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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少年文魁

  夜市的燈一盞一盞漸次亮起的時候,顧相才剛剛歸家,顧府冷冷清清的,就連門前的燈都還沒亮起。


  顧相下了轎子,看著家門口還未掃盡的落葉和凋敝的花草,搖了搖頭,他走到正門,扣擊那生鏽的銅環,終於一個老仆顫巍巍地過來開了門。門很厚重,還能看出以前華麗精致的模樣,顧相的貼身侍衛如影很有眼色地湊上去幫老仆開門。


  如影一邊使力,一邊說:“阿叔,都七老八十了,這開門的活還是叫有得有失他們去做吧。”


  阿叔笑嗬嗬地說:“老爺回府二十年,都是我開的門,這不是怕老爺不習慣嗎。”


  等到顧相走到門廳,有得有失才冒了出來,兩人笑嘻嘻地問安,有得說:“老爺回來了,廚房今日燉了槐葉排骨湯,還有去年曬的蓮心泡的茶,苦是苦點,不過慶叔說了,老爺最近公務繁忙,吃這些去去火,稍等半刻鍾就可以用膳了。”


  顧相點頭。


  如影心道:老爺最討厭吃苦的,你們這些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仗著老爺懶得管家中瑣事,看門的事推給了阿叔,還老是做老爺最討厭的菜,夫人真不該把你們留下來,瞧瞧老爺,都被這幾個惡仆折騰得皮包骨頭,滿麵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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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失笑眯眯地遞上蓮心茶,又服侍他淨麵洗手,才露出點擔憂的神色說道:“今天少爺又在湖邊發了一天呆,翰林院也沒去。老爺等會好好和他說說。”


  顧相沉默半晌,終於說了回家後的第一句話:“等會叫少爺一起過來用膳。”有失眼前一亮,精神滿滿的說:“好嘞,我現在就去叫少爺。”還未說完,就跑了出去。


  顧相皺著眉頭將苦澀的蓮心茶一飲而盡,之後就一直皺著眉,他最不愛吃苦味的食物,但他天生身體不足,每到乍暖還寒時節,總要進食寒涼的苦食以補缺,有得也是照了夫人的吩咐如此行事。


  他盯著架子上的梅瓶發起了呆,夫人若是還在定會笑話他,堂堂男子居然怕食區區苦食。


  如影想起來,這梅瓶是夫人生前最愛的花瓶,每年春天,夫人總愛變著法地在梅瓶裏插滿五顏六色的花,有時是府裏開的迎春、芍藥,有時是出門在京城外的莊子裏踏青采的野花。


  哪怕總是被顧相點評“顏色雜亂失了意境”,夫人總是笑著牽過顧相的手,說道:“誰叫你不愛陪我賞春,我隻好把春天帶給你看。好不好看有什麽打緊,得個意趣罷了。”


  現在,梅瓶裏什麽也沒有,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夫人走了,就像把整個家的生氣都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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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家人口簡單,自從顧相的夫人,公主殿下去世後,顧家就隻剩下三個名義上的主人。


  顧才傾,風鳴朝右相,曾經驚才絕豔,如今鋒芒盡斂,大力主推商律商規,風鳴朝之盛由他開啟,故而此,誰也不敢小瞧他。


  顧溟,顧才傾的長子,十歲後就前往道觀修行,之後就與家裏斷了音信。


  顧深,顧才傾的幼子,蒙童時便名聲大噪,但十歲中進士以後,就再也沒傳出一首詩歌、一篇文章,雖然世人都道“傷仲永”“江郎才盡”之語,但作為少爺書童的有失知道,少爺的才華如同一塊不欲露人前的美玉,能有多低調就有多低調。


  顧家的仆人很少,除了一個老得快脫相的門迎是顧相自己家鄉那邊帶出來的之外,其他都是公主殿下留下的仆人,三兩定了長契的雜役,兩個書童有得和有失,分別服侍大公子和二公子。大公子去道觀修行後,有得便擔下了管家的重任,既要打理外麵的鋪子農莊,也要掌管府內財政支出,每天忙得團團轉。


  有失是二少爺的書童,但最近不知怎麽了,總是被二少爺打發出來,有失揣測是自己做錯什麽了,難道是月前偷看了二少爺的詩集,想到這裏,有失就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少爺最討厭別人看他東西,自己逾矩太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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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失急匆匆地快行到直釣湖,這裏是整個顧府風景最宜人之處,顧府並沒有人專門大力花木,但直釣湖曾是公主的心愛之處,所以有得管家隻用心維護好了這裏。


