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第三〇二章 謝守(上)
這是溫情第一次見到謝守。
他好像一隻巨大的黑色烏鴉,在烏瓦樓台上獨自穿行,俯瞰眾生時眼神冰冷。他又像是一把黑色的劍,劍鋒上還帶著血沫和無邊的暗影。溫情發覺他在觀察所有人,當那雙漂亮的暗黑色瞳仁落在李姹娘身上時,眼神裏終於帶了一絲動容和溫度,微微地發亮,但又毫不留戀地迅速滑開了去。他的眼神像是黑魚一樣從他們每個人身上拍鰭遊過,在看到素鸞和素鳩時,方才還發亮的瞳孔已經徹底冷卻死寂,仿佛在看著兩個陌生人一樣。
溫情心想,這人渾身長滿了刺,一定很不好打交道。
李姹娘也在觀察他,她一下子就認出了這是當日她救過的少年,卻不知為何對方沒有來相認,氣息也與先前截然不同。之前的他是一隻雨天裏淋濕了身子的小動物,擔驚受怕的模樣讓她心生憐愛。現在的他更像父親手下的頂級刺客,氣勢強大,無心無肺。她朝他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笑來,也不知對方看見了沒有。
夏甜早就習慣謝守不愛搭理人的怪樣子,她仰起頭,眯著眼睛看見漆黑的夜空裏掉下來紅色的水滴,嘀咕道:“怎麽又下雨了?”
顧深在她邊上嚴肅而急促地說道:“不是雨,是謝守身上的血,他受了重傷,撐不住禦劍飛行,你看他馬上就要掉下來了,春和!”
果然,謝守閉了閉眼,身子一歪,整個身子無力地墮入風中,從劍上墜了下來。
可是春和還在半路上,誰去接謝守?
玉色的長劍在黑夜中如一條閃亮的玉帶,發出明亮的光輝,直直地往謝守墜落的方向飛了過去,輕巧準確地在半空中托住了他半個身子,載著謝守慢悠悠地朝素鸞飛了過來,而謝守隨身攜帶的那把青色寶劍也不遠不近地跟著謝守,警惕又忠心的模樣,極有靈性。
眾人一齊圍了上前,隻有胖子丹成見勢大喜,連滾帶爬地從極夜城的門檻上滾了過去,不見蹤影。顧深回頭掃了一眼,對其餘人淡淡地說道:“不要緊,我已經在他的身上埋置了有錄音功能的定位芯片,若他對我們還有用處,便叫春和抓他回來即可。”
見到丹成的事安排得妥當,大家的注意力便放回了謝守身邊。春和簡單檢查了一番,向顧深報告道:“背部輕傷二到三級,有獸齒咬過的痕跡,內傷概率百分之70,需要進手術艙療養。”
素鳩用袖子擦了又擦臉上的汗水,汗流浹背的全然不似溫情前幾日看到的白衣飄飄的劍仙樣子。他緊張極了,就連袖子都被他的手攥得濕乎乎皺巴巴的。他咬著手指,警惕地盯著劍上似乎不省人事的謝守,小聲地問素鸞:“師姐…你看他是要向我們報仇嗎?我看,要不我們現在飛回五雲峰,讓師傅來治治這個不肖弟子!”
夏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來有些人這麽怕謝守啊,剛一見到麵就嚇得屁滾尿流的,哈哈哈!”
素鳩瞪了她一眼:“你們懂什麽?!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他克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嗎?師傅都說他是天生【劍膽】,像他這樣先天帶著劍氣出生的異種,克父母兄弟,克鄰居旁人,就連他師傅,層霄閣的前代閣主,雲苼掌門都被他害死了!師姐,我看我們還是離他遠一點更安全。”
素鸞沒有理他,用袖子仔細地擦了擦謝守臉上的汙血和陳漬,全然不嫌棄這汙垢是否弄髒了她雪白的衣袖。她又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瓷瓶,想了想又遞給溫情說道:“我這一瓶是師門中煉製的上好傷藥【愈香丸】,可我不知道如今阿守現在是個什麽體質,是鬼…還是妖…若是和這個丸藥體性相衝就不好了。還請溫姑娘幫我先試試這藥,再喂給他。我…和師弟打算回師門去複命,不便久留。”
溫情沒有收下,不解地看著她:“素鸞劍士,看得出來你很關心謝守,為何要故意避開?”
夏甜也幫腔道:“是啊,回師門複命哪需要兩個人?這位姐姐,你的眼神可出賣了你哦,你明明很關心謝守,留下來一起和我們照料他吧。”
素鸞的眼神沉了沉,重新抬眼,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若無阿守救我,我早就和師兄師姐們一起死在太湖邊上了。好,我留下來吧,素鳩,你把嬰靈帶回門派裏,向師傅複命時就說,我要在這裏逗留一些日子,等謝守恢複了,我會帶著他一起回去。”
素鳩瞪大了眼睛,捶胸頓足地說道:“不是吧,師姐,你真要留下來?”
