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左宣看著妘千裏,妘千裏也看向他,目光晦暗不明。


  她在猜測。


  左宣這個年紀任知縣,可以說一句年輕有為。


  實則卻是靠著大山爬上來。


  妘千裏看過資料,知道這位左知縣出身隻比方子俊好那麽一點,父母做小買賣,辛辛苦苦把他和姐姐撫養長大,左宣不負父母期待,連考連中,直達進士。姐姐也嫁給當地富紳家族,可惜身子弱,生產後撒手人寰,沒過多久。父母常年勞頓下,也逝世了。


  左宣運氣不好也好,守孝三年中,溫轍路過他故鄉,聽到院內有人吟詩,他細聽下,發現此詩情感真摯、字句動人,他卻聞所未聞。


  溫轍好奇之下,入室詢問,得知是左宣本人所作。溫轍當即命令隨侍在此歇息,於左宣寒舍內入住一晚,將他守孝間所做詩詞全部看過,連道三個好字。


  於是左宣一出孝期,便受到溫轍的舉薦,任鄲縣縣令。


  此事傳為美談,三道人人皆知。


  按理說左宣應該是溫轍死心塌地的嫡係,溫轍不管是造反還是殺皇帝,於情感來說,他都要搖旗呐喊,站在溫轍麵前一線位置。


  但妘千裏發現並非如此。


  妘千裏悠然道:“我看方子俊這個人,改日需要到寺廟神殿裏拜拜,張遠道賣了他一次,如今你又要賣他第二次。”


  左宣睜大眼睛,麵露無辜:“侯蕙姑娘,話不能亂說,你怎地這樣憑空汙人清白……”


  妘千裏笑起來,她道:“別裝了,左大人,你為何任我們予取予奪,這些官場秘辛,不該護著藏著,一點點漏出嗎?”


  左宣:“因為我骨頭軟。”


  在場三人:“……”


  奚昭手中的劍揚了起來。


  左宣立刻改口:“我實話實說,侯姑娘,你不要生氣。”


  “說。”


  左宣小心翼翼看著奚昭的劍,道:“侯姑娘與我姐姐有幾分相似。”


  “?”妘千裏想起他的家庭背景,“不帶這樣認親吧?”


  她疑惑間,聽見屋外有人腳步聲傳來,左宣剛要開口,妘千裏把手指放在唇上,左宣立刻閉嘴。


  門被叩響,魏輕嶽的丫鬟,世英聲音響起,帶著急促和慌張,“小姐!”


  魏輕嶽起身去開門,一線天光中,妘千裏的眉頭蹙起來。


  她聽到了“夫人讓我稟報小姐,鄲城最好的醫生都請來家了,那位公子的傷勢太重,都擺手說另請高明。”


  妘千裏忍不住了,她轉身衝世英走去,目光含著怒意,“怎麽可能?”


  謝遇隨的病情一直壓在她的心上。


  妘千裏以為永堰鎮時他醒來,就代表他脫離危險狀態,可以慢慢養傷。但現在看來,那壓根是回光返照。


  謝遇隨在永堰鎮清醒過一陣子,把檀州勢力大致情況與她們說了一通,再把決定權交到妘千裏手中,說自己睡一會兒。


  然後,怎麽叫都醒不來。


  為此妘千裏差點把邢大夫砍了,邢大夫身子抖得像篩糠,連連求情。妘千裏一路又搶了幾個十裏八鄉聞名的聖手,紛紛說他的傷勢難治,自己隻能勉力施為。


  結果一施為,病越來越糟,眼瞅著進氣多出氣少。


  妘千裏冷靜下來,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


  原書裏出現在高官顯爵旁邊的醫生,都是天下聞名,中原北蠻南夷處處橫著走。即使是玄天門內,給謝遇隨下藥治病的定不會是鄉裏撈出來的醫生。


  妘千裏估計斷空穀內,藏著一位妙手神醫。往後也該是這位妙手神醫一路看管謝遇隨至柔然。


  妘千裏明悟後,已經離玄天門五百多裏地,插翅也飛不到玄天門。更何況這位神醫姓甚名誰她一概不知,幹脆把目光放到信陵山莊,希望以信陵山莊的影響力召喚神醫。


  結果信陵山莊也不行。


  妘千裏壓製住火氣,對魏輕嶽道:“這偌大的鄲城,整個檀州,定有能治好他病的大夫。輕嶽,你出賞錢,加到百金、千金、萬金求醫!我不信他好不了!”


