啟長達數百年的盛世祥瑞，需供之；黑者為【墨玉麒麟】，隻會帶來數百年的災厄和戰爭，需除之。
太湖邊怎麽可能會有白玉麒麟？我百思不得其解，但當我看見那麒麟燒得赤紅的雙眼和一隻角上掛著的劍符時，忽然懂了。
這麒麟，就是雲苼啊！
看來是我做的劍符逼雲苼現出了原形，素鸞和謝守正要聯手除掉他。雲苼是修了幾百年的妖怪，沒有那麽容易被他們殺死，反而占盡上風，把素鸞和謝守逼得節節敗退。
我忍不住歎息，雲瞿，你看見了嗎？當年你戀慕之人竟隻是一頭妖怪的化身，你為他而死，後悔嗎？還有師傅，你當年真是看走了眼，把閣主之位竟然傳給了一個妖怪，也不給我！
白玉麒麟的攻勢慢慢放緩了下來，最後竟停了下來，還好奇地舔了舔謝守手中的劍柄。謝守和素鸞鬆了口氣，收起了寶劍，謝守說道：“看來師傅是認出了他的塵緣劍。”
素鸞看了看玉珂劍的劍柄，那顆珠子上的紅光已經逐漸消退了，也點了點頭：“我們現在得想辦法讓師叔重新變回人形，不然就回不去層霄閣了。”
她愁眉緊鎖：“還有素嫋和素鵠幾個師弟妹，他們就這麽白白死了，我們還要替他們報仇，隻是那傷人的妖卻躲在暗處，該怎麽把他引出來呢？”
白玉麒麟湊了過來，親昵地舔了舔素鸞的臉頰，弄得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師傅變回原形這麽調皮…咦，阿守你看，師傅的角在發光，是不是要變回原形的意思了？”
這兩個劣徒，虧我平日教他們分辨是非黑白，既然師傅是妖怪，首要之事就該大義滅親，怎麽還能和他堂而皇之地玩笑嬉鬧！真是卑劣！
我看見謝守撿起了雲苼不小心蹭掉在地上的劍符，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緊張了起來。不行，我的計劃決不能被他們破壞。
於是我彈指一揮，一把短小精悍的灰黑色小劍憑空出現在了掌心，如黑色的雷電一般風馳電掣向雲苼刺去。這是我最喜愛的魚腸劍，劍身淬過專刻妖魔鬼怪的毒，能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取敵人首級於千裏之外。師傅曾因我善使暗器，便認定我是個奸邪狡猾，趁人之危的人，何其不公！
不過，所有不公正的過往都會在今日一一決算。
雲苼中了一劍，卻還未死，雙眼又重新騰起了火，一口向離他最近的素鸞咬去。素鸞正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什麽，未來得及防備，謝守卻看見了，一把將素鸞推開，他代替素鸞被雲苼生生地咬下了一個頭，當場氣絕身亡！
素鸞抬起頭，如蓮花一般清麗絕倫的臉上濺滿了鮮紅，赤紅，朱紅的熱血，謝守死在她的麵前，她卻不能相救，她算是什麽師姐？她答應過雲苼要保護她的，死到臨頭，她卻被他保護了。
我看見她的眼神，血紅中帶著一片死寂，令人駭然。於是我明白，謝守的死讓她心智已破，她用右手緩慢地拔出了玉珂劍，對著雲苼一劍斬下。
真正殺人的劍法，隻需要一劍而已。
斬下這劍後，她便暈了過去。
可惜了，雲苼似乎比她還先恢複意識，在意識到自己吃了最愛的弟子後，白玉麒麟一頭撞死在了地上，素鸞斬的不過是雲苼的屍體罷了。
一個小麥色皮膚的精瘦中年男人從我身後走了出來，他身上未著寸縷，一身都是熱汗，隻要靠近他三尺以內，我就已經覺得四周熱了起來，這人就是張鴉九了，他常年打鐵，不會計較繁文縟節。
“這劍膽，我已收在劍爐裏了，確實資質很好，一定能讓我的風月劍的劍格更上一層樓。你聽見他在裏麵的哭聲了嗎？”他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對我笑了起來。張鴉九最重視自己的劍爐，所以幹脆把劍爐吞進了肚子裏，走到哪，就帶到哪。
我搖了搖頭，我沒有興趣聽一個厲鬼冤魂的哭嚎，著實乏味。
“白玉麒麟！”他眼睛亮了起來：“這可是練劍的至寶啊！”
我饒有興致地說道：“怎麽說？”
“麒麟的血肉可以迅速升高劍爐的溫度，還能為劍胚增加防護力，到時候風月劍上會有一層無形的劍盾，任何劍都不能繞開這劍盾，傷了風月劍。就算是一百把劍對準了風月劍，它都能悉數抵下。”
張鴉九轉過身，看到素鸞躺在地上，皺眉問道：“這人你打算怎麽辦，要不要喂劍爐？”
我想了一下，搖了搖頭：“太湖幻境一事，還需要一個人作見證，就她吧。背了殺師的罪孽，她一生都不會安心的。如此活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