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昊天不惠4
日頭一點一點西墜,時光一點一點流逝,久羅山下的士兵最初的信心滿滿隨著天光的黯淡慢慢變得焦灼心慌,當天全黑下來時,所有人一顆心都沉到了穀底。
“羅汜!沈丁!你們速回頡城,以星火令將此事飛報帝都!”百夫長當即下令。
“是!”兩名士兵領命後。
報信的兩名士兵飛馳而去後,餘下的人在原地搭起帳蓬,燃起篝火。盡管在此之前,那些入山者都是有去無回,但風獨影在他們心中是有如天神一般的存在,所以他們依舊抱著一絲希望,相信他們的將軍會平安回來。
他們並不知,這世間有著蓋世武功亦無法抗衡的力量。
帝都裏,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寧靜遠。那會,他正與府中一名美姬在鑒賞一尊白玉觀音,聽得稟報後,那尊價值連城的無瑕玉觀音自他手中脫落,瞬間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大人。”美姬驚呼。
可寧靜遠聽不到她的叫喚,他定定看著趙空,似乎不大相信他稟報的事,可是趙空是他的親信,怎麽可能會騙他,那麽七妹是真的出事了?腦中這麽一想,頓眼前天旋地轉,全身如被抽了力氣,直往地上倒去。
“大人!”趙空忙扶住他,並問,“可要派人去稟報?”他問的自然是另幾個兄弟。於是寧靜遠回過神了,然後轉身便往府外跑,“快,快去找老四……不行,這回找老四也沒用!快,備馬車,我要去二哥府上。趙空,你快去老五那裏,讓他快去老四府裏守著!”
“是!”趙空忙答應了。
但帝都裏並非寧靜遠一人收到了頡城報來的消息,有的人與他幾乎在同一刻知曉,有的人比他稍晚一刻。有的人深思熟慮後決定保持沉默,有的人撫掌雀躍機會來也。當某些人以“鳳影將軍失事”而籌劃謀算之際,寧靜遠的馬車駛到了皇府。車還未停穩,他便跳下了馬車,跨過門檻便叫喚著“二哥!二哥!”
皇府裏的人眼見他衝進來都是驚詫不已,有仆人上前招呼,“寧大人,我家大人在後院練功,小人這就去喚,大人您先去廳裏用茶……”話音未落,寧靜遠已直奔後院而去,遠遠的瞅見了皇逖,“二哥!”
皇逖聞聲抬頭,望見他不由皺眉,“怎麽了?”
“二哥,不好了,七妹出事了!”寧靜遠一張白臉透出青色,聲音都打著顫,隻眼神依舊維持著冷靜。
皇逖當即麵色大變,“出什麽事了?”
“暫時還不大清楚,但二哥你快先入宮去,大哥那裏就靠你穩住了。”寧靜遠扯著皇逖便往外跑。
“大哥隻有四弟才勸得了……”皇逖話未完,寧靜遠已打斷了他的話,“二哥,這時候還能指望上老四嗎?出事的是七妹!老四那裏我已吩咐趙空去喚老五了!”出了府門,他即把皇逖推上馬車,“二哥,這時候你得保持冷靜,千萬得勸住大哥!”
皇逖目光冷冷的,“回頭你給我說清楚,要是七妹真出事,我踩平了久羅山!”
想著頡城傳來的消息,寧靜遠心底一沉,可這時沒法也不敢深思,隻吩咐車夫,“去皇宮!”
“駕!”車夫揚鞭,馬車奔馳而去。
寧靜遠看著馬車遠去,胸膛裏的心砰砰的急劇跳著,可腦中卻無比的清醒,反複告誡自己,這時候不能亂,千萬不能亂,他還得去六弟、八弟那裏!吩咐皇府的人另給他備馬,然後直奔華府、南府而去。
隻是他騎著馬在街上被一群百姓攔住了。
“寧大人,聽說風將軍被久羅山的山匪殺了,是不是真的?”
寧靜遠愣住,看著圍在他馬前的百姓,想他們是如何得知這消息的?
“還說風將軍死得極慘,被山匪五馬分屍後將碎屍拋下山來!”
寧靜遠眉頭一皺,望住那說話的漢子,“你這消息從何而來?”
“就方才有人在說……”那漢子轉頭去尋人,“咦?人呢,怎不見了?”
可圍著的百姓卻顧不上尋方才放出消息的人,隻管追問著寧靜遠。
“大人,風將軍真的出事了嗎?”
“大人,風將軍真的被山匪殺了?”
“大人,風將軍真的死得慘嗎?”
