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妘千裏朝水牢中靠近一步,手中的刀轉了轉,神色萬分複雜。
她本以為自己穿越是意外,入玄天門後一心苦練武道,到頭來,在這裏等著她!
前世妘千裏身為項目負責人,996兩個月終於完成項目。看到兩個月前追的小說完結,淩晨兩點忍不住拿起手機。
這是一本少年在隴西崛起,麾下鐵騎橫掃江北,逐鹿中原的故事。主線沒什麽特殊,小勝小敗打臉大勝小敗大大勝,最後登基為帝的普通爽文。
但作者深知讀者口味,筆下人物熠熠生輝,寥寥幾筆,引得讀者遐想無限,無論正派反派,都有一大堆擁簇者。
故事裏最大的反派,原書天子謝遇隨。他性情陰沉不定,是個一言不合把朝臣滿門抄斬、濫用民力、窮奢極欲的暴君,書裏對他著墨不多,但他每次出現,都有大批讀者詛咒他趕快死掉。也為男主篡位埋下正當的理由。
偏偏在小說最末,男主率軍攻打入帝京,揮刀逼宮,直指龍椅時。作者筆鋒一轉,開始寫謝遇隨的過去。
這一寫了不得,他曾經犯下的滔天大罪,與他更早的經曆一一印照。他首次在書裏對男主動手,是男主春風得意之際,在後花園吹了支曲子,被貴妃記掛。皇帝轉眼抄了男主全家,把貴妃打入冷宮。
讀者以為這是皇帝對男主覬覦貴妃的懲罰,不停咒罵反派瞎了眼,罵貴妃亂動心思殃及男主。看到結尾才悟了,皇帝對男主下手,是因為嫉妒。
謝遇隨母親在他幼年時贈送給他一支竹笛,後來他目睹母親自殺,自己在各種勢力間輾轉流離,都是這支竹笛,陪伴他度過艱難困苦的歲月。
他於柔然為質時,對故鄉思念至極,夜半時分小聲地吹起帝京曲調,嗚咽神傷,令人心碎。
山前水闊暝雲低,勞勞燕子人千裏。
柔然公主夜半聽到,循聲而去,看見一個年輕俊美的漢人在橫笛吹奏。次日和哥哥閑聊,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柔然王子以他惑亂公主為由,敲碎他的指骨,用炮烙毀去他容貌。
而後經曆過一係列打擊和毀滅,成天子的謝遇隨心態徹底扭曲,男主就這樣莫名其妙撞到他槍口上。
讀者紛紛落淚同情,妘千裏一邊可憐同情,一邊又堅定地站男主,兩者矛盾地衝突在一起,她被氣得七竅生煙。
又來了!又給反派搞這種人設,反派都是有苦衷都有可憐的童年,她不想看!不想知道反派的過去!她天天那麽累,就想安安靜靜地看個爽文!
嘴上這麽說,手誠實地翻到最後一章。
男主將謝遇隨囚禁起來,謝遇隨在靜室裏安然而坐,視線落在一堵高高紅牆上,紅牆最上,有一株桃花,開得正盛。
他自知大限將至,對緩步前來的男主說道:“那隻笛子,你還留著麽?”
男主回想起自己家破人亡的過去,臉色扭曲,對謝遇隨冷聲嘲諷。
謝遇隨一並接納,他慢慢道:“你當天子,天命所歸,是天下之幸。”
男主怎麽也沒想到,會從這人口中聽到這種話。
接下來聽到的,更令他不可思議。
“傳位的聖旨,我留在了謝意手中,也希望你,留他一命。”
男主愣住了,若說恭賀他稱帝,還可能是謝遇隨被軟禁後的虛情假意,但提前留聖旨,這怎麽可能?!
“為什麽?”
謝遇隨沒有解釋,他看著那一株桃花,淡淡道:“蘇堤的江頭柳應也抽枝了,可惜我看不到。你能不能,為我吹首曲子,我想家了。”
男主怔忪,勸說自己為這位曾經的君王留下一點顏麵,思慮片刻,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笛。
那隻玉笛是他珍而重之藏在懷中,他家滿門抄斬時,所有家產一並被查抄,唯有他懷中的這支玉笛,與外出打獵的他一起逃過。
多少個日日夜夜,他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握著這支笛子,發誓要報這血海深仇。
而今,他卻用這支笛,為始作俑者吹奏。
他不是帝京人,他吹的是一支江北小調,塞上的馬在草原上奔跑,淅淅瀝瀝的春雨落在碧草中。
謝遇隨看著窗外點點粉紅,聽著春風和笛聲,閉上了眼睛。
一代帝王燕厲帝,大燕王朝的亡國之君,就此亡故。
妘千裏邊看邊擦眼淚,淚珠不斷湧出,又被作者玩弄人心的手段氣到。操起鍵盤風輕雲淡道——
“雖然他很慘,但不得不說,他死有餘辜。就這樣死去,挺好的,用他的生命為男主登基壘好台階。”
十年之後的妘千裏低頭看著水牢裏的謝遇隨,昏沉的燭火下,少年的一張臉美極也豔極,堪堪被他如冰似雪的表情壓住。
和“死有餘辜”的樣子差了十萬八千裏。
若說書裏結尾的他是一代暴君死得其所,現在的他就是沒了母親被主人丟出來淋了三天三夜雨還瞎了一雙眼睛的小狗狗。
那雙眸子略略掃過她,毫無神采。
妘千裏知道,水中放了秋波黯。
名字好聽,實則是極為歹毒的一種藥,飲用或長期的肌膚接觸,人的視力會慢慢毀壞。
秋波黯尚在其次,這藥可通過慢慢調養恢複。最主要的是,她清楚地記著,此時的謝遇隨,被斷了經脈。
為防他在漫漫行路中逃跑,他在被獻給柔然之前,不僅被毀去視力,還硬生生地被廢去習武經脈,讓他從此絕於武道。
在這之前,謝遇隨的長劍出鞘若驚鴻遊龍,是帝京乃至中原年輕一輩絕對的佼佼者。在這之後,他手無縛雞之力,在行路途中和柔然的歲月無力反抗。直到遇到一次千載難逢的機緣,才換劍成刀,通過另一條路重新步入武道。
許是她靠的太近,又靜謐無聲。謝遇隨意識到了不同,他略一偏頭,渙散的雙眼朝向妘千裏的位置,音色恍如靜影沉璧,“誰?”
妘千裏不得不承認,作者給了他一副好皮囊。縱使身陷囹圄,渾身是傷,水麵上裸/露出的脖頸和手,皆是深深淺淺的傷口,形容再狼狽不過,讓人不敢直視那些傷口。
然而在這種肮髒逼仄的環境裏,他的美反而格外讓人驚心動魄、令人屏吸。
自然也包括妘千裏這種心誌不堅定的人。
“百丈峰,妘千裏。”短時間內,她腦中過了許多內容,可現實裏不過一瞬,她有所計較。
謝遇隨濕漉漉的眉眼露出一點驚詫:“妘姑娘?”
回答他的,是妘千裏的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