  “賞金我已經讓蘭姨傳風聲出去了……蘭姨說鄲城有真才實學的大夫本就不多,我們信陵山莊經常受傷,這些大夫水平怎樣一清二楚,醫術高超的全在這裏。”魏輕嶽也知這事兒茲事體大,若世子殿下病死在她們手中,那他們全家隻能逃到柔然了。


  “——侯姑娘,你們朋友受傷了?”


  “怎麽?”妘千裏聽見被綁的嚴嚴實實的左宣出聲,她轉身,換上一副淡定陰沉的表情,“左大人別告訴我,左大人,還會治病。”


  左宣愣了一下,他反問:“莫非侯姑娘真沒聽說過,我在宣城的名聲?”


  妘千裏看了眼魏輕嶽,魏輕嶽出門,奚昭若有所思,對妘千裏傳音:“我在他房中,確實看見了幾本醫術,和一本自己寫的醫術”。


  魏輕嶽問遍眾人,終於從一個十年前駐紮在宣城的鏢師口中聽到左宣的事跡。


  左宣是宣城人士,十年前,左宣還沒中進士,姐姐嫁給一戶縉紳人家做妻,這女子福薄,生育時身上漸漸生出病,夫家請大夫遍治不好,以為她要撒手人寰,便把夫人送回娘家。


  也就是左宣家。


  娘家請醫生來治,越治病越重。加上女子懷著孕,千辛萬苦中誕下孩子,已油盡燈枯,胸口血肉腐爛到見到白骨,隻剩下一口氣。


  春闈歸鄉的左宣見到姐姐這幅樣子,翻閱曆史上的醫術自學,嘔心瀝血治療。父母都將死馬當活馬醫,眼看女兒不成了,兒子怎樣任由他。結果十幾天過去,女兒傷勢竟漸漸好轉。


  左鄰右舍見過她傷勢,本以為她必死無疑,眼見左宣接手後,他姐姐居然能出來走動!

  簡直是不可思議,宣城人口耳相傳間,左宣頓時名聲鵲起。


  魏輕嶽:“不對呀,我記得他姐姐生育後是死了的。”


  鏢師:“是是,小姐記得沒錯,這女人後來死了。但不是左宣沒治好病死,是她後來回了夫家,有了些意外,有說病死的,有說落水死掉,又有說是不小心摔到地上死了……”


  “這麽厲害的醫術,為什麽我們都不知道?”魏輕嶽又問道。


  “小姐不知道是有原因,左家一直希望兒子能通過讀書致仕,醫學是不入流的東西。左宣是個孝子,親爹不同意,他能咋辦?治好了姐姐後,有很多人都上門求他治病,他全都回絕了,從此一心讀書做官。”


  魏輕嶽驚訝:“怎麽能這麽說呢?一個好醫生能治好多少病人,這是積功德,造福眾生的好事呀。”


  “小姐不能這樣說啊,學醫能造福幾個人呐?還是做官好,做官造福的是一方百姓。”


  造福一方百姓?魏輕嶽想了想左宣現在這樣子,好像跟這句話沒任何關係欸……


  魏輕嶽又問了幾個人,關於左宣姐姐死因眾說紛紜,但眾口一詞道,是左宣,把快死的姐姐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鄲城知縣左宣憑借出眾的醫術,如願被解開繩子。


  妘千裏把他押到屋內,解開他的眼罩。


  她盯著他,曾經的吐槽變成現實,無論穿到哪裏,末世、戰爭、武俠、宮廷,醫生這個職業都分外吃香。


  妘千裏守在床前,監視左宣一舉一動。


  她初次見左宣,輕浮成性,貪於享樂,杯酒不離身。醒來也是紈絝做派,和妘千裏交鋒中看不出半點正經。


  但此時她盯著左宣,發現左宣身上沒有丁點浮躁之氣,神情認真仔細,滿心滿眼裏隻有病人病情。


  左宣掀開被子,妘千裏聽到輕微的歎息聲。


  同一時間,妘千裏也看見謝遇隨身上的傷口。


  饒是她殺人如麻,也在心底連連叫道“臥槽!”


  他腹部的肉已經潰爛發膿,深紅色的腐肉攀附其上,傷口有向其他地方蔓延的趨勢,她甚至懷疑腐肉下若隱若現的深紅是不是人的內髒。看到這畫麵,妘千裏覺得謝遇隨沒死已經是醫學上的奇跡了。


  要是左宣開口道“沒救了,等死吧”,她一點也不會意外。


  左宣側頭注視了一會兒,迅速道:“飛青黛二錢,乳香一錢五分,沒藥一錢五分……”[1]

  藥材從他口中如落雨一般砸下來,世英忙記下,去府裏拿藥。


  妘千裏見左宣滿臉嚴肅,眼神陰沉,道:“他病怎麽樣?”


