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焰火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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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曆了一晚上的強降雨,空蒙上一層灰色。
雲昭拉開房間的窗簾,窗戶被風震的呼呼作響,地麵濕漉漉一片,叫人分不清是夜幕將至還是白晝初臨。
這兩是夏季運動會召開的日子,梅雨停的恰是時候。
早上隻安排了運動會的開幕式,二班排的開場是用隊形變換不同的字,創意加分,校領導很是青睞。
日頭逐漸毒辣,時雨時晴的氣像極了人的變臉。
雲昭坐在看台上口喝水,她在集體裏確實不大活潑,但下午參賽同學所需的礦泉水都是她幫著分發的。
頭頂突然被扣上了一頂帽子。
少年從最頂上的一層看台走下來,立在台階上,脊背如青竹挺直。
“昭昭,你是報名了四百米嗎?”
雲昭抱著雙膝,回望睨著她的少年:“嗯,下午三點開始初賽。”
四百米不似別的比賽,初賽選拔完,還有一輪決賽。
不過雲昭也慶幸她不用跑兩趟,初賽應該就會被刷下來。
看台上沒有遮陽的位置,秦柏把帽子留給她,人轉身要往看台之下走:“我有事要先走了,下午的比賽加油。”
很奇怪,秦柏對她還像以前一樣好,但她敏銳地覺察到了他身上微妙的變化。雲昭從來沒把兩人的關係往別處想,數學比賽上很好的夥伴,這就夠了。
四百米是四人一組,她從班長那兒領來了一件熒光綠的運動服,穿在她身上大了一截,垂至膝蓋。
班長推了下鏡框,又用老幹部的語氣對她橫豎來了一番鼓勵。
隨著口哨聲響,雲昭反應慢了半拍地開始了。
在彎道過程中,她旁邊一道的女生一直在往內道擠,身體沒平衡好,幾乎一瞬間,少女的膝蓋重重磕在塑膠跑道上。
但這是比賽,沒有人停下來幫她。
舊傷加新傷,膝蓋立刻青了一大塊,但她誰也不能怪,隻能自己沒有運動細胞,白白浪費了一個名額。
撐在滿是細砂礫的跑上,少女勉強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休息區域走。
向來,她很能忍,就像漏氣的皮球,往裏戳進一分,不會反彈隻會深陷。所以在班長問她有沒有事時,雲昭堅定地搖了下頭,聲音極其鎮定:“沒有很嚴重。”
“我都聽到咚的一聲了,你接下來肯定是要好好休息的。”班長把她的情況匯報給了班主任,葉延隻能通知褚瀾川讓他把雲昭領回去先休息。
彼時,褚瀾川剛拜訪完了第二起被害人的家屬,那位全職太太的丈夫,還在開車回警局的路上。
接到雲昭在運動會上受傷了的消息,他就掉頭往學校方向開,順帶正了下藍牙耳機道:“謝謝葉老師,給您添麻煩了。”
葉延從教幾十載,還是頭一次碰到有這樣家庭情況的學生,自然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上心。
他喝了一口水潤喉:“有人通知我,雲昭已經在辦收養手續了是嗎?那樣最好,希望新的家庭能彌補她的遺憾。”
褚瀾川眉間的表情頓時變得不甚輕鬆,心中那塊巨大的磐石從昨晚壓到現在,讓他在一片混沌中感知到許多事情似乎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雲昭被伯母收養的事情,因手續還沒辦下來,他沒讓任何人通知葉延。
是誰在其中插手?意圖究竟是什麽?一切就像一盤星羅密布的棋局,操盤手連麵紗都不肯漏出一角。
“不好意思葉老師,能不能問問您是怎麽知道的消息?”
葉延蹙眉,頓覺一頭霧水,反問道:“我昨收到的郵件,不是你發給我的嗎?”
果然,和他的猜測不謀而合,兩封郵件的發出者是同一個人,但全部選擇了匿名發出,連域名在國內都查不到。
褚瀾川平複下胸腔的情緒,他用平淡的口吻道:“沒什麽了,我馬上來接雲昭,請您轉告,我在校門口等她。”
瞧見姑娘背著書包站在約定的位置,褚瀾川立刻加快了腳步,打算先把人暫時送回警局休息。
少女沒怎麽摔的痛不痛,反倒迎著他的視線,頗有幾分自責:“哥哥,又給你添麻煩了”
他蹲下身察看女孩的傷勢,剛還因兩封郵件繃著的神色立刻和緩下來:“沒事了,我們回警局上藥。”
“能不能走?”
