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紅粉骷髏
你可知,世間真正珍貴之物,是千金難換的一生安寧。
站在位於城市中心三十三層的邵冠酒店樓頂,透過十六幅全景落地窗往下俯瞰的城市夜景,是在任何繁華的都市都難以尋覓的絕色風景。
馬路上的汽車尾燈被縮成一個個光點,匯聚成兩條發光的河流,互相錯開,流淌而去。高樓大廈上的霓虹燈招牌用力地閃爍著,企圖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可在這裏望去,隻覺得它們比天邊的群星還要渺小卑微。酒吧裏的夜場燈光明亮刺眼,和著電音節奏變幻色彩。
這裏是整個葉都最高的地方,任憑誰站在這裏向下望去,都會產生一手遮天的錯覺。
今夜似乎有些不平,夜幕上的星星個個大得如同燈泡,仿佛觸手可及,一彎月牙發出幽幽的冷光,穿過輕雲,照在城市最高處玻璃幕牆上的手掌上。
這隻手雪白細弱,透著病色,皓腕更是蒼白得如一截冷淡的月凍在了上頭。明明是一個女子的手,卻一點也不細膩豐腴,手掌上掌紋淡的幾乎要消失,似乎連血肉都溶化在了月色裏一樣。手背上青筋血管暴突,還有密密麻麻的一點點猩紅,那是無數針頭紮過留下的痕跡。
房間裏響起一陣輕快悅耳的密碼門鎖解開的聲音,緊接著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怎麽不開燈?”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悅,在空曠的房間裏回響,手的主人也聽到了,那隻手顫動了一下,似乎是在畏懼著什麽。
男人似乎對這裏很是熟悉,輕車熟路地就找到了開關,整個房間瞬間亮起暖黃色的光,電動窗簾順滑地自動合上,遮去了瑰麗的夜景。
手的主人似乎輕歎了一聲,收了手轉身看著男子,那個男人大約三十歲年紀,身材保持得極好,肩寬背闊。麵容成熟英俊,臉上帶著幾絲不羈的矜貴傲氣,他脫下價值不菲的手工定製的西裝,扯鬆領帶,一進屋就直接閉眼躺靠在長條意式沙發上,兩條長腿舒展得筆直,隨意踩在柔軟的灰駝毛地毯上。
若是別人這樣坐在沙發上,隻會覺得坐沒坐相,行事自由散漫,偏他這般懶散的模樣,讓人覺得氣場十足,灑脫不凡。
畢竟,這座酒店以及葉都無數的房產樓盤,全國十幾家知名公司集團都屬於眼前這個男人。
他靜靜地閉目養神了一會,還不見那人說話,有些惱火地睜開眼:“怎麽不說話?你約我來到底有什麽事?我上一次已經給你一大筆錢,也和你說得夠清楚了吧?鬱楓染,過去的事早就過去了,不要再來要挾我,我們現在沒有任何關係。”
他眼前的女人,看著二十五、六歲,高挑纖細地像根支風箏的竹杆,又像是絕色美人皮包著一具骷髏架子。她實在太瘦了,兩隻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臉上大得不像話,透著無神的光彩。更讓人驚訝的是,像她這樣漂亮的人,竟然頂著一個光頭,渾身充滿了悲哀的死氣,就連身上那件豔麗的紅裙也讓人隱隱覺得不祥。
她聽見了男人說的話,無置可否地點點頭,走到男人坐的沙發對麵坐了下來,看著他。
男人被盯得有些發毛,嫌惡地說道:“你能不能戴上假發帽子什麽的?如果真沒有別的事,我要回去了,怡夢這幾個月懷著孩子辛苦,我早點回去陪陪她。你知道的,她什麽都好,就是愛操心,萬一被她知道…發了脾氣,對寶寶也不好。”
他似乎想起了什麽,臉上浮現出一絲柔和的微笑:“她最近總來問你的情況,念叨著什麽時候去醫院看看你。”
她雙手交叉放在膝上,點了點頭,臉上既沒有歡喜,也沒有悲傷,平和地說,一句一句回答男人的問題:
“不說話,是因為要等你說完。
“我約你來,就是想告訴你,我馬上就要死了。
“我想在死之前把那筆錢還給你,這樣,我就不欠你什麽了。”
“我沒有任何要挾你的意思,也不用讓怡夢來看我了。就這樣吧。”
她走到沙發後麵,拖出一隻銀灰色的行李箱,費力地把行李箱平放在地上,拉開拉鏈給男人看,裏麵是鋪的平平整整的一遝遝粉紅色鈔票,顯然他當初給她的錢一分未動。
她語氣平淡,但說的每句話就如同一把又一把地冬日裏的寒冰尖錐向他刺過來,又冰又疼,他怔住了:“你這是…”
不想活了嗎?
轉眼他心裏又惱怒起來,在生意場上,外人都稱他一句喜怒不外露人前,但他一碰上她,就像回到了七年前,還是毛頭小子的時候,心思輕易地被眼前這個女人牽動,他沒有看那些錢,把頭埋在手裏,深呼吸了幾口,緩和住情緒:“你在說什麽?是因為癌症嗎?我不是給你那麽多錢嗎?好好找個醫生,一定能治好的。”
她走到他的麵前,頭一次,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眼神中充滿了哀憐,但那些情感又像是雪花融進火焰中,頃刻間冰雪無痕了。
“我已經說完事情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做了請的姿勢。
男人這才注意到,今天不知為何,她似乎精心打扮過,穿著她一向珍藏愛惜的裙子,那曾經是他們一起在意大利的某個小鎮遊逛時,她買下的古著裙子,雖然喜歡,但他從沒看見她拿出來穿過。
她久違地穿了高跟鞋,細骨伶仃的腳踝已經細的不成樣子了,綴滿了奢華碎鑽的高跟鞋很美,可對女人的腳苛刻,眼前這雙腳瘦得都填不滿高跟鞋。
他一直喜歡苗條的女人,卻頭一次發現過分的瘦態根本就不美。
“邵冬燁,你走吧。”她念他的名字的時候,毫無感情,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他無言以對,不知道該說什麽,說“我會好好照顧你”,還是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安慰她的話呢?不管說什麽,他都知道她不會信,就像他昔日的誓言,早晚也會風吹雲散。
“那,你好好保重自己。”
他拎上行李箱,就走了。
等他走在酒店的回廊裏,回味著她的話,越想越不對,猛地轉身跑了回去。
已經來不及了,她背靠著玻璃幕牆,倒在自己的血泊裏,致命傷是肚子上的一把水果刀。
她背後是無與倫比華麗的夜景,似乎有人還放了煙花,一個接一個的火花躥上天空,絢麗地爆炸,然後落幕。
他才想起來,今日正好是最新一屆金影獎的頒獎典禮,地點就設在葉都,還是他們邵冠酒店承辦的。此時此刻,大約到了慶功宴的時候吧。
今年的影後又是誰呢?
是麗冉朵,還是那個陶煙淩?
他握著她的手,心思複雜地想到,眼前這人,當年也是紅極一時的金影獎影後,還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
她叫鬱楓染,空有一身紅顏傲骨,死得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