  左宣經這一問,從回憶中抽離,又恢複成那個不務正業的知縣,“經我的手,藥到病除,侯蕙姑娘可以放心矣~”


  “真的假的?”魏輕嶽不相信,“其他大夫都說不好治,你這麽快給出方子,是不是在騙我們?”


  左宣望向她,唇畔笑意深深,輕聲細語,“芙姑娘擔心也是正常,這病給了別的大夫,我敢說一百個治不好。但是給我,我定能醫治好。”


  魏輕嶽一愣,芙姑娘?轉而想到左宣稱讚自己那句——


  “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她臉頰微紅,腦中翻過這頁,道:“為什麽?”


  突然間,福至心靈,魏輕嶽叫道:“是不是你姐姐?她以前生的就是這種病!”


  左宣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去。


  他緩緩道:“是,這位公子受的傷,不及我姐姐嚴重。我能……我能治好我姐姐的傷,定能治好他的傷。”


  妘千裏開口:“它叫什麽?”


  “什麽?”


  “你方才給他開的藥方,叫什麽?”


  “青霞散。”


  妘千裏望著他,“你若真有心救人,可將你的行醫方子寫下來,造福眾生。”


  左宣看向妘千裏,他淡淡道:“侯姑娘,有時候,學醫救不了人。”


  妘千裏:“有時候,學醫當然能救人,譬如他,你今天若是救活了他,等於救活了我,救活了芙姑娘,也救活了這一方百姓。”


  左宣神色不明。


  **

  謝遇隨的事情告一段落,在魏輕嶽的監督下,信陵山莊分成數批人,加固牆的加固牆,訓練的訓練,磨刀的磨刀。


  妘千裏從鍛造房裏拎出自己開了刃的雙刀,喜不自勝,她這兩把刀十年都是未開刃,今朝開刃,光華愈發奪目,持刀時有隱隱嗡鳴傳來,攝人心魂。


  她拎著刀經過中庭時,竟然見到一向柔柔弱弱的魏輕嶽正在罵人,中庭院內擺著個四方形的矮塔。


  妘千裏聽了一會兒,知道魏輕嶽要在中間建個瞭望塔,屆時可以派人站在塔上查看院外情況,指揮眾人根據進攻方守院。


  妘千裏又走了一會兒,瞧見奚昭在訓一堆鏢師。她站在長廊上想聽聽奚昭在說什麽,被推菜車的大嬸吼了:“小姑娘往旁邊站站!別擋路!”


  妘千裏避開身子,瞅著推車經過,車上塞滿了一包又一包麻袋裝的大米,壘了一人高,好家夥,這是準備長期守莊園?

  整個山莊忙碌起來,獨獨妘千裏沒什麽事,她拎著滿滿一壺飲料,去找左宣。


  左宣通過給謝遇隨治病,榮登不用綁行列,與他那位被關在柴房裏五花大綁的師爺,形成鮮明對比。


  他獨居一室,東西不僅應有盡有,還多兩樣:門口守著的兩個鏢師,和他雙手手腕上長長的鐵鏈鎖銬。


  妘千裏踏入房門,左宣見到她手上之物,舔了舔唇,又連連後退擺手:“謝謝侯姑娘美意,但小生要給病人治病,這段日子得戒了酒。”


  妘千裏:“左大人連自稱都改了,怪不容易的,這不是酒,是我自製的飲料,不會損害腦子,你嚐嚐。”


  左宣垂涎地看了一眼酒瓶,想到自己被她搶灌酒水時的場景,猶豫不決。


  妘千裏:“你現在身處我的地盤裏,我給你加料做什麽?不喝算了。”


  “我喝,我喝。”左宣伸手去拿瓶子。


  “等一下,”妘千裏往旁踏了一步,避開他的手,端舉瓶子,“現在隻有我一人,你想說什麽,說罷。”


  左宣給謝遇隨治病完,對她附耳了一句話,他有事和她說。妘千裏取完一早送去開刃的雙刀後,徑直走來。


  左宣猶豫片刻,道:“方子俊不足為懼,張家才是大患。”


  妘千裏直直注視左宣,久久方道:


  “左大人這是棄暗投明?”


