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路杳杳皺眉,看著麵前這個被重新送回來,醜醜的鴛鴦香囊,突然沒摸清這位太子殿下的脾氣,到底是真溫柔還是裝無辜。


  同時還有旭日帶的那句話。


  ——“不曾想路相已解決完此事,早上之事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氣,把這話翻來覆去仔細想著,突然生出一股怪異心緒。


  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沒搞清楚兩人的關係。


  她素來敏銳,擅長從細枝末節中就能察覺出一絲異樣。


  如今她身居深宮仍能知道路相一大早就入宮的消息,沒理由太子不知,可還是來她這邊要走香囊,想必另有所圖。


  ——汝陽公主?

  她想起那個借口。


  這麽一想,不由眉尖蹙起。


  汝陽公主是一個實打實的偏執變態,喜歡她爹鬧得滿長安都知道,更何況兩人早有怨懟,如今能勉強維持著表麵上的和平,實在是看在當今聖人的麵上。


  一個是聖人親妹,一個是聖人肱骨。


  “娘娘可有心事?”綠腰一臉不解,從外麵端著涼糕送來,見她還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不曾動一動。


  路杳杳懶懶地揮了揮手,低聲嘟囔著:“倒也不是自己的心思,想去打探一下別人的心思。”


  她捏著一塊冰糕,沒滋沒味地咽下。


  “你說我要不要送回去呢。”


  她盯著那個香囊想了片刻。


  送還是不送實在是個問題。


  她剛剛察覺出殿下好似不像一個棉花團,殿下立馬回了一招,讓她覺得殿下真是隻是溫而爾雅的君子,是她多疑了。


  那股疑竇被自心底慢慢蔓延出來,卻又不得不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遏住,無法繼續蔓延。


  “殿下呢?”她捏著冰糕咬了一口,歪頭問著。


  “早上從禦書房回來,現在應在在書房,準備和詹士們商議事情。”


  路杳杳索然無味地吃塊冰糕,一揮手,抄起案桌上的香囊,看著桌上的糕點,為難說道:“廚房還有新的嗎?”


  “可需裝起來給太子送去。”綠腰體貼地問著。


  “不用!把這個裝起來就好,我親自去給殿下送個吃食。”


  綠腰臉上笑容一僵。


  “嫁入東宮已久,竟不曾給殿下送過湯水,都是妾身的過失了。”她甩了甩帕子,擦著眼角不存在的眼淚,柔柔弱弱地說著。


  綠腰無奈把那疊娘娘吃了幾塊的糕點重新裝盤,找了個食盒擺好,就跟在路杳杳身後,朝著書房走去。


  東宮的主殿是興慶殿,占地麵積極大,既有江南的小橋流水,也有北方的粗獷豪放,路杳杳嫁入東宮後都還沒仔細逛過。


  眼下早已入了夏,宮人們換上輕薄的夏衫,在花團錦簇的花園中緩步慢行,無聲有序。東宮各處都掛上了蛟紗,在遊廊邊緣擋住炙熱的陽光。


  太子的書房在愛蓮湖邊,還未走進就能遠遠看到早荷悄然而立,粉白色的荷花在湖麵上連綿不絕,十裏芙蓉,秀麗嬌嫩。


  “這是廚房新做的蓮子涼糕,去暑滋補。”路杳杳接過綠腰手中的食籠,端出食碟,放在案桌前,笑臉盈盈地說著。


  “這麽熱的天難為你親自送來了。”溫歸遠笑說著,“臉色都白了。”


  路杳杳羞澀地搖了搖頭,坐在一側,突然紅了臉:“其實今日也不全是因為要給殿下送糕點。”


  她捏著扇子,露出的指尖都透出一股緋紅之色:“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溫歸遠眼眸流動,落在她身上。


  隻見路杳杳從懷中掏出那個香囊,眼皮子微微下垂,輕聲說道:“殿下可是嫌棄了。”


  “自然不是。”溫歸遠搖頭,“聖人已經讓章黃門親自去汝陽公主府了,原本這東西本是想用來避禍的,現在用不上了。”


  路杳杳低垂著眼眸,心思微動,又有點摸不準太子的心思了。


  “我怕你誤會。”他又解釋著,態度坦坦蕩蕩。


  “此事因我而起,卻又累你受人非言,幸好路相體恤,解了我們的難處,若是此刻我因這事收了你的香囊,目的不純,自然不可。”


  路杳杳驚訝地抬頭,淺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太子麵容堅定又認真,她一瞬間覺得自己麵目可憎,竟然懷疑太子動機!

