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情人節(下)
故事說完了,桌上的飯菜也吃的差不多了。
舒希聲雙手交叉放在唇邊掩飾抿得緊緊的唇角,他的瞳孔如鉛雲一樣灰而厚重,看得鬱楓染幾乎喘不過來氣。他在等,在等鬱楓染的反應,她是那麽純粹,全身上下都燃燒著不正常的正義感的人,當初他半哄騙地幫著病重垂危的老人報名新式治療法,鬱楓染就狠狠地罵了他一通。
鬱楓染沉默了一會,抬起頭,眼睛裏亮亮的,似乎盛滿了清晨的露水。她吸了吸鼻子,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所以…你年輕時候還挺混蛋的哈。”
舒希聲放下手,看上去對鬱楓染的反應大失所望的樣子,嘲諷地笑道:“僅僅是混蛋嗎?我可是害死了我弟弟。”
“什麽叫你害死你弟弟?”她眉頭深鎖:“你是打他的人嗎?你是故意想害死他嗎?你是主動提出讓你弟弟去替考的嗎?事情都過去十年了吧,還糾結這一點做什麽呢?”
“況且,人都是會死的。腦瘤就像個定時炸彈,不在那一天爆,也會在其他時候爆炸的。”
她難過地看著舒希聲,忍著眼淚說道。
“我…”舒希聲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搖了搖頭:“算了,你什麽也不明白…如果舒無形他還活著,他會做的比我更好,我根本不配活著…”
鬱楓染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認認真真地看著舒希聲,打斷了他的話:“我看到的是救死扶傷的舒希聲,是連夜幫沒有錢治病的奶奶申請治療費用的你,是救了我的你。如果不是你執意幫我開刀,我可能早就死了。舒無形是很好,可是舒希聲,舒希聲也很了不起。為什麽你不能接受你自己呢?”
她站起來,走到舒希聲的麵前,半蹲著身子平視著舒希聲一言不發的側臉,溫柔地說:“舒希聲,這些都過去了,這些都不是你的錯。舒無形,他會明白的,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你明白嗎?”
舒希聲轉過頭,定定地看了她半凝著眼淚的臉一會,突然覺得這世界上有什麽嚴重的事是放不下的呢?他微笑了起來,不顧她的驚叫,挽過鬱楓染的腰,頭靠在她的肩上,輕聲說道:“就一會好嗎?我隻需要一會。一會就夠了。”
他似乎卸去了全身所有的鎧甲,隻靜靜地閉著眼睛,簡單地認真地呼吸,好像舒無形去世後這麽多年來,他從未呼吸過一樣。
鬱楓染咬著唇,臉上紅得鮮豔欲滴,但不知為何,被舒希聲抱著她沒有一絲反抗,反而心裏充滿了古怪的欣喜。
我一定是生病了!鬱楓染心裏吼道,她咬咬牙,想推開舒希聲,但手和腳好像不聽使喚似的,僵硬著像是戀愛中的僵屍。
就在這時,鬱楓染的手機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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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怡夢已經很久沒出過門了,剛開始是她媽把她鎖在房間裏不讓她出去,大概是怕她去找邵冬燁吧,後來是她自己不願意離開自己的房間了。
透過家中的窗戶向外看去,世界就像一個精致而華美的玻璃盒子,日與月變幻不同的光彩,可是一出門,她會喘不上氣,仿佛一夜之間,空氣都在針對她。
這世界病毒橫行,隻有自己的房間是最安全的。
她的一天很無聊也很充實,大多數時候,她望著窗外發呆,其餘時候,她把自己縮在椅子裏,團成一團,不停地畫人像,有邵冬燁的,有溫情的,也有鬱楓染的,她把認識的人畫了個遍,唯獨在畫母親的肖像時遲疑了。
她畫不出來媽媽的樣子,好像有人鑽進她的大腦刪除了所有有關“媽媽”的記憶。
有一天,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女人出現了。
她罕見地披頭散發,沒有化妝,也沒有做美甲,臉上的皮膚鬆弛得掛下來,像是白怡夢曾經見到過得肉攤上掛了好幾天的豬肉,還在濕噠噠地滴水。
那塊腐爛的豬肉越走越近了,豬肉上的水滴在了白怡夢的手背上,她感到一陣惡心,想要用力地甩開,就在這時,豬肉變成了她的母親,一張中年婦女的臉。
原來那些水是她的眼淚。白怡夢恍然大悟。
白蕙衣流著眼淚苦苦哀求道:“你已經三天沒吃飯了,為什麽?你是恨媽媽嗎?聽媽媽的話,再恨媽媽,你也得吃飯。”
“我不…吃。”白怡夢別過頭,慢慢地艱難地說道,她很久沒開口說話了,聲音聽著很沙啞。
白蕙衣抱住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你說吧,你要什麽?是要嫁給邵冬燁還是不去留學?我全給你,反正我的錢都是你的。隻要你把這碗飯吃完。”
白怡夢轉過頭來,頭一次認真地打量白蕙衣,原來在那些浮妝美飾的下麵是一張如此衰老醜陋的臉,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從小到大,你隻想控製我,我根本不是你的女兒,隻是滿足你私欲的工具,我在你身上從沒感受到母愛。但我不怪你,因為你是我媽。”
聽到最後這句話,白蕙衣苦笑了一下。
“我會去留學,我會好好吃飯。如果你想補償我的話,就把白色禮花的代言人換成鬱楓染吧。”
白蕙衣皺眉說道:“鬱楓染?那個和你聊過天的小明星?”