  左宣突然捂住頭:“啊!頭好痛!你剛剛在我的酒裏放了什麽?!”


  她放什麽?她根本就沒給她瓶子!

  看在左宣這麽配合送情報的份上,妘千裏壓了又壓,最終忍住了打他的強烈欲/望,好聲好氣地哄他,“我不明白,左大人不妨仔細講講?”


  **

  騎馬狂奔一刻鍾後,方子俊□□的駿馬喘著粗氣停下來,方子俊也停下了。


  他五髒六腑的氣血都在翻湧,相比較之下,手臂上的刀傷反而不算什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次出門,真是倒黴透了。


  他應張遠道的邀請去宿添剿匪,人剛至,還沒見到張遠道,一波山匪剿了他的落腳地,他正準備重振旗鼓,回殺過去。張遠道急急忙忙派人傳來節度使的新命令,讓他去找一行叛黨,為首的是兩女一男,其中一女是檀州第一鏢局信陵山莊莊主的女兒。一行人定會從南陽關離開。要他順著南陽關回推這行人路線,盡快抓住。


  他想著先與鄲城知縣通氣,兩人同是節度使嫡係,且鄲城知縣素有多謀善斷美名,他不善謀斷,想看鄲城知縣有沒有好主意。


  方子俊把土匪放一邊,帶領親信匆匆趕到鄲城,未曾想今日一見,鄲城知縣竟如此誤事,不知道在幹什麽!

  方子俊越想越氣,夏文冬武跟上來,慌忙問道:“將軍身上的傷有沒有事?!”


  “沒事。”


  夏文道:“我還是給將軍看看。”


  他會些醫術,方子俊依言卸下輕甲,邊道:“你們說那女子是何人,為何潛伏在鄲城知縣身邊,鄲城知縣卻不以為意?”


  夏文隨口道:“興許她便是節度使口中的叛黨一行。”


  方子俊皺眉:“看左知縣的樣子,兩人好像認識。”


  “將軍,”冬武插口,“她那樣的容貌,想潛伏在哪個男子身邊,和哪個男子相熟,都太簡單了。”


  方子俊回想起她上揚的眉眼,眼角的紅暈,楚楚可憐的神情,和烏發上落下的碎金珠玉,頓時失聲。


  對她放鬆警惕,這倒也不能全怪左知縣。


  方子俊想了想,歎道:“卿本佳人,奈何為賊?好生生的一個女孩子,怎麽不好好讀書,報效國家,偏偏要去做叛黨?斷送前途,不忠不義。”


  “將軍……”冬武都無語了,“女子不能科考,她讀書沒用啊。還不如嫁個好兒郎有用。”


  方子俊一滯,瞪他一眼,“那也得讀書啊,書是好的,即使不去科考,事事也需要從書本上學習。嫁人嫁人,要是看走了眼,嫁個不好的人,她夫君天天打她呢?”


  冬武驚呼:“就她?!哪個男的敢打她?!不被打死就好了,這樣的女人,我可不會娶,太可怕了!”


  方子俊無端冒出一股怒氣,“你在這兒說的什麽話?人家要你娶了?你自作多情什麽”


  冬武不知道將軍發的是什麽脾氣,他悶悶道:“我就隨便說說。”


  夏文:“別在將軍麵前多嘴,那姑娘可不簡單,這身手,我看倒有幾分玄天門的影子。”


  說起玄天門,三人都沉默了,玄天門乃是天下第一大派,超凡脫俗。節度使倒是與玄天門掌門有幾分交好,但他們這些節度使邊緣手下,對玄天門的態度,有些高山仰止的意思。


  “她真是玄天門的弟子,一切倒是解釋得通了。”


  夏文解開方子俊的衣服,露出他結實的肌/肉,幾道滲出血跡的繃帶牢牢纏在他身上。夏文小心解開繃帶,開始給他重新包紮,“將軍,我們下麵去哪裏?”


  方子俊沉吟片刻:“鄲城是不能留了,左宣靠不住,回無妄營,先封鎖通往南陽關的道路,再一寸寸往回推,搜索節度使大人要找的人。我倒不信搜不到。等搜到了人,我親自護送他們去節度使大人處,這次去了,估計不用再回來,節度使要把我調到他身邊。”


  夏文:“將軍忘了,張知縣有批糧草放在拂柳坡,等我們去接收。”


  方子俊:“張知縣終於肯給糧草了?”


