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多麽情深似海的許諾

  南寶衣半張臉趴在繡枕上。


  瞄到他的動作,她輕聲:“為什麽要遮住佛像?”


  蕭弈在榻邊坐了,隨手解開發帶:“看著不舒服。”


  潑墨般的長發披散下來,垂落在臉頰兩側。


  南寶衣伸手卷起一縷,喃喃道:“雖然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佛祖存在,但畢竟是寄托信仰的神靈……神靈慈悲,注視它,為什麽會不舒服呢?”


  蕭弈解開腰帶。


  腦海中,悄然浮現出前世在洛陽城經曆的一切。


  他知道這裏是佛教勝地,於是特意來請佛祖庇佑南嬌嬌。


  可是佛祖與其他神明一樣,並不回應他的懇求。


  他一怒之下,燒掉洛陽城數百座佛寺,甚至連雕刻在山壁上的大佛也悉數毀掉。


  僧侶的哭泣與怒罵,仍舊回蕩在耳畔。


  千千萬萬個百姓湧上街頭,咒罵他不得好死,咒罵他死後要入十八層阿鼻地獄……


  細細回想,南嬌嬌死去的那些年,他當真過得十分艱難。


  也當真欠下了太多血債。


  他掀開棉被躺進去,熟稔地把南寶衣撈進懷裏。


  他吻了吻她的眉心,輕聲:“睡吧,過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南寶衣敏感地察覺到他的異樣。


  然而男人明顯不願意多什麽。


  她便也沉默著,安靜地蜷縮在他的懷中。


  次日。


  因為要調度兵馬準備大戰,所以蕭弈和沈議絕臨時出了城。


  春日晴好,南寶衣和寒煙涼、殷穗在花園裏設了茶果,一邊賞景一邊女兒家的私房話。


  正談論胭脂水粉時,殷太守過來了。


  年過四旬的男人,輕撫胡須,看起來仍舊意氣風發,溫聲道:“自打認回煙煙,為父還不曾與你過體己話。”


  南寶衣和殷穗對視一眼,很有眼力見地退出亭子。


  殷太守走進涼亭,在寒煙涼對麵坐了,從懷裏取出一隻錦盒遞給她。


  他慈愛道:“我膝下三個兒子,隻有你一個女兒,平日裏不怎麽接觸脂粉釵飾,雖然為你挑了一支玉釵,卻不知道你是否喜歡。”


  寒煙涼唇邊帶著笑。


  她打開錦盒。


  釵是好釵,隻是這個男人的來意,未必是好意。


  她抬眸,態度客氣而禮貌:“有勞阿父,女兒很喜歡。”


  “喜歡就好……”殷太守臉上多了些笑容,伸手摸了摸寒煙涼的腦袋,壓低聲音,“這樣的珠釵終究隻是尋常,將來我殷家問鼎中原,煙煙貴為公主,那時候享受到的,才是底下最好的。”


  寒煙涼笑容不改:“我很期待。”


  殷太守凝視著她的麵容。


  這張臉,他熟悉至極。


  曾在無數個午夜夢回中出現,曾在他的夢境中溫柔地喚他周郎。


  男人想著年少時在錦官城的驚鴻一瞥,人到中年利欲熏心的渾濁雙眼,難得清明幾分,甚至隱隱浮現出些許溫柔。


  他關切道:“這些年,你娘親可好?”


  寒煙涼不語。


  她阿娘分明來洛陽城找他了,他卻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當真不知道。


  真為那個女人不值啊。


  她長睫輕顫,看起來一副柔弱真的菟絲花模樣:“阿父不知道嗎?早在我十歲那年,阿娘就遠赴洛陽找你……不過,我在太守府住了多日,卻始終沒有聽到過關於她的消息。山水迢迢,她又武功盡廢,想來,是死在了找你的路上吧。”


  殷太守怔了怔。


  春娘,來找過他?

  他追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武功又怎麽會被廢?”


  “阿娘為了你,背叛了樞和她的使命。為了脫離樞,她不惜自廢武功,不惜挨了一百棍,這才得到自由身……”


  殷太守深深鎖眉。


  他以為,春娘仍舊在玉樓春好好地待著。


  那個女人看起來冷情冷麵,相處的那一年總與他惡語相對,他還以為與她的恩愛隻是一場露水情緣。


  他萬萬沒想到……


  春娘竟然為他做到這個程度!

  寒煙涼抬袖掩麵假裝啜泣,卻從袖中淡然地看著他。


  她這冷情冷麵利欲熏心的老父親,竟然也會為往事傷神。


  她彎了彎唇,微翹的杏子眼裏藏滿譏諷。


  殷太守揉了揉額角,沉沉道:“是我辜負她了。我這輩子有過無數女人,卻從沒有哪一個,像她那樣讓我魂牽夢繞,經年不忘。等將來問鼎中原登上高位,我一定會找到她,給予她皇後的尊嚴!”


  多麽情深似海的許諾。


  寒煙涼聽著,卻隻想笑。


  遠處遊廊。


  南寶衣倚在美人靠上,手搭涼棚,好奇地觀望那對父女。


  殷穗聲:“嬌嬌,隔著這麽遠,你又聽不見他們在談論什麽,這樣看著,能看出名堂嗎?”


  “可以看唇語啊。”


  “哇,嬌嬌,你竟然還懂唇語!”


  “不,我不懂,我就看個熱鬧。”


  殷穗訕訕。


  不懂還看得這麽起勁兒,也不知道圖什麽。


  正著話,殷朝宗從遊廊一端走來。


  他道:“你們在幹什麽?”


  殷穗看見他就想起那一夜老君山的事,害羞得不敢與他搭話,隻低頭不語。


  南寶衣指了指亭子:“在看他們。”


  殷朝宗抬眸,目光落在寒煙涼的身上。


  南寶衣挑了挑眉,趁機謀起好處:“起來,寒老板是殷公子同父異母的妹妹呢。她自幼被母親拋棄,過得十分孤單艱難,與你的處境不相上下。如果殷公子將來有幸掌管洛陽,可否將寒老板的名字記入族譜?可否給她世家貴女該有的尊榮?”


  而不是,太守府見不得光的私生女。


  殷朝宗遠遠注視著寒煙涼。


  有殷太守這樣的父親,是他們共同的不幸。


  他正色:“我會把她當成親妹妹去疼愛。”


  他要離開,餘光瞥見殷穗。


  對上她那雙清澈單純的眼睛,他想什麽,可是想起兩日後的那一場大戰,他便什麽也不出口。


  誰也不敢保證,能從戰場上全身而退。


  不輕易向對方許諾未來,不給對方沒有保障的希望,或許才是正確的選擇。


  殷朝宗伸手,替殷穗揀下發間的落花瓣,隨即不動聲色地離開。


  殷穗抬手摸了摸發髻,杏眼中滿是眷戀:“嬌嬌,我有時候覺得大表哥不喜歡我,可有時候,又覺得他是喜歡我的……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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