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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角聲滿天秋意寒1

  七月十日亥時,香儀與淺碧山別院一眾侍從回到王都。


  亥時三刻,以星火令傳送的急報送入帝都。


  內廷總管申曆接到後,聽聞是自青州送來,而且是以最快速度的星火令送到,頓知非同尋常,忙親自去稟報。


  那夜東始修宿在翠樾宮裏,睡夢中被喚醒,出了寢殿,眼見申曆惶惶地跪在前殿裏,不由得便皺眉:“何事這般惶急?”


  “青州國相以星火令送來奏本。”申曆雙手呈上。


  東始修一聽,忙伸手接過奏本,打開一眼掃過,看到“三石村裏數百刺客來襲,青王受傷不知所蹤”時,頓一陣急痛攻心,眼前便天旋地轉,身子連晃了晃。


  “陛下!”周圍內侍趕忙上前。


  “陛下,你怎麽啦?”北璿璣奔出,一把扶住他。


  東始修穩住身形,合起折本,轉頭對北璿璣道:“無事,愛妃回去休息。”


  北璿璣將手中外袍披在他身上,“夜裏涼,陛下要保重龍體。”


  東始修隻是點點頭,無瑕再理會,北璿璣給他披好的外袍後,便轉身回了寢殿。


  等她離去後,東始修即問申曆,“何時送來的?”


  “一刻前。”申曆回答。


  東始修瞬即抬步出了翠樾宮,申曆趕忙跟隨。


  回到棲龍宮,一路上東始修已是理清了思緒,當下宣旨:“命雍王火速領兵救援青州!快去,以星火令送出!”


  “是!”申曆領命忙轉身去了。


  棲龍宮裏,東始修負著手,像彷徨無主的困獸般在殿中來來回回地走著,半晌,他猛然喚道:“來人!去把龍荼喚來!”


  “是。”門口守著的內侍趕忙去了。


  不一會兒,宿直的龍荼便匆匆趕來了。


  東始修將手中奏本遞給他。


  龍荼看過,頓大吃一驚,抬頭看向東始修的目光便帶出些擔憂。


  “你去挑選一百名侍衛與你一道去青州。”東始修按著眉心,壓著滿懷的不安與擔憂,“朕不放心七妹,到了青州,你親自去找她,一定要找回她。”


  “是!”龍荼自然是知道這道旨意的重要性。


  當夜,東始修呆在棲龍宮裏焦灼難眠,到了五更天便直接上朝去了。


  早朝罷後,心情煩鬱的他照例去了翠樾宮。


  自從梁、鳳兩大家族抄斬,謝、王、陳三家發往冀、閩、雍三州後,宮中的嬪妃便都有些惶惶難安,對著皇帝時更小心翼翼生怕犯錯。東始修厭煩那些畏縮的麵孔,便是少去她們宮中,而這皇宮裏依是尋常姿態的也隻鳳妃、北妃兩人。隻是鳳妃宮中自大皇兒也去了後,兩個男孩加一個女孩,過於鬧騰,所以他最常來的後妃宮中便是這翠樾宮了。


  這麽些年過去,以他對北妃的寵幸,宮中眼紅妒忌的不少,可北妃概不予理會,也不曾恃寵而驕,更不格外親近於宮中其他妃嬪或是結交外臣,隻在翠樾宮裏安安生生的過自己日子,倒真個如她當日所說,隻他一個親人,也隻要他一個親人。


  他喜歡呆在翠樾宮裏,這裏沒有百官進諫,這裏沒有政事相煩,這裏也沒有畏縮或諂媚,在這裏靜靜喝一杯茶,和北妃下一盤棋,吃一頓便飯,又或是北妃偶爾的小性子,都讓他覺得自在舒服。


  皇帝富有天下,可是皇帝卻是個沒有家的人,他曾經有過家,可在他登上帝位的那刻,在他的弟妹搬離皇宮時,在他的弟妹各奔天涯後,他便再也沒有家。沒有家的人,有個可以安寧的小憩片刻的窩也是好的。


  剛跨過殿門,北璿璣已迎上前來,見他臉色不大好,眼下一圈烏青,不由憂心:“陛下可是病了?”


  “沒什麽,隻是昨夜沒睡好。”東始修抬手拍拍她肩頭以示撫慰,鼻端卻聞得一縷麝香,不由道,“愛妃的病又犯了?喚禦醫來看了沒?”


  “臣妾這是老毛病,不用喚禦醫,隻把那麝香湯煎一劑服了就好。”北璿璣搖搖頭道。


  自北妃入宮以來,常犯胸口悶痛的毛病,禦醫看過後說是心絞痛,開了副方子,其中有一味藥便是麝香。


  “喔,無事便好。”東始修見她神色不似為病痛折磨的樣子便也就放開了,在涼榻上坐下,順勢便倒下閉目休憩。


  北璿璣見此,便倚著涼榻坐下,伸手為他按摩頭部,纖柔的指尖下,力道恰到好處,東始修漸漸鬆緩了神經,覺得頭不再那麽的沉重,不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待得他醒來,才發現日頭斜了,已是近申時。


  “陛下起來了。”北璿璣捧著一杯溫茶遞上,“喝口水醒醒神。”


  “朕竟是睡了這麽久嗎?”東始修接過茶杯喝上一口放下,“愛妃怎不叫醒朕?”