  夏文有些憤憤:“將軍再怎麽樣,也是節度使大人親封的無妄營長官,有您在一天,張知縣就得和您合作。等到您走了,他們家那位才能接管兵權。表麵上功夫還是要做的。”


  方子俊低頭想了一會兒,“還好節度使大人把我從這是非之地調走,再待下去,張遠道估計要和我翻臉。”


  冬武:“要我說,當初那就是個小忙,將軍幫就幫了,何必與張家鬧翻。”


  “冬武,這話你不要再說了。”方子俊輕聲說道。


  冬武嘀咕了一句,眼中還透露出憤慨,卻硬壓下去,不再做聲。


  三人說話間,夏文包紮好傷口,一行人上了馬,朝拂柳坡行去。


  拂柳坡是洛縣和鄲縣到無妄營的一處驛站,因為是輸送糧草的必經之路,驛站修得很大,足夠容納幾百人。


  方子俊一行人行至拂柳坡時,已是半夜,有淅淅瀝瀝的細雨落下來。


  他們遠遠見到拂柳坡燈火通明,一盞盞燈籠懸掛在外,鋪了漫天的燈火。


  冬武奇道:“這是什麽重大節日嗎?掛燈籠幹嘛?”


  夏文道:“我去看看。”


  他策馬而去,未過多久,帶著幾騎人歸來,歡喜道:“將軍,這批糧草是洛縣縣令親自護送而來,說是感謝您幫助宿添剿匪,特意為您在拂柳坡備下酒宴。洛縣當地的豪門望族大多都在。”


  夏文身後一騎策馬而出,朗聲道,“在下柳飛淵,是張知縣的弟子。我家大人本想提前請方將軍過來,但這兩天遍尋不到方將軍,隻好在拂柳坡備下酒席。將軍隻要想回無妄營,定能看到我家大人良苦用心,也是我家大人對宿添事件的賠罪,將軍,請。”


  方子俊沒想到張遠道竟親自設宴款待,他一陣羞愧,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奪君子之腹。


  他不好意思道:“這……勞煩了,糧草送到即可,知縣大人親自設宴,實在是太客氣。”


  柳飛淵道:“將軍哪裏的話,您千裏迢迢去宿添剿匪,都是我們思慮不周,讓您受傷。我家大人很過意不去。洛縣百姓也銘感五內,敬佩將軍仗義。父老鄉親舉薦縉紳來為將軍敬酒。”


  方子俊大為感動,他在此一年,洛縣鐵板一塊,針紮不進,水潑不進,張家橫亙在洛縣,形成龐大的集團,讓他事事受限,處處禁錮.

  如今張家主動對他放出示好消息,他分外高興,恨不得立刻飛到張知縣麵前,與洛縣仕紳把酒言歡。


  但此時此刻,方子俊身體對他發出強烈信號,他有些尷尬,卻無法忽視。


  方子俊道:“柳公子稍等一下,我去解個手。”


  柳飛淵:“將軍自便。”


  點點細雨落下,方子俊心情甚好,策馬緩緩行使,一路上全是輜重糧草,方子俊看得心花怒放,行至一處荒涼所在,方子俊下馬撩開衣擺,餘光掃視周邊,見到柳飛淵遠遠地綴著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這人是有病嗎,解手有什麽好看的,難道他有什麽特殊愛好?

  這世道,啥人都有。


  方子俊還沒細想,目光落到不遠處一車車糧草上。


  這糧草也有點怪,他嗅覺很好,往常應該聞到稻草或者米的香氣,今天怎麽沒聞到?

  難道是雨水蓋住了?


  方子俊整理好衣服,他牽著馬慢慢走回去。路過一車麻袋時,手中匕首一轉,沾了雨水的麻袋輕易被捅破,簌簌的灰土落到泥地中。


  夜晚風吹拂過拂柳坡,天高地遠,涼月彎彎,冷雨滴滴,方子俊的頭上卻滲出了汗水。


  前方拂柳坡的燈光雖盛,但卻沒有喧嘩嘈雜的聲音。一盞盞紅色燈籠掛上,這一瞬間,在方子俊眼中,喜慶的意味頓時消失,更像是送人下葬的冥燈。


  “方將軍,怎麽了?”柳飛淵涼涼的聲音傳到他耳中,“怎麽不走了?”