雲昭試著慢吞吞地往前走了兩步,像一隻背著重重的殼的烏龜。
褚瀾川不放心,挺直的背脊彎了半截,扭過脖頸喚她:“上來,哥哥背你。”
校門口為了學生安全是不能停車的,所以他的車停在馬路對麵的商場前,走過去也得五分鍾左右。
她臉熱的厲害,但到底做不成扭捏姿態,兩條胳膊環上他肩頸,一頭栽進男人寬闊的背肌。
“抱穩了。”他的聲音透過胸腔震顫,雲昭能聞到熟悉的山茶香,隨著起身的動作,兩人的距離拉的更近。
從這個角度,雲昭能清晰地看見褚瀾川的側臉,下顎線條流暢,陽光打在他的眼窩處,蒙上一層不甚明朗的陰影。
要是時間能再慢一點就好了,她慢一點長大,永遠能借著妹妹的名義享受所有的溫情。
褚瀾川覺得女孩是真的輕,他背的並不吃力,三步兩步就到了停車的位置。
恰巧,何巍然給他打來電話詢問調查進度如何。
昨晚那封郵件裏含著一張照片,正是南音的畫像,神韻極像,畫技確實高超。
褚瀾川覺得這並不是巧合,三起案子冥冥之中一定有他們之前沒發現的連接點,所以才會跟何巍然申請接觸第二起案子被害者的丈夫。
“她丈夫在家中的雜物間同樣發現了死者的畫像,據我所知,吳沛海曾是A大美術係教授,他跟這事兒脫不了幹係。”
這個念頭一出,褚瀾川並不認為真相離他們更近一步。有人先於警方一步找到關鍵證據,不知出於何種目的拋出線索,被人牽著鼻子走,可未必是什麽好事。
何巍然掛了電話後立刻通知卓停:“給吳沛海打電話,今晚再來警局喝一次茶。”
卓停神色為難:“老大,這吳沛海不是有不在場證明嗎?再把他叫過來,估計連辭都不帶改一下的。”
“費什麽話。”何巍然把文件往桌上一扔,眼神恨不得能給他盯出個洞。
“是是是。”卓停委屈巴巴縮著脖子,趕緊聯係了吳沛海。
在吳沛海過來之前,褚瀾川背著雲昭進了警局,一路上招致了不少側目。
卓停還沒見過雲昭,以為是褚瀾川親戚家孩,調侃道:“瀾川,我還沒聽你過這是你哪個妹妹呢?”
褚瀾川把人放在休息室,對雲昭半開玩笑地:“這哥哥欺負孩兒,別理他。”
雲昭鄭重地點了點頭,對褚瀾川的命令唯命是從。
“誒——瀾川,你太壞了”卓停覺得自己在褚瀾川和何巍然兩邊當受氣包,頭都要大了。
他給女孩接了杯水,神色恢複了工作時的一絲不苟:“通知吳沛海了嗎?”
提起這個卓停就來氣,陰陽怪氣地:“通知了,這丫的”
“咳咳咳。”褚瀾川用咳嗽聲提醒他:“孩兒在場,得做個體麵人。”
卓停話鋒一轉:“人半時之後到。”
吳沛海來警局跟來觀光廳似的,頭發擦了過多的發膠,整齊梳往腦後,一身西服服帖,還挺像模像樣。
他對上次詢問自己的何巍然有印象,如同生意場上的老朋友見麵,率先伸出手:“何警官,敢情您是想我了,宣我二進宮呢?”
何巍然連手都懶得伸,他最不喜歡跟油嘴滑舌的人打交道。
褚瀾川負責這次詢問工作,他從桌上拿起鋼筆,似笑非笑地:“或許是吳先生覺得警局的茶比較好喝呢?”
吳沛海這才將目光投向他身後的年輕人,就這麽靜靜地與他對視,壓迫感卻撲麵而來。
審訊室內安裝了監控,警隊不少人過來觀看對吳沛海的二次詢問情況,所有人的表情都不輕鬆,畢竟再微的希望,也是正義宣判的到來。
褚瀾川不著急問他問題,他自顧自拿出一張紙,不知道在寫些什麽。
有人疑惑地出聲:“審問時間有限,褚瀾川是不是不懂規矩啊?”
“都安靜。”
何巍然覺得耳邊嗡嗡的鬧人,他把目光牢牢鎖在吳沛海身上,細致地觀察他此刻的神情。
吳沛海坐不住了,要是跟他比耗時間,他甘拜下風:“警官,我工作室很忙的,你有什麽問題就快點問,免得浪費大家時間。”
“不著急。”褚瀾川將紙推到他麵前,一點點勾起唇角:“我剛剛在想,您對這三個哪個更情有獨鍾呢?”
上麵寫的是三名被害者的姓名。
“你在什麽?”吳沛海露出氣憤的神情,揚了揚左手的婚戒:“警官大人,我結婚了,而且我太太剛懷孕不久。”
“你太太知道這三個女人的存在嗎?”褚瀾川故意激將他的情緒:“你為她們每一個人都做了畫像,是為了滿足自己收集的癖好嗎?”
“無稽之談。”吳沛海立刻從凳子上站起來:“她們知道我以前是教美術的,所以拜托我畫了一幅畫像而已,有什麽問題嗎?”
他進而發出威脅:“再侮辱我的名譽,我可就要向你們上級舉報你了。”
實話,這畫像並未查出具體的作畫人,這麽一套,吳沛海倒是惱羞成怒,願者上鉤了。
“這麽巧,請你畫像的三個人接連死於凶殺案。”褚瀾川仍維持著笑意,卻讓吳沛海覺得頭皮發麻,再也不出一句反駁之語。
褚瀾川撥通了號碼,在他麵前揚了揚手機:“到飯點了,不如給你太太打個電話?”
審訊室外,雲昭正在休息室寫作業,卓停路過,送了她一大包大白兔奶糖。
女孩秉著拿人手短的原則,甜甜地叫了句:“謝謝叔叔”
叔叔?!卓停如遭雷劈,覺得這包糖算是白給了。
他鄭重其事地介紹:“孩兒,我就比你哥哥大兩歲。”
她乖乖點頭:“知道了叔叔。”
卓停:“”他的心今被傷的千瘡百孔,突然有點想自閉。
雲昭拿了一顆奶糖攥在手心,不知怎麽,記憶裏浮現出談厭最喜歡的好像就是這種糖。
那從南港回來前,談厭的眼神飽含複雜的情緒,卻在她開口講話時如同塵埃歸於平淡。
但願是她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