白怡夢點點頭:“我欠她的。”
她接著說道:“至於我和邵冬燁的事,不要再提了。”
“為什麽?你不是挺喜歡他的嗎?”
白怡夢低下了頭:“他根本不要我,他心裏喜歡的人是鬱楓染。”
“那你還要捧她?”
“正因為如此,我才要把她捧紅,越紅越好,讓邵冬燁不能碰她一根手指頭。”
白怡夢攏了攏頭發,輕輕柔柔地說道。
“好吧,我明白了。”
白怡夢目送走母親,眼裏的光熄滅成黑色的灰燼。
又過了不知道幾天,白怡夢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悄悄發生一些變化。
她開始嗜睡,常常感到疲倦,每天隻想躺在床上,吃不下一點東西。
“你上次例假是什麽時候?”溫情在電話那頭說道,聲音聽著急迫匆忙,好像在什麽地方奔跑。
“好像…兩個月了吧…我不確定,其實我例假沒有準過。有的時候三個月一次,有的時候兩個月一次。”
“好吧,你聽我說,你現在去便利店或者樓下的藥房,買一盒測孕棒,測一測。”
“啊?”白怡夢的臉呆滯了,她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小腹:“你是說,我可能…懷孕了?怎麽可能呢,我都呆在家裏一個月了,也沒出門過啊。”
溫情在電話那頭翻了個白眼:“我的大小姐,你是不是忘記一個月前和邵冬燁…”
她說得又快又急,最後一句直接省略了,但也足夠白怡夢弄清楚自己的處境了,白怡夢在此時卻忘了問她溫情是怎麽知道她和邵冬燁的事的。
“好,我立刻去買,你先忙去吧。”白怡夢急急地掛了電話。
她甚至連衣服也沒換,走出了門,等到出門後才發現今天晚上似乎格外熱鬧,有人在遠處放煙花,一朵一朵地炸開。
進了附近最近的藥房,白怡夢看見門邊的廣告牌:“歡慶虹汐,剛本超潤滑第二件半價!”,她才了悟,今天是虹汐節啊。
白怡夢迅速地在店員怪異的眼光中拿了一盒測孕棒買單付款,那店員在她走得時候還在嘀咕:這麽早就測不準的啦!
回到家一測,果然是兩道杠。
她顫抖著手,幾乎倒在衛生間的化妝鏡前。
她該怎麽辦?她才剛滿二十歲,她連大學都還沒畢業!
她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想給溫情打電話,“嘟”了好幾聲,沒有人接。
白怡夢迅速地在手機裏劃過通訊錄名單:媽媽?不行不行,她想到要告訴她媽就想死,白蕙衣自己就是未婚先孕生下的她,最痛恨這種事。邵冬燁?她劃了好幾遍,才意識到她根本沒有這位的手機號碼。剩下的一些朋友全是陌生人,有些看著名字,她都想不起他們是誰。
直到手指滑到“鬱楓染”,那一天她們聊的很開心,最後交換了手機聯係方式。
“喂?”手機對麵的女聲疑惑地問道。
白怡夢眨了眨眼,吞下了要掉下來的眼淚,她鼻塞的聲音卻被鬱楓染敏銳地聽見了。
“喂,是怡夢嗎?你是在哭嗎?”
“我…楓染姐,是我…你還記得我嗎?我是白怡夢…”
她斷斷續續地說道,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流不停。
“我好像,懷孕了,怎麽辦?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楓染姐,你幫幫我…”
“等等等等!你先冷靜下來慢慢聽我說。首先,你確定自己真的懷孕了嗎?驗孕試紙有些是不準的,第二,孩子的父親呢?你知道他是誰嗎?如果真的懷了,就想辦法聯係他。第三,你先想好自己要不要這個孩子,如果不要,就趁早拿掉。”
白怡夢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小聲地啜泣道:“我驗了三次了,不會錯的…孩子的父親,應該是他吧?可我沒有他的聯係方式。”
“是誰?你告訴我,如果你不敢和他說,我可以幫你去交涉。”鬱楓染聽出了白怡夢話裏的踟躕猶豫。
“楓染姐,是邵冬燁。”
鬱楓染的表情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