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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青玉岩

  日極宮的洗塵宴上,印徽想起一些傳聞。


  百餘年來,日門專習偃甲術,偃術修為又以門主朱護為首,朱護天生銀睛,偃術和陣法上已修至化境,聽聞整個日光城的陣法都由他一人設計,大到橋梁河流,小到一個暗門機關,不需在紙上畫下草圖,就已成竹在胸。


  日光城外鬆內緊,以日極宮的防守最為嚴密,據說,就算是一隻小小的妖蛾誤闖日極宮都會被絞殺。宮牆內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亭台樓閣,皆有可能是殺人不見血的偃甲。如此強悍的心智和偃術背後,又有傳聞道朱護的戰力極其弱,堪堪和夜睛相同。


  當初日門依靠售賣偃甲,在整個方界賺得盆滿缽滿,惹得不少修士眼紅,遂起了殺心,派出不少殺手暗殺日門門主,就連床榻之上都隨時有刺客拔劍相向。


  他能活到現在,除了依靠強力的偃術陣法保護外,還仰賴於他的姻緣契對象丹曦夫人——當年玄門的第一美人,精通咒術和暗殺,一次次救了他的性命,手裏沾著的血勝過絳唇的鮮紅。


  夫婦二人,如同心有靈犀,一個甘心當日光城的陣眼,一個把自己當做劍,共同守護著日光城和日門,聯手把它發展成方界最繁榮富饒的城市。


  繁華卻終究會散去,如今高座堂上的那一對恩愛夫婦,根本料不到日光城會被月門和星門聯手攻破,長子雙目失明,女兒成了殺人無數的惡鬼修羅。


  如果不是丹曦夫人和印徽已逝的母親是當年星門裏要好的師姐妹的話,這門婚事也不會如此草率地就定下來。


  如果沒有這門婚事,朱璽是不是就能嫁個好人家?


  他看向穿了一身淡緋色華裳的朱璽,她和朱璧坐在一起,兩人容顏如謫仙,又是盛裝打扮過,如同寶匣中的明珠紅玉,明霞攢動,華彩生光。


  “今日貴客到訪,聽聞月門的首徒卿塵子劍術乃當世頂絕,不知我們可否有幸一觀?”朱護停罷酒杯,一雙深邃的銀睛向印徽望去,如今他四十出頭,臉上保養得宜,歲月幾乎沒留下什麽痕跡,溫和儒雅得如杯中的醇酒一般。


  印徽低下頭,錯開他眼中的鋒芒:“頂絕二字不敢當,恕不才今日沒帶佩劍,恐怕要掃諸位的雅興了。”


  熒火緊張地驚呼了起來:“師兄你的佩劍哪去了?明明進城的時候,你還帶著啊?”


  一道溫和的女聲從席間響起:“原來沒了劍,你就不會用劍了啊?我看你不止是孟浪之徒,還是虛有其表的庸才。”這話有些過分,偏偏聲音溫柔好聽如水一般,一時之間眾人竟呆住了,待到看清說話的是那日門門主的女兒後,臉上都帶了幾分惱意,月門在外行事,哪裏被如此輕待過?

  熒火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氣惱地回道:“你懂什麽?那可是師兄的本命劍,又怎麽是一般的劍能比的?”


  印徽不悅地掃了她一眼,熒火有些畏懼地低下頭不敢再說。他才抬起眸看向朱璽的方向,眼裏含了三分笑意:“你想看?”


  朱璽挑了眉:“想看,又不想看。”


  月門的其他弟子紛紛站了起來,拿起了腰上的佩劍,叫道:“師兄,用我的劍吧!”“師兄,他們瞧不起我們,讓他們看看厲害!”


  印徽笑了笑,搖頭道:“何須如此。”


  他拿起酒杯,從席上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才停下,一片月色從門外傾瀉進來,映在他月白色的長衫上,鍍了一層極淺的銀光。


  “不才便以月入鞘,酒為劍,向諸位獻醜了。”


  他將酒杯隨意向上拋起,酒杯在空中翻轉了個底朝天,眼看色如琥珀的酒水就要淋在他的身上,印徽做了一個拔劍的姿勢,那股水流竟懸停在了他的股掌之間,一滴未漏地化作一柄細長透明的水劍,高高地指著天空的方向。細看這水劍不是全然凝固著的,它體內的酒水還在緩緩流淌,將千裏之外的銀月光輝折射出千萬個細碎的光點,照進日極宮的大殿裏。


  這是日極宮第一次被月光環繞。


  丹曦夫人一雙赤睛顧盼流轉,撫掌笑道:“好功夫,我看這小子的劍術已經勝過月門的太陰長老了。”


  眾人都聚精會神地盯著印徽,一雙雙不同顏色的眼睛或帶驚異,或帶敬畏,或帶欣賞地看著他接下來的一舉一動。


  他右手持著水劍,反手轉了個劍花,動作輕巧地仿佛這隻是一柄普通的劍一般。他看了一眼大殿深處那雙眸色極深極深的夜睛,她端坐在那兒,認真地仰視著他,如同暗夜裏的海,純粹靜默。他不浪漫的腦海裏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想把月光照進那雙孤獨沉默的夜睛裏。


