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5章 南嬌嬌,我走了

  正是黎明,朦朧微光從窗牗糊著的高麗紙外透了進來。


  角落的香爐早已燃盡,空氣裏卻彌漫著異樣的甜香,地板上有散落的深青羅襦裙,精致的緋色鳳頭履耷拉在黑靴上,更顯嬌玲瓏。


  院子裏,隱隱傳來侍女們早起做事的聲音。


  帳中呼吸綿長安靜,主人家還未醒。


  蕭弈坐起身。


  錦被滑落,露出肌肉精悍的胸膛,胸膛上還帶著幾道紅色撓痕,像是昨夜惹怒了誰家的貓崽子。


  他望向枕邊人。


  姑娘睡得又香又沉,不經意地噘著紅潤的嘴,下唇還殘留著咬破皮的淺淺血痂。


  鴉青的長發,堆雲似的散落在枕間,掩映在長發後的臉,雖然依舊瑩潤嬌美,卻因為洛陽一行,而顯得清瘦了些。


  跟著他,她總在吃苦。


  蕭弈傾身,慢慢吻了吻她的眉心。


  帶著薄繭的大掌,一下一下地輕撫過她蓬鬆的鬢發,像是舍不得就在此刻離去。


  院子裏傳來雞鳴聲。


  仿佛在提醒他,他該回宮了。


  蕭弈替南寶衣掖了掖被角,輕聲:“南嬌嬌,我走了。”


  不敢驚醒姑娘,他輕手輕腳地出了床帳。


  他撿起地上散落的常服和黑靴,一件一件穿好。


  他對著銅鏡整理發冠。


  帳中,南寶衣睜開丹鳳眼。


  她咬著一縷發絲,心翼翼地挑開厚重的帳幔,從銅鏡中窺視他。


  銅鏡裏的男人,墨眉入鬢,容顏俊美,是她愛慕多年的人……


  她真舍不得他走。


  也舍不得與他在朝堂上作對,哪怕隻是假裝出來的作對。


  少女悄悄紅了眼尾。


  內室依舊光影昏惑。


  蕭弈早已注意到銅鏡裏多出來的那雙丹鳳眼。


  亮晶晶的,純真而又深情,還帶著幾分心翼翼。


  他看著那雙丹鳳眼一點點泛了紅,心頭猶如刀割般難受。


  於是他不敢再看,隻假裝什麽也沒看見,轉身走出寢屋。


  他怕再看,他就走不了了。


  門被輕輕帶上。


  南寶衣放下帳幔,仍舊躺回帳中。


  盯著帳幔頂部發了一會兒呆,她側身轉向蕭弈睡過的地方。


  摸了摸被褥,這裏似乎還殘留著二哥哥的溫度。


  她想著昨夜的溫存,想著熬過沈薑這一道劫難,她就能正大光明地和二哥哥在一起,不必再戴上假麵,也不必再受人委屈……


  她揉了揉濕潤的眼睛,心裏不那麽難過了。


  她拉起被褥,把自己整個藏進溫暖的被窩裏。


  ……


  今兒是寧繁花敬茶的日子。


  南寶衣帶著荷葉往鬆鶴院走,荷葉著急地叭叭個不停:“姐也是,昨夜明明回房回得那麽早,按道理睡夠了才是,怎麽今卻起不來?這麽要緊的日子,姐一個人遲到,肯定會被看笑話的!”


  南寶衣步履如風。


  她也不想遲到啊!

  可是昨夜……


  少女麵頰緋紅。


  她和二哥哥鬧到四更才睡,二哥哥走後,她躺著躺著就睡過了頭……


  主仆二人已經走到正廳前。


  廳堂裏笑鬧聲不絕,大家都已經到了,茶也敬過了。


  南承禮和寧繁花坐在一起。


  兩人話時,偶爾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臉上的笑意不禁更深,當真是新婚燕爾柔情蜜意。


  南寶衣踏進門檻,笑道:“是我不好,錯過了嫂嫂的敬茶禮,這份禮物,當我補償嫂嫂!”


  寧繁花連忙站起身。


  她接過南寶衣的禮物,拉住她的手寒暄起來。


  南寶衣一邊側耳傾聽,一邊觀察她的表情。


  大伯和大伯母去得早,寧二姐姐嫁進來,就是大房的掌家主母,大哥哥真心疼她,祖母又很愛憐她,再加上要當母親的緣故,寧二姐姐的眉梢眼角散發著奇異的光彩,是幸福極了的模樣。


  南寶衣還記得初次看見寧二姐姐的時候,她在陸家受盡委屈,身形消瘦單薄,眉梢眼角總有一股怨氣,行事舉止也很怯懦。


  哪有如今的神采。


  可見嫁做人婦之後的心境,與夫家的善惡關係很大。


  她跟著寧繁花笑起來。


  在廳堂坐了片刻,餘味突然匆匆進來,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


  南寶衣見眾人還在笑笑,便借著更衣的借口,悄悄離席。


  一路穿過遊廊照壁,徑直來到府邸後門。


  後門對著一條青石巷。


  穿杏花粉羅襦裙的少女,背著一個包袱,安靜地站在巷子裏,正仰頭注視北方的藍。


  少女肌膚白皙,下巴尖尖,再加上杏眼很大,看起來便過於瘦削單薄,總像是少了幾分福氣。


  南寶衣走下後門台階:“南胭。”


  南胭轉向她:“我今日便要啟程去魏國了。”


  南寶衣沉默片刻,道:“一路順風。”


  南胭點點頭。


  她往前走了幾步,又突然駐足。


  她低頭,從懷裏取出一隻很巧的文玩。


  是開口石榴果的造型,純金雕刻,開口處鑲嵌著密密麻麻的紅寶石,看起來晶瑩剔透,栩栩如生。


  她把玩片刻,慢慢轉過身。


  她把石榴果遞給南寶衣。


  石榴多籽,象征多子多福。


  南寶衣詫異:“送我?”


  南胭看著她滿臉懷疑石榴有毒的表情,不悅地蹙了蹙眉,拉起她的手,把石榴果塞進她掌心:“拿著!”


  石榴果很輕,是空心的。


  南寶衣歪頭:“就知道你舍不得送我好東西,分量這麽輕,大約不值幾個銀錢。”


  南胭冷笑:“你我的情意,本就不值幾個銀錢。這石榴果原也不是送你的,是送給當初與我一起來長安時,那個沒有記憶的妹妹的,你替她好好保管著。”


  她偏過頭,望向南家府邸。


  她道:“除了爹,我與這府裏的其他人沒有任何感情。如今離去,心中也並不感到難過。”


  南寶衣沒作聲。


  “從外室女到南府庶女,從庶女到太守府嬌妾,從窯子裏的花娘到皇妃……”南胭回憶著這些年的經曆,笑了一笑,“南寶衣,我雖然不是好姑娘,甚至完全稱得上惡毒刻薄,但我其實也挺了不起的,是不是?”


  南寶衣想了想,認真地點點頭:“是。”


  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在經曆那麽多坎坷之後,能在嚐過一無所有的滋味兒之後,還敢再站起來,還有自信再一句,我就要搏一個錦繡燦爛萬人之上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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