  “陛下平日忙於政務,一天下來也睡不上兩個時辰,長此以往身體怎吃得消。”北璿璣抬手以絹帕為東始修拭過額上的汗珠,“所以臣妾是求之不得陛下能睡久些,最好是能睡上幾天幾夜的,睡飽了才起來。”


  “哈哈……”東始修不由笑了,放下茶杯,拉過她並肩坐下,“也隻有愛妃才說這話,換作茈蘘早就叫醒朕,把朕趕回景辰殿批折子去了。”


  北璿璣眉頭一挑,杏眼微睨,道:“鳳妃娘娘那是忠心為國為民,但臣妾心中隻有陛下一人,隻要陛下好了,天下怎樣與我何幹。”


  東始修看著她眉眼間的那份冷誚,聽著她那顯得任性恣意的話,不由得目光一凝心中微動,然後輕輕歎息道:“愛妃如此關心朕,倒叫朕感懷。”


  北璿璣抬手輕輕撫過他硬朗的麵容,杏眸有刹那迷茫,然後喃喃呢語:“這世上,臣妾隻關心陛下,因為陛下是臣妾活著的唯一理由。”


  聽了這話,東始修聞著她一身淡淡的麝香,心底深深歎息一聲,伸手攬著她,也不說話。


  北璿璣偏首倚著他的肩,兩人就這樣靜靜相依,任窗外斜陽緩緩落去。


  許久後,北璿璣輕聲道:“陛下,臣妾想請旨出宮,去趟華門寺。”


  “嗯?”東始修低頭看她一眼。


  “上回六皇子病了許久未好,陳妃娘娘去華門寺裏求了菩薩,回來喝了兩劑藥便好了,可見那裏的菩薩極是靈驗。近來陛下常有頭暈之症,吃了這麽多藥還是犯,臣妾也想去華門寺上柱香,想求菩薩保佑,讓陛下早日安康,也求菩薩保佑臣妾能陪陛下白頭到老。”北璿璣抬頭望著東始修柔柔道,“而且,自臣妾入大東以來,還從未出過宮,臣妾想看一眼帝都,看一眼陛下治下的百姓。”


  “哦?”東始修略一沉吟,便點頭應允,“那愛妃去吧。”


  “多謝陛下。”北璿璣起身行禮。


  東始修扶起她,“愛妃是為朕去求菩薩,說來該是朕謝你。”說完,想起如今受傷失蹤的風獨影,心頭一動,看著北璿璣,可到底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下了,“回頭你和申曆說一聲,讓他準備出宮事宜,就說朕的旨意。”


  “是。”北璿璣欣然點頭。


  翌日,北璿璣出宮,車駕行駛在長街上,早有侍衛清了街道,不過百姓們聽說這位娘娘便是陛下自北海國帶回的那個美貌公主,皆是好奇不已,雖是隔在數丈外,卻一個個伸長了脖頸,想一睹帝妃的風采。


  透過密密的珠簾,北璿璣依稀可看得齊整的街市,兩旁的高樓與店鋪,還有那些衣貌各一的百姓,一路看過,心頭卻是迷茫一片。自隨駕入宮以來,數年過去,原來一心一意的念頭,不知什麽時候,就如同隔著眼前這珠簾般,迷迷蒙蒙的,再也看不分明。


  她是北海國的公主,可她如今卻是大東皇帝的妃子。


  她活著,而父王、十二弟已沉海底,北海再無複國之望。


  大東皇帝是她的仇人,可數年溫存,朝夕相偎……


  晃動的車輦裏,她閉上眼,前路昏曚,已難覓方向,問請神明,神明可會答?

  車駕駛過白門樓時,一名男子大約是被身後百姓推擠著,不由自主地跌跌撞撞衝到了街中。侍衛見之趕忙上前喝叱。那男子一身莊稼漢的打分,想來初入帝城,沒見過世麵,被侍衛推搡著往街邊走時,嘴裏連連訴說,卻似乎被嚇懵了,口舌不利,以致沒人能聽清他說了什麽。


  驅走了那人後,車駕繼續前行,車中的北璿璣悄悄挑起一絡珠簾,目光掠過街邊那莊稼漢,指尖一顫,珠簾放下,目中一瞬間湧出熱淚。


  “公主,主上與殿下安好!”


  方才無人聽清的話,北璿璣入耳的刹那便已懂了。那是北海話,原來……他們都沒死!原來父王與十二弟都還活著!等了這麽久,終於是等來了……他們都還活著!

  刹那間,心頭悲傷與歡喜交加,可北璿璣以手死死掩住口,生怕一不小心泄露了。


  隻要他們還在,她便有活著的希望與意義。


  而那刻,街邊一座茶樓靠窗邊的位置,一人收回目光,默默聽著茶樓裏的人說著這位娘娘的身世與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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