“無需多言,你快走吧。”素鸞頭也沒抬,隻一心一意地看著謝守。
素鳩憤憤不平地離開了,臨走前溫情還聽見他在罵謝守“害人精,怎麽不死透一點”的話,沒有人理他。
夏甜憑空變出一輛碩大的六輪七座的商務汽車,招呼大家上車:“雖然招眼了點,不過我們正帶著傷員呢,還是坐車回家方便呢。大家注意係上安全帶哈!”
溫情坐到駕駛座上,熟練地點火發動,除去昏迷不醒的謝守,素鸞和姹娘都是頭一回坐車,見到車竟然沒有套上馬牛等畜生就跑得飛快,夜裏還亮起兩盞大燈,直照的前方亮如白晝,兩人頗為驚異。
素鸞麵帶慚愧之色說道:“我先前聽府裏的人說溫姑娘是來府中騙香火錢的野道士,竟相信了這人雲亦雲之詞,今日見到溫姑娘的諸多本領,開車技術遠勝我禦劍之術,素鸞自恃有幾分劍術,就對諸位態度輕慢,實在是心中有愧。隻是不知溫姑娘和幾位都是出自哪門哪派?”
夏甜坐在副駕駛上,信口胡謅道:“素鸞劍士言重了啦,我們也不算什麽門派,派裏就隻有我們五個,所以叫做五子門。我們師傅也早登極樂了,臨走前囑咐我們多為蒼生大義著想,多學**做好事。”
素鸞思忖了片刻:“敢問姑娘,**是哪一位前輩大能?”
夏甜微僵的臉上流下一滴汗水,內心叫苦連天,卻還是笑眯眯地努力把謊圓了過去。
眾人在車裏哈拉了沒一會,謝府就到了。
一下車,李姹娘就盯著謝府的匾額,揉了揉太陽穴說道:“奇怪,我怎麽記得我好像來過這裏。”
夏甜拍了拍她的肩膀,指著匾額正下方得意地說道:“那當然啦,你還沒凝結成鬼身的時候,我們就把你掛在那兒,你當然有印象啦!”
“夏甜姐姐,你快告訴我,我到底是怎麽變成鬼的呀!”
李姹娘追著夏甜進了府中,原本寂靜無聲的大宅被少女的歡笑打鬧聲所感染,燈火一盞盞地點亮,四處都亮堂堂的,庭院裏綠木濃蔭,紅花吐蕊,嬌豔欲滴。廳堂裏窗明幾淨,簡單的陳設透出幾分雅意。這裏就像凡間裏一處普通的宅院一樣。
春和牌變形金剛變成了醫用擔架機器人的模樣,在顧深的指揮下載著謝守運到他的居室中。溫情陪著素鸞跟了進去,隻有黎岸是孤身一人,他眼神暗了暗,落在最後頭,慢吞吞地跟隨大家進了屋。
一夜過後,躺在手術艙裏的謝守情況穩定了一些,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但顧深說,由於麻醉的效果,謝守還要等兩天才能完全清醒,勸整夜未睡的素鸞先去吃個飯,休息一下。素鸞聽了這話十分感激,便走到正廳吃些早點,正好溫情,黎岸,夏甜和李姹娘都起來了。
用罷早飯,眾人捧著茶坐在門口消食歇息,也不知哪個先問的:“謝守小時候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素鸞也不困,一邊轉動著茶杯,似乎在回想著什麽有趣的畫麵,微笑著說道:“阿守三歲上的五雲峰,我當時才七歲,長他四歲,雲苼師叔便命我照顧他。他小時候很胖,站在雪地裏像個雪團子,呆呆地,也不愛說話,有時師叔罰他在雪地裏練劍,他就算完成了師傅規定的功課,也不走,把自己埋在雪裏,整個手腳都是冰涼的。我還記得他說,他很羨慕師兄堆的雪人,如果他能變成雪人就好了。我告訴他,雪人會熔化成水。他聽完後,歡喜地說太好了,這樣他就不會傷到任何人了,雪人尚且會凍傷別人,化成水就不會了。”
“阿守他,一直是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傷到別人的善良的人。”
夏甜打了個寒戰,似乎覺得手裏的熱茶都冷了下去,心裏想到這位素鸞師姐可真會聊天。她趕緊扯開話題:“為什麽謝守這麽早就上山了?還有之前,素鳩劍士說的劍膽又是什麽,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但為什麽他一副和謝守有什麽苦大仇深的樣子?”
素鸞眼裏的笑意一下子淡了下去,沉默了半晌才說道:“謝守上山這件事,我隻知道個大概。據說謝守的母親懷著謝守的時候,就去找人算了命,算命說的他是【孤星難逢之命】,意思就是未來他會很有出息,可他身邊所有親近的人都會死去。事實卻也和算命說的相差無幾,自從謝守出世後,他所在的村裏每日都有人意外死去,他的父親怕禍及己身,想把他扔在山裏,卻碰到了雲苼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