  他騰空而起,就像一隻折月鶴優雅地張開它的翅膀,極快地掠進殿內,落在她的身前,他持劍而舞,月白的袍子隨風翻飛,讓朱璽想起湖邊蓮翹的盛放,不知是哪朵花先舒展開的,一個接一個地綻放出美麗的花朵,最後連成一片粉白色的花海。她望著他的夜睛裏,漸漸起了亮色。


  待他舞完劍,將酒重新收回酒杯,看著她時,朱璽才恍然發覺,這是她發呆最久的一次。


  他舞劍還挺好看的,朱璽想。


  “我給你做把劍吧,一定比你那把要好。”朱璽抿了一口酒,笑眼盈盈地說道。


  “多謝。”他點點頭,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右手緊握著的拳頭終於放開了。


  她那麽好,他有什麽資格覺得自己能配得上她,能給她帶來幸福?


  “哈哈,看來印徽與我小女也挺投緣的,不如我們現在就商議一下定婚的日期?”朱護看著印徽的目光越來越慈愛。


  “我看沒有這個必要,在下並不喜令千金,還請門主另覓良婿吧。”印徽的唇邊綻開一個極苦的笑容。


  朱璽眼裏的亮光一下子就熄滅了,手中握著的酒杯猛然墜地,發出清脆的“哐啷”聲。


  朱璧拍案而起,身上的錦衣舞成斑斕的烈日,發出萬道光芒,如一張密密麻麻的金光網一下子罩住了印徽,月門其他弟子大駭,有掙紮著劈劍過來的,有嚇得連滾帶爬從印徽身邊逃跑的。


  剛剛的舞劍似乎用盡了印徽全身的力氣,也許是少了本命劍,他沒有用劍術反抗這個偃甲,從裏麵不斷傳來硬物打在人身上的碰撞聲和印徽低低的悶哼聲,似乎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朱護沒有攔著,垂了眸假裝看不見,事實上他沒有啟動極日城的陣法把他們統統毀滅在原地就已是極和善了。


  丹曦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苦笑道:“看來我們阿璽真的嫁不出去了。”她是促成兩人聯姻的人,此時也有些悔意。


  朱護說道:“那我便養阿璽一輩子,省得她嫁出去受苦。阿璽這雙夜睛…”


  聽著身後父母的話,朱璽心裏既愧疚又難過,難道夜睛生下來便是別人的負擔嗎?難道不能修習玄術就是罪嗎?


  印徽不願娶她,是因為她的這雙夜睛嗎?

  她輕聲對朱璧說道:“【綺炎繡日】是我設計的偃甲,如果你不想今日它毀於你手,就收了吧。”


  “為何?”


  “我想問他一個問題。”


  朱璧思索再三,點了點頭,收起了玄術,金光散去,重新化作他紅衣上的金色繡線。


  印徽唇邊帶血,麵色蒼白,氣息奄奄地看著朱璽慢慢走近他。


  “我想問你,你不願意與我定姻緣契,是因為我是夜睛嗎?”


  印徽本來想說不是,還是撐了氣機開口說道:“是,我父…是夜睛…我平生最痛恨夜睛…恨不得殺之以後快…”


  他還未說完,熒火就撲了上來,在他身前哭道:“師兄,你別說了,我們帶你回月門,讓太陰師傅給你討個公道!”


  她轉頭看向朱璽,眼神裏浸滿了恨意:“你把師兄害成這樣,你滿意了?”


  她從衣袖裏取出一個錦盒,裏麵安放著一塊如人掌大小的青灰色石料,這石頭乍看平平無奇,唯有表麵光滑如鏡。熒火得意的說道:“你以為你能輕鬆嫁到我們月門?這是師傅給我的照影石,隻要在石前一照,就知你們是否般配。隻有照影石認定的人,才能嫁到我們月門。”


  “那便照吧,我也想知。”朱璽平靜地頷首,聽到照影石的神奇功能,她一下子來了興趣。這一定是件前人所造的偃甲,不知等會是否能借來一觀。


  熒火嘴邊牽起一絲惡毒的笑容,掐了個咒訣,不管你們配不配,照影石是被她下了咒術的,定會出現災厄的景象。


  沒想到等了許久,照影石全無反應,就像一塊普通的石頭。


  “這…怎會可能?我明明,一直隨身帶著。”熒火臉上的神采迅速褪去了,隻留下驚恐:“難道照影石壞了?天哪,我還怎麽對師傅交代?”


  “給我看看。”朱璽歪了一下頭,她也有些好奇。


  她就這樣從六神無主的熒火手上輕鬆拿過了這麵照影石。


  朱璽用食指輕輕敲了敲石頭,又聞了聞,最後下了結論:“這是一塊普通的青玉岩,恐怕不是你說的那樣照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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