  湖邊植了幾株美人玉蘭,枝丫上探出了不少個淡粉的花苞,如同舉著小小的花燈,就算現在天黑了,也那麽醒目,為黑壓壓的顧府帶來一抹生機和亮色。初春的微風在黑沉的湖麵上蕩起一絲漣漪,臨湖的石階上有個黑色的人影,約莫著是顧深少爺坐在那兒,低垂著頭,看不出表情。


  有失暗罵了有得一聲,有得也真是的,這邊連個燈都不點,少爺萬一沒看清地麵,掉進湖裏可怎麽辦,直釣湖可是一個深潭,湖底連著京城的河,不少魚兒會來這裏搖頭擺尾地遊一圈,再掉頭回家。


  有失提著一盞燈籠,顫顫地叫:“二少爺,二少爺,老爺回來了,請二少爺去廳堂用膳。”


  那團黑影動了動,但沒起身,有失還在想,二少爺難道還在生氣?片刻後才聽到一個沙啞的男聲:“你過來扶我一把,我腳麻了。”


  我的少爺喂!

  有失哭笑不得,趕緊上前扶著顧深起來,並沒有注意到,在提燈亮起之後,顧深身邊有另一小團黑影飛快地跑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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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失感覺到顧深少爺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以前的二少爺性子飛揚灑脫,關懷顧府裏每一個仆從,是死氣沉沉的府裏唯一活力的存在。但現在的他經常沉默不語,簡直像極了顧相,一大一小都不說話,這頓飯真是太難熬了。


  顧相給自己一杯杯倒酒,顧深埋頭啃飯,沒人動菜。


  有得笑眯眯上前推銷今天廚房做的菜:“老爺多喝點排骨湯,這湯足足燉了5個時辰,排骨都燉化到湯裏了,配上初春的槐花,真是湯鮮味美,少爺多吃點這排骨,瞧著少爺最近忙著做事,人都輕了不少,多吃肉可以補氣血。”


  偌大的飯桌上,隻有一道孤零零的槐花排骨湯,但偏偏被有得說得像好幾道菜一樣,有失想,少爺和老爺又不是瞎子,會吃才怪。


  沒想到顧深忽然站了起來,拿過了顧相的碗,主主主…主動地為顧相盛了一碗湯!


  真的是一碗湯,一塊肉都沒有的那種。


  顧相看著他,膚色蒼白,身材細長,鼻子高挺,一雙眸子純淨地宛如黑夜,竟有幾分公主的模樣。


  顧深給自己盛的湯,一滴也沒灑出來,湯水清澄澄的,不帶一絲油花和雜質,最適合像自己這種常年飲酒,腸胃不好的人喝,看著竟讓人胃口大開。


  顧深坐下來,看著他說:“少喝點酒,對肝不好,你的臉都黃了。”


  顧相摸了摸自己的臉,年少時被稱作“京城玉璧”的他,老了被兒子嫌棄。


  盡管不明白臉黃為什麽和肝有關係,但顧相決定明天讓禦醫給自己把把脈。這麽一身老骨頭,就這樣下去見公主,扔下兩個孩子不管,準會被她剝了皮。


  顧相決定自己還是晚點死比較好。於是,原本命運中推進“以商振農”過勞死的顧相,因為不想兒子嫌棄自己,結局就這樣被一句話輕飄飄地扭轉了。


  顧深表示,自己上輩子身體不好,老是跑醫院,見多了酒精中毒肝癌的人,無一例外地臉色蠟黃蠟黃,所以他出於好心提醒一下這個給自己吃給自己穿給自己住的房東先生(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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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兒子這麽關心自己,顧相咳了幾下也決定關懷下兒子:“聽說你最近總不去翰林院點卯,所為何事?”