  “我……我肚子有點痛。”方子俊頭上大汗淋漓。


  柳飛淵淡淡道:“方將軍,你真的很不善於說謊,可惜了。”


  一聲哨呼,伏在屋內和車上的士兵起來,成建製的士卒朝方子俊撲過來。


  刀光大盛。


  方子俊跳上馬,下意識去拔腰上的陌刀,摸了個空,這才想起陌刀被人搶走了。


  就在這一瞬間,已經有刀劈到他輕甲上。


  方子俊大吼一聲,拔出橫刀,當頭一刀,發現死在他刀下這人很是眼熟。


  上百士兵齊齊圍住他,刀光劍影中,方子俊認出來了!大多是他曾經帶過的士兵。


  他嘶吼道:“為什麽?!”


  柳飛淵好整以暇觀戰:“方將軍,本來我們沒想對你動手,要怨,就怨你這人太固執迂腐,不懂變通。這在官場上,是死路一條。”


  “不過,我們還要多謝你一手帶出來的好兵,他們本來就是我們張家的,如今你走了,正好歸還給我們張家。”


  “將軍一路走好。”


  *

  方子俊奮力搏殺,渾身鮮血淋漓。


  在夏文冬武的幫助下,他突圍而去,沒跑多遠,跟隨他多年的駿馬長嘶一聲,倒地身亡。


  他倒在雨水中,雨漸漸大了,滴答滴答的雨打在他臉上,打進他眼中,他眼眶酸痛,閉上了眼睛。


  方子俊聽到身後喧鬧的聲音漸漸靠近,他們一定在找自己。


  而他倒在地上,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他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刀劍,能聽到血液呼呼地從身體裏流出去,身體所剩無幾的熱量被雨水一打,迅速冷透。


  好冷啊。


  他曾無數次設想過自己的死法,想的最多的是在戰場上死去,死得其所,無怨無悔。


  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


  如今卻被自己人坑害,莫名其妙地死在家鄉。


  方子俊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無聲地笑起來,柳飛淵說得對,自己就是個傻子,自己什麽都不懂,不懂官場變通,不懂人和人的利益交換,死得活該。


  無端端地,他又忽然想到白日裏所見的那個女子,抬起眼眸望著自己。


  她是叛黨,犯上作亂,不知道她會不會,也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


  那也太慘了。她那樣柔弱的女孩,倒在雨水裏,不知有多可憐。


  他將真實和想象混成一團,一時覺得她柔弱,一時又想起她伸手拂過自己刀柄的利落身手。


  他覺得有些好笑,自己幹嘛操這個心?


  自己死得比她早多了。


  方子俊發覺臉上疼痛消失,他隱隱約約有個念頭,雨停了?

  他耳中滴答滴答的雨聲卻未停。


  方子俊勉強睜開眼睛,一把三十六股油紙傘遮在他的頭上,傘上繪著兩朵鮮豔的並蒂蓮,清雅荷花灼灼盛開。


  順著傘柄往下滑,一隻手持著傘柄,五指纖長,玄衣衣袖落下,露出半截雪白手腕。


  沉沉夜色中,方子俊卻恍惚看到了陽光。


  ※※※※※※※※※※※※※※※※※※※※


  [1]出自王肯堂的醫書,化用明代醫學大家王肯堂的一段經曆。


  大家新年快樂呀~除夕新年我都在碼字中度過,你們呢?


  放一下預收就去碼字,依舊是古穿


  《位極人臣》


  北鎮撫司指揮使沈玉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是寵冠六宮的皇後弟弟,更是當朝天子親信。


  他麾下爪牙無數,根基深厚,百官既懼且怕,乘轎子回家都要專門繞開沈玉府邸。


  隻是這人人懼怕的錦衣衛指揮使,卻對女子溫柔以待,和顏悅色。


  有人以為勘破沈玉弱點,將西域美人給他。


  沈玉轉頭將美人送回西域。


  帝京第一舞姬被王孫公子刁難,沈玉為她出頭,一擲千金,卻不曾碰她分毫。


  長得好看,俸祿高,家境好,還守男德,這樣的男人哪裏找?!

  於是沈玉榮登帝京女子想嫁的人榜首。


  帝京貴女集會,總是好奇究竟誰能摘下這朵表麵溫柔和煦,內在無情的高嶺之花。


  傳說中威嚴的鎮撫使沈玉聽說這消息時,正翹著腿喝茶,雲錦織就的玄色飛魚服勾出他的細腰,蓋住他一雙長腿,他手腕一抖,上好的西湖龍井差點灑了一地。


  她當然不好女色!

  她性取向普通,好男色。


  掉馬後,眾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從沈玉當上鎮撫使,錦衣衛的總體顏值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她麾下錦衣衛膽戰心驚,互相問道:我們當她是上司,她不會想上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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