  太子一向是個體貼的人。


  她不得不想著。


  “殿下多想了,香囊本就是打算送給您的。”她心中莫名覺得羞愧,隻好低眉順眼,怯生生地說著。


  溫歸遠笑了笑,眉眼含情,萬千金光被揉碎落在漆黑眼眸中,渾然能把人看得麵紅耳赤。


  “也是我考慮不周,不曾與你細說,讓你誤會了。”他和煦地笑著。


  “你數日不曾出宮,明日城東辦了荷花宴,杳杳若是得空,便陪我一同去一次吧。”


  路杳杳眨眨眼,點點頭。


  “殿下,詹事們來了。”門口,旭陽的聲音響起。


  “既然如此,妾身便先走了。”她起身告退。


  東宮的詹事都格外年輕,太子提拔新貴,裏麵竟然沒一個世家子弟。


  路杳杳出門前,對著行禮的眾人一掃而過,眉心不由挑了挑。


  夏日微風掃過,路杳杳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情大好地站在石橋上欣賞了片刻,正準備移步而走,突然看到對岸涼亭內有一道白色身影一閃而過。


  她呼吸倏地一頓,心神大震,一口氣落在鼻息間半響不見落下,不過是眨眼的時候,她卻好似過了一段漫長的,無人問津的歲月,沉重到她眼眶酸澀,渾身顫抖。


  隻見她突然拎起裙擺,向著湖對岸的涼亭跑去。


  “娘娘。”綠腰臉色大驚,連忙追了上去。


  後麵跟著的小丫鬟亂成一團。


  路杳杳一顆心在夏日滾燙的石板中來回滾著,焦灼不安,炙熱驚恐。


  湖麵上這條長長的,蜿蜒曲折著的水榭遊廊好似就像這麽多年來,無數個夜晚噩夢中她跑不出來的巷道。


  她唇色蒼白,臉頰失血,粉色衣裙在熱烈的日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遊廊盡頭是一個空蕩蕩的涼亭。


  她茫然地站著,隻覺得頭頂上的日光落在她眼皮上,刺得她睜不開眼,滿眼的綠竹在瞳孔中旋轉,卻始終沒有著落。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的落在她身側。


  “娘娘。”衛風修身而立,神情淡漠。


  一柄紫竹小傘落在她頭頂,替她擋住滿身的烈陽。


  狹小的陰影落在她腳下,堪堪籠住她的繡鞋,

  “是大哥。”


  路杳杳唇色蒼白,抬眉看向他,一張小臉被那雙淺色的眸子被襯得越發雪白。


  衛風的目光落在一望無際的竹林深處,渺無人煙,若是有人倉皇而走,短時間內應該是走不出這片竹林。


  “殿下來了。”他低聲說著。


  話音剛落,就聽到身後一個驚疑的聲音:“杳杳。”


  路杳杳慢慢合上眼,最後平整著呼吸,再睜開眼已經是以往平靜溫和的模樣。


  她轉身,看到不遠處站著的太子殿下,身後是慌亂的宮娥黃門,綠腰站在不遠處,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怎麽了?”溫歸遠上前,細聲問著。


  路杳杳鴉黑睫毛輕輕下垂,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看到一隻藍色的蝴蝶飛到竹林裏來了,好好看。”


  她細白的手指捏著手中的團扇,仰頭笑著,睫羽輕顫,笑容嬌俏可愛。


  “那也不用跑得這麽急。”溫歸遠漆黑眼眸斂著光,眼尾含笑,“若是摔了如何是好?”


  路杳杳眯眼笑著:“蝴蝶這麽可愛,隻是想跟過去看看而已。”她笑起來格外地天真無邪,好似真的不過是稚氣未脫之人在花園中尋常撲蝶。


  她看了眼後麵混亂的人群,突然失落地低下頭,細聲細氣地道著歉:“是妾身失禮了。”


  “不礙事,我送你回去吧。”他牽著路杳杳的手,細聲說道。


  “不必麻煩了。”她抬眉朝著河對岸身著白衣的詹事們掃去,眉心不由聳動片刻,“殿下還是大事要緊。”


  她親眼看著殿下帶人入了荷花池中的湖心亭,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扭頭背對著他們的時候,臉色麵無表情。


  衛風斜傾著傘沉默地跟在她身後,黑色的陰影倒影在她腳尖。


  “去查查太子詹事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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