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那時,他已是權傾朝野的帝師

  她被射死在了馬車上。


  寒煙涼吹了聲口哨。


  薛定威的部下被誅殺殆盡,隨著火堆燃起,所有的屍首都將化作灰燼。


  熊熊火光,在南寶衣白嫩的麵龐上跳躍。


  卻照不亮她黑沉沉的瞳孔。


  前世的記憶悄然浮現。


  她記得那個風雨夜。


  參差錯落的宮殿,在黑夜裏永遠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可深宮巷弄,卻格外黑暗綿長。


  仰頭所能注視的地方,是一線狹長的夜幕,無邊落雨冰涼攝骨,深夜落雨的異地他鄉,總叫她懷念幼時家中的溫暖和團圓。


  她那時已經去九千歲身邊伺候。


  她撐傘提燈,懷裏揣著他要的書信,沿著宮巷往西廠走。


  那道黑影,在她走到宮巷中間時悄然出現。


  他從宮牆上跳落,身形龐大卻靈活,像是叢林裏的野獸。


  他把她撲倒在地,燈籠的火光在雨水中熄滅,她尖叫著掙紮著,可雨幕吞沒了她的求救聲,恐懼猶如海水,令她徹底窒息。


  宮裙的裂帛聲,殘忍而刺耳。


  掙紮之中,有燈籠的火光自遠處而來。


  權臣大人撐傘提燈,似是路過。


  那道龐大的黑影似乎畏光,在他靠近時,急忙放下她,猶如受驚的猿猴般攀上宮牆,悄然消失在無盡雨幕之中。


  她孤零零坐在雨水裏,看著站在麵前的男人,臉色蒼白地哆嗦。


  他麵無表情,“起來。”


  那時,他已是權傾朝野的帝師。


  她很害怕他。


  她戰戰兢兢地從雨水裏爬起來,在他的注視之下狼狽地穿好衣裳。


  她撿起掉落在地的書信。


  書信濕透,信封上的墨字更是暈染得模糊。


  她捧著信,害怕地哽咽起來。


  他淡淡問道:“哭什麽?”


  她丟臉極了,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隻垂著頭,一五一十道:“九千歲派奴婢去取信,他這封信很重要……奴婢弄壞了信,他會責罰奴婢。”


  那時的她,早已被那座吃人的皇宮,教會了什麽是伏低做。


  在蕭弈麵前,她甚至連“我”都不敢自稱。


  她垂著頭,感受到蕭弈的目光正慢慢掃視過她的肌膚。


  宮裙早已撕壞,根本遮不住她的身子。


  她的手臂、腰肢和脊背上,結痂後的鞭傷縱橫蔓延,是前陣子被九千歲鞭笞後的痕跡。


  她下意識將雙手藏到身後,勉強擠出笑容,“都是以前的傷,就前幾日,您和九千歲在禁軍統領的人選上發生了爭執,他不高興,就打了奴婢一頓,還拖著奴婢穿過宮巷……您上回瞧見了的。”


  蕭弈移開目光。


  籠火的光落在他的側顏上,黑夜裏冷峻如山。


  良久,他伸手拿過那封書信,當著她的麵拆開。


  南寶衣望去。


  信上字跡雖然模糊暈開,但依稀可以辨認是蕭弈的字,就連落款處都有他的私印,大約是九千歲截獲了他的私人書信。


  沒想到,會被正主抓個正著……


  蕭弈低低哂笑。


  南寶衣緊緊抓著宮裙,淚珠子掉得更凶。


  這封信,是九千歲命她從一名太監的住處偷來的。


  她不知道這是蕭弈的信,否則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去偷!


  她垂著頭,恐懼地跪倒在地,欲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解釋。


  蕭弈在她麵前單膝蹲下。


  修長的雙指,輕輕捏住她的雙頰。


  蕭弈居高臨下地審視她,目光極其涼薄,雨夜的嗓音,染上了一絲低啞:“偷盜本座的密信,該當何罪?”


  她被迫仰頭看著他,那時的表情定然充滿了驚恐。


  對視良久,他忽然問道:“後悔嗎?”


  南寶衣怔怔的。


  燈籠的火光,在瞳孔裏跳躍。


  淡金色的光芒逐漸盛大。


  南寶衣看著燃燒的屍堆,抬袖遮掩住口鼻,吩咐道:“寒老板,叫幾個人留下來清掃,咱們先回錦官城?”


  寒煙涼笑著應好。


  南寶衣勒轉馬頭,朝官道而去。


  後悔嗎?

  如今細細想來,權臣大人那一夜,問的究竟是什麽呢?


  少女策馬的背影,在視野中逐漸遠去。


  地遼闊。


  山崖之巔,藏藍色煙波紋的官袍在深秋的長風裏獵獵翻飛。


  垂掛在頸間的黑檀木珠串,微微晃動,發出輕微的琳琅之音。


  顧崇山漠然而立,靜靜目送少女的背影在官道盡頭化作黑點。


  太監恭聲道:“督主,貴妃娘娘派您親自來接三公主回京,如今您眼睜睜瞧著三公主被射殺,怎的也不出手?您就不怕貴妃娘娘怪罪?”


  顧崇山漫不經心地撥弄了一下珠串。


  他瞥向火堆,濃煙滾滾,楚樂欣早已化作焦屍。


  他勾了勾紅唇,“一口一個閹奴,既瞧不起本督主,救她作甚?”


  “貴妃娘娘那邊,該如何交代呢?”


  “就來晚了一步。楚樂欣,已被南寶衣虐殺。”


  “督主分明在意寶儀郡主,怎的卻要挑起貴妃娘娘的仇恨?娘娘在盛京的勢力,遠非南家可比,督主就不怕娘娘虐殺郡主?”


  長長的鏤花金甲套,緩緩拂拭過珠串。


  顧崇山嗓音涼薄:“原也不是本督主的東西,毀了,也就毀了。”


  南遷的大雁,徐徐飛過他的上空。


  它們掠過重重山脈與河川,朝溫暖的南方遷徙。


  顧崇山轉身,向北而去。


  官道上。


  聖駕不會因為楚樂欣失蹤而停留,尋找三公主的通告被發給了當地官府,未免又有逆賊弑君,聖駕重新啟程,在山匪的護衛下,一路往盛京城的方向星夜兼程。


  南胭掀開車簾。


  蜀郡的空湛藍高遠,南遷的大雁點綴著這一片遼闊蒼茫。


  山脈綿延,河川東流。


  錦官城在視野中漸行漸遠。


  大約是她有生之年,最後一次凝視故鄉……


  “胭兒,快給朕按按頭,朕剛剛可是嚇得狠了!”


  背後傳來輕喚。


  南胭揚起紅唇,溫柔應好。


  她相信,她會在盛京與南寶衣重逢。


  那個時候,她大約已經懷上皇嗣,已經位列四妃……


  除了位列四妃,她,還有更大的野心。


  輕紗窗簾在山風中搖曳,刺繡芙蓉栩栩如生。


  錦官城,朝聞院書房。


  南寶衣趴在西窗邊,伸手摘了一朵金絲芙蓉。


  寒煙涼正在和權臣大人匯報這次茶馬道上的狀況。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對著菱花銅鏡,將芙蓉花簪上鬢角。


  怎麽都沒想到,號令樞的令牌,居然真的藏在他們家。


  二哥哥出身大雍皇族,由他掌控他家先祖留在錦官城的軍隊,也算物歸原主。


  她琢磨著,注意到沈議潮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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