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盈盈一水間4
翌日,她召徐史,問:“國相可知碧山書院?”
徐史答道:“為天下六大書院之一,頗多學子前往求學,曆朝亦曾出過許多名士大儒,隻是亂世之人食不裹腹,便是有些餘錢者亦是聘請武師,習三招兩式以保性命,是以這些學院都日漸聲微無人問津。及自本朝初立,太宰……雍州豐王當年任太宰時曾頒令重建各府學院,元鼎二年時又以文取士,一時天下學子向學,文氣漸起,這六大書院才漸複聲名。”
“哦。”風獨影頷首。
她師從玉言天,亦是文武雙修之人,隻是本性更為偏好幹脆利落的武學,但不代表她不知文學之重要,是以聽了稟告後,腦子裏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但當時也隻是想想而已。隻因當前除卻朝政勞碌外,還頗有些閑事令她煩悶。
開年不久,朝中便有些言語,許多大臣們更是旁敲側擊:風王成婚已是兩載,卻未有子嗣,而清徽君久居淺碧山養病,長此以往,王嗣何求?
對於這些話,風獨影是不加理會。
朝臣們卻未自動消音,反是越發重視,甚至有朝臣說,清徽君久病難歸,女王應休夫,另行婚配,還有的大臣幹脆將自家容貌俊俏的兒子領至宮中,道願奉子以侍女王。
風獨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日叱退了後,便對著殿中本為議事而來的國相徐史道:“難道皇帝王侯們妃妾成群,本王亦要弄二、三十個男人養在宮中才像樣不成?”
徐史默然片刻,道:“清徽君久居淺碧山養病,如今國中安泰,風王何不去探望?”
風獨影怔了怔,卻沒有應答,轉而繼續方才商議的政事。
到五月中,淺碧山送來的稟報附帶了一個尺多長的木盒,風獨影啟開木盒,裏麵一封信一個紙卷。她知道這肯定是香儀的信,便折開信來看。
風王敬啟:
自從清徽君在山下的學院裏教訓了那些人後,這一月來每天都有人來別院拜訪“易先生”,他們竟然到現在都不知道清徽君的身份,可清徽君說不許說破了,隻說自己姓易,新近遷來淺碧山定居的。那些人許多捧著書來找清徽君探討學問,還想請清徽君去書院裏當先生。前者,清徽君倒是歡迎,常與他們坐一處品茶論文,後者卻是婉拒了。書院裏這些人常來倒也好,有他們伴著清徽君,日子過得更是開懷。
前兩天,終於是得了一天空閑,於是清徽君便去山中走走。走到朱楓潭時,便見潭邊的一叢杜鵑花上停著一隻翠鳥,羽翅是寶藍色裏帶有綠色,停在火紅的杜鵑花上,紅碧相襯,可是漂亮了。因此清徽君竟是看著翠鳥發呆了,直到奴婢喚他才回神,而後便顯得有些鬱鬱不樂,不久就回轉別院。
回來後他便徑往書房去了,還吩咐不讓打擾。到了晚間,奴婢去送晚膳,清徽君一人坐在窗前的榻上,看著窗外不言不語的,而書案上卻攤著一幅畫,畫的便是今日見著的翠鳥。奴婢看那畫,比在王宮裏見過的那些名家名畫更好看,所以奴婢收拾時,便說這麽好看的畫應該也送給風王看看,清徽君沒有作聲,奴婢就當他默認了,所以將此畫隨信一起呈給風王。
風王要是覺得好看,一定要跟清徽君說。
奴婢香儀跪呈
風獨影看完信了,便取出盒中那一尺長的紙卷,於書案上展開,頓時眼前一亮。
一池碧水,一叢杜鵑,一隻翠鳥。
清波澄澈見底,紅花如霞似火,而翠鳥羽翅鮮妍,神態靈動,簡單直是呼之欲出。
畫中的景物簡單,可色彩明麗,入目生輝,令人驚豔無比。
風獨影看著畫片刻,目光一轉,便見畫的右旁一行蠅頭小字,字跡清逸,行於白紙,若墨龍遊於白雲之上,仿隨時都會破紙飛去,待得看清,頓時心頭巨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注○2】
她看著那行字,耳邊忽然響起當日帝都風府裏五哥白意馬念過的那句“不學蘭香中道絕,卻教青鳥報相思”便有些神思恍然。
當年,他還是顧雲淵時,金殿裏數次請婚,大膽張狂;風府石榴花前,更是當麵直舒心意,恣情妄為。
大海裏,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她在狂風大浪麵前無能為力時,他馭魚而至,救下命懸一線的她,仿佛海中之神無所不能。
東溟海邊,他化作遊子易三,“逼”她喝最討厭的藥,陪她悠閑逛街,引她飛針繡花,讓一隻雛鳥誕生於她的掌心……做那些事,他總是溫柔又從容,而她似乎總是無可奈何,最後卻又是心甘情願。
他還贈她青鳥,讓她把那些無人可訴的“故事”說給它聽。
他還說就是這樣的你才讓我心痛難禁……
……
輕狂的,深情的,強大的,溫柔的,從容的,瀟灑的……各種麵孔的久遙,就隨著那些相處過的點點滴滴湧入腦海。當年當日不曾上心,此時此刻才發現,原來他是那樣的了解她,懂得她,關心她,總是以他的方式告訴她,他要與她……並肩而行。
便是如今,她與他,恩怨情仇難分,可他依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時由不得心襟搖曳,意動魂馳。
垂眸再次望向畫紙,目光掠過那火似杜鵑花,掠過那碧藍翠鳥,最後落在那一行字上,心神動蕩間,不由抬手握筆,於畫的左旁添上一行字: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注○3】
寫罷擱筆,筆落在筆架上的清響令她驀然回神,看著墨跡淋漓的那行字,她頓心跳如鼓,瞬即便伸手欲毀墨跡,可指尖觸及畫圖,目光觸及翠鳥,心弦一顫,竟是不能下手。
看著一左一右的兩行字,耳根處慢慢發熱,然後一點一點蔓延,直至暈生兩頰,如畫上杜鵑,明豔不可方物。
心慌意亂下,她把畫圖一卷,重塞回木盒,然後擱置書架上。
隻是心跳依不能平複,抬步往殿外走去,迎風涼爽的夏風一吹,竟還不能消麵上的熱度,於是乎,風王快步離去,仿佛這含辰殿裏有烈火灼背。
而在她身後,杜康跟隨著的腳步一頓,回頭看向書架上的木盒,然後走了回去,啟開木盒,展開畫圖,定定看著半晌,將木盒放回原處,畫卷卻握在手中。
他遠遠跟著風獨影,看她徑往泱湖方向走去,於是他腳步一轉,去了鳳影宮。殿前梧桐樹上棲著的青鳥已與他熟識,見他到來,撲騰著翅膀飛近,“嗄嘎”鳴叫。看著青鳥,他將畫卷舉起,“你若真有靈性,便將這畫送回給他。”
青鳥歪頭看了他片刻,然後“嗄!”的一聲,探爪抓過畫紙,一個展翅飛起,片刻間便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