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死生之舞
溫宜鬆猛地醒了過來,原本被朝堂裏許多高官吹捧得飄飄然的心態猛地被拉至地麵,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裏可不是溫家的家宴,而是皇上的萬歲宴。
好在,他幼時的開蒙由前狀元點化,到後來的坐而論道,談詩作賦無一不經了當世的大儒名家指點,當眾作詩不算很難。
略一思忖,溫宜鬆張口吟出一首七言律詩,受到眾人的交口稱讚,連皇上都連連點頭,極為滿意的樣子,誇道:“不愧是溫相之子,聽聞你還在翰林中修撰編書,可願意閑時到上書房來與朕懇談一二?”
溫宜鬆好不容易鬆了口氣,轉眼又一個機會捧到他的麵前,他深呼吸了一口,沉穩地說道:“自當遵命。”
皇帝撫掌大笑道:“好極,好極,朕已有溫顧子傾的老臣替朕把握朝綱,又有像宜鬆這樣的才德兼備之人效命於我,何其美哉!”
像溫宜鬆一樣鬆了口氣的還有溫情,雖然她現在口不能言,但不妨她偷偷丟去一個鼓勵的眼神:宜鬆這次做的真不錯!
誰料身旁忽然響起了一個低沉磁性宛如大提琴嗡鳴的聲音:“今日這身衣裳很適合你。”
她眼角一瞥,身邊什麽時候多了一個笑得像無賴的家夥,再者,她何時穿的不好看了?
溫情當然是不會理他的,繼續低眉順眼當一個托著托盤的人形支架。
倒是皇帝仿佛聽見了什麽,扭過頭來看黎川,笑著舉起了酒杯,讓侍女繼續倒酒。
也不知在暗自得意什麽。
一個侍人悄悄走了過來,對皇帝耳語幾句:“皇上,教坊司都準備好了,是否可以開始九霄龍吟舞了?”
皇帝點了點頭:“去內廷把嘉善請過來,就說是朕吩咐的。她從沒看過這舞,前幾日還對朕念叨想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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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善到的時候,九霄龍吟舞才剛剛準備完畢。七八個侍人搬來了沉重的古禮樂器,大小不一的青銅鍾一字排開,足足能容納五個妙齡女子起舞的獸皮大鼓,一組精致華美的玉罄立在中央,在月光下閃著泠泠的光。
一個戴著百獸麵具的青衣男子邁著輕盈的步子,執了一把折扇,登上台來,迎風而立,向皇帝遙遙一拜。
等到嘉善落座後,皇帝才笑著一揚手,示意開始。台中的男子轉身揚起青色的寬袖,一展折扇,連揮三下。
幾十個年輕的紅衣侍人隨著他衣袖揚起的方向,匆匆奔來,又各自奔向所負責的樂器,恍如一陣朝霞聚起又散開。和男子不同的是,他們的麵具隻遮了眼睛,露出了下半張臉。
如此,算是正式開場了。
原本舞姬們也該隨了鼓樂侍人一同入場,但皇帝偏偏用手一壓,蹙了眉,似乎有話要說。
嘉善不解地望著他。
若是宮中的貴人要坐在九龍庭中,按規矩,要用翠屏隔麵,以免衝撞了聖顏。李純卻擺了擺手,讓柳玉人撤了這礙事的翠屏,笑著與嘉善說道:“若是用了翠屏,你可就看不到一年才能見一次的九霄龍吟舞了。夜裏有些涼,把朕前不久剛得的玉狐氅給嘉善郡主用上。”
皇帝自登基一來,從未主動請過貴女上九龍庭,非但如此,他更是沒用過如此親昵的口吻對女子說話。
這份寵愛,讓柳玉人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麽,讓一旁的溫情聽了都暗自心驚。
隻有嘉善自若地披上了厚實華麗的大氅,向李純笑了笑。
依了皇帝的吩咐,嘉善坐在他右手邊,兩人並肩而坐,這…不是皇後的鳳儀,又是什麽?
想不到這個從塞北而來的女子,相貌平平,初時太後談論婚假時,也為皇帝不喜,如今倒是不知依了什麽手段上位?
陸霜瀧站在群臣所處的回廊一角,就算離得這麽遠,也依然能看清皇帝和這位嘉善郡主之間的曖昧糾葛。
她沉下心來,繼續給禦史斟酒,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絲希冀:如果嘉善郡主也可以的話,是不是她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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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九龍祭開始了。群臣不約而同地停下了筷著,專心欣賞起祭舞,就連皇帝也凝神望向台上。
青衣男子麵對明月,又是拜了三拜,這是敬天地。他走到空無一人的玉罄架子,收起了折扇,從懷裏拿出兩柄天青色的玉錘,有節奏地敲擊起來,聲音醇厚,透著無盡的悲涼,仿佛遼闊的天地間隻剩下了這一支曲調。隨後,低沉的編鍾聲,悠揚的笛聲,加入了這一支調子。
這時,九十位裹著黑袍的少女魚貫入場,黑袍上鑲了金線,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她們的麵容被黑紗輕輕地掩著,隻剩下九十雙明眸,淒哀地望向前方。
被這眼神一望,溫情覺得整個人都起了雞皮疙瘩,這是從遠古時代傳下來的祭舞,著力表現了死亡到出生的悲喜,也象征了對生者的祝福。
願他年年今日,都由死向生,享受生的歡愉。
但許多人不知道的是,跳舞的少女正是背負了生者的痛苦而行。
這九十位少女分開站立,簇擁著中間那個身材姣好的女子,她雖然臉上也蒙著黑紗,但能看出她的舞技最是高超,昂首抬足,竟如書畫中走出來的墨人一般。
原本平靜的音樂節奏漸漸加快,變得歡樂起來,眾少女才像突然活了的石雕一樣,伸出了淺淺素手,一邊旋轉一邊脫去了最外層的黑袍。
雖然舞姬們臉上的黑紗還沒去掉,但溫情突然發現了什麽。她睜大了眼睛,確信自己看見了好久不見的芝芝。
那個一直溫柔靦腆的少女,開始跳舞後,整個人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前幾日溫情送給她的紅色手繩“出賣”了她,她不是最中央的那個少女,但卻是離她最近的。
她正隔著麵紗,向她動人地微笑,心中默念:
這支舞,是送給長姐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