  埋頭扒飯的顧深抬頭看著顧相,他大概50多歲了,在他這個年紀還算長得好看,雖然耷拉著一對厚厚的眼袋,但依稀能看見年輕時那對好看的眼睛,和自己的眼睛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雖然這個人血緣上是自己這個身體的父親,但顧深從不是在乎血緣聯係的人。學者,大概都有點涼薄和偏執,就是這樣的性子能耐得住性子常年泡在實驗室裏。如果換做普通人,和外界幾乎沒什麽接觸,早就要發瘋了。隻有他這樣的人,才會對感情無所謂,把學校的實驗室當家,經常被實驗室的助理笑稱“比人工智能還人工的實驗室機器”。


  可即便是這樣,顧深忽然覺得這個滿臉滄桑的男人有些可憐,聽說,他心愛的夫人去世十多年了,他的兒子也在睡夢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但他卻毫無所覺。


  於是顧深垂下了頭,答道:“有點事,想不開。”


  顧相忽然來了興趣,想著因為兒子太聰明,自己已經好多年沒有指導孩子功課了,他興致勃勃地放下筷子問道:“哦?說來聽聽,為父也可幫你籌劃一二。”


  顧深低聲說道:“如果,雖然我從不做這樣無根據的假設,可是如果,有一件事,你花了好多年的時間,拚命用盡所有精力,想去完成它,可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你根本做不到,因為你努力的方向都是錯的,你白白花費那麽多力氣,最後隻是徒勞無功,那該怎麽辦呢?”


  顧相皺眉:“不能重新開始嗎?”


  顧深搖頭:“不能。”


  “為何?”


  “因為這個事情太難了,根本找不到方向重新開始;況且,也沒有時間。”


  顧相點點頭:“那個人告訴你,你之前努力的方向是錯的,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對你來說卻是個好事,因為他為你為你排除了錯誤的方向,現在你隻要慢慢嚐試,找到正確的方向,放手去做就行了。況且錯誤的隻是方向,不是所有事情,你在這中間獲得的經驗教訓難道也是錯的嗎?”


  “我不知道…方向在哪裏…”


  顧相睜開眼睛,犀利地看向他:“你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真的會不知道方向在哪嗎?你來找我問,這說明你的內心已經有主意了。”


  是的,是的,可這個論題,太大,太難,太不可思議了,不管是“研究時空穿越的成因和後續影響”,還是“論星宿界對人間的幹預法則”,這些可是連霍金和愛因斯坦都沒法研究的論文選題,光標題看起來簡直像是科幻小說。


  顧深低下了頭。


  顧相拍拍他的肩膀,不論他在外享有多少盛名,在他眼裏,顧深依然是那個會像他撒嬌要糖的小小孩:“更何況,你還年輕,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做你想做的事,不會有人攔著你。”


  我還年輕?顧深看著自己的手,眼睛漸漸發亮,這雙手有力極了,還能看見一根根爆出來的青色血管,比他原來的身體年輕了十歲,他的腦子也比原來年輕十歲,整個人就像回到了高考時候的自己,曾經的光武中學的學霸天才,大腦皮層的活躍度、計算力、身體的精力、抗疲勞度是成年後自己的數倍。


  更何況他的大腦裏裝著最珍貴的研究資料,不管是實驗數據,還是哪些要求頗高的實訓操作。


  想起來之前青龍星尊曾經說過,他們四個人要去尋找七位大星官,也就是說要穿越七次,經曆七種不一樣的人生,但記憶卻不會隨著穿越消失。


  時間和記憶,是所有前輩學者最渴望的東西。他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他有足夠的時間來研究自己的選題。


  不論最後結局如何,這一定是他顧深做出的最偉大的成就!

  顧相看著顧深笑了:“更何況,對你這個年少成名的天才來說,怕難可不是你的風格。”


  顧深露出淺淺的微笑:“謝謝房…爹,我想通了。我真的是天才,而且是被幸運眷顧的天才。”


  不然全國學者千千萬,怎麽剛好輪到他穿越了呢。


  顧相尷尬的摸了摸胡須,臭小子自誇天才聽起來怎麽這麽…不要臉呢,也不知跟誰學的。


  “咳,想通就好,翰林院,你不想去修書,就別去了,爹幫你請個長假,你想做什麽,這段時間,就好好去做,爹全力支持你。”


  “爹,我剛好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您的書房裏有沒有關於物理的書籍?”


  “物理…是什麽意思?”


  “物理是一門很有意思的學問,曾經有一個人,被蘋果砸中,然後他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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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影,有得和有失互相對望一眼,靜悄悄地退出來,有失輕輕合上門扉,然後小跑去角門處,點上了寫著“顧”字的燈籠。燈籠輕輕隨著溫暖的夜風輕輕搖曳,似乎有人正在搖動它。


  公主殿下,顧家今天也很好,您在天之靈,請多多保佑顧相,大少爺和二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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