……
這些都是些平日敬慕風獨影的百姓,方才聞得消息十分的震驚,正難以置信之際卻撞上經過的寧靜遠,於是有了這攔路求證的一幕。
寧靜遠沉默的看著馬前圍著的百姓。七妹失事的消息不過剛剛傳回帝都,此刻卻已在街頭巷尾傳說,而且故意說成“五馬分屍後拋屍荒山”這等淒慘死狀,顯見是有心之人的有心之為,而為的是……他心頭一沉,頓顧不上回答這些百姓,鞭馬前行,隻盼著能趕得上。
當寧靜遠趕到華府時,正撞上從裏急急奔出的華府總管。“何事這麽匆忙?”他穩住身形。
“寧大人?對不住了,撞著您了。我家大人吩咐我趕快去請大司農丞黃綬大人過府。寧大人,您來了就好,快去看看我家大人,他把腕上的豹頭金鐲子全都捏成了碎沫了!”華府總管一臉驚恐的說完便又快步出府而去。
寧靜遠暗歎,還是遲了一步。能讓愛金如命的華荊台碎金成沫,定是那“五馬分屍”的消息已傳入了華府。
等他從華府出來趕到南府時,卻被南府的總管攔住了,“寧大人,我家將軍的劍和馬都備好了,他讓我跟您說,出兵的時候叫他一聲。”
寧靜遠頓住,“你家將軍在哪?”
南府總管搖頭歎氣,“我家將軍把自己關在房裏,吩咐了誰來也不見。”
寧靜遠默默轉身離去。別看這個八弟平日裏最愛哭鬧,可他真正痛哭之時卻是不肯給任何人看到的。他想,這刻隻怕不止帝都街頭有此傳聞,皇宮裏的大哥定也聽到了。
已無法阻止了。他輕歎,翻身上馬,往豐府而去。
到達豐府裏,府裏看起來很是平靜,就如同往常一樣,府中仆從各自忙活,見著他來了亦如平常一樣熱情招呼。問及大人在哪時,答曰書房。於是寧靜遠往書房走去,到了院前便見石衍木樁似的站在門外,見他來了也沒什麽反應。
書房裏,白意馬坐在正對門的一張坐榻上,正愁容滿麵眼神憂傷。
寧靜遠走入書房,悄聲問他:“怎樣?”
白意馬默默指指書桌。
桌前豐極正在作畫,寧靜遠一愣,想這種時刻他竟還有雅興畫畫,於是移步走了過去,待看清桌上的畫紙時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書桌上滿滿一桌的畫,每一張畫的都是陰森可怖的“閻王斬小鬼”,而豐極正在畫的依舊一樣,隻見他提筆一掃,小鬼的頭顱便斷落於地,一灘朱色在紙上暈開,就仿佛是流出的殷紅鮮血!
“四弟。”寧靜遠喚一聲。
豐極抬眸,那目光無法形容,仿佛是浸著寒冰的利劍,又仿佛是燃著烈焰的火山,看人一眼,便似可刮一層皮燙一層肉!“三哥,大哥怎樣?”
聽他這樣問,寧靜遠暗想他果然是他們兄弟中最為理智的,“二哥去了。”
“喔。”豐極點了點頭,然後繼續作畫。
“四弟……”寧靜遠剛開口,豐極便打斷了他,“三哥,這回該你坐鎮帝都了。”
寧靜遠一呆,半晌後隻能默然頷首。
轉眼間又一幅“閻王斬小鬼”完成,豐極擱筆,“那我們入宮吧。”
皇宮裏,自皇逖入宮,便將棲龍宮的所有內侍、宮女全趕出,命令他們十丈以內不許留人,所以並無人知曉棲龍宮裏如何。當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走入棲龍宮時,曾經富麗堂皇的皇帝寢宮仿佛遭遇狂風掃過,已是一片破敗狼藉,到處可見寶劍砍劃過的痕跡。
見此景況,寧靜遠已徹底的明白那些人謠傳七妹死得慘烈的原因了。
痛令智昏!怒令心迷!
那些人要的就是他們兄弟的失智之為!
即算他們在下一刻便清醒回神,懷疑消息的真實,可在最初聞知的刹那生出的悲痛與震怒已刻在心頭!更何況隨後而來的真實消息是“風獨影如同頡城府的那些府吏及五百士兵一樣,入了久羅山後再沒出來!”
所以,他們依舊不會改變決定。
因為出事的是風獨影,是他們七兄弟最寶貝的妹妹!
一路靜悄悄的無一絲人影人聲,直到走入寢殿後的回廊才看到皇逖的身影,他靜靜的如一杆槍一樣筆直矗立在回廊的盡頭,而在回廊下方的台階上東始修抱劍而坐。當他們三人走到跟前時,東始修抬頭,長發披散,雙目赤紅,如噬血修羅,“朕要蕩平久羅山!”
天子之怒,必流血千裏!
天子之痛,必伏屍百萬!
“七妹的本事你我兄弟最是清楚,這世間能……”寧靜遠頓住,一個“殺”字怎麽也出不了口,他心中亦不能也不敢相信風獨影會就這樣死了。“這世間能打敗七妹的寥寥無幾,所以久羅山上定有不尋常之處,大哥,我們必得有萬全之策才行。”
聽了寧靜遠的話,東始修移眸看住豐極,語氣森冷,“四弟,久羅山中便是住著神佛,朕也要叫他們血濺三尺煙飛灰滅!”
豐極頷首一笑,仿若碧落天人拈花微笑,慈悲卻又無情,“大哥,傷七妹者,是神殺神,是佛殺佛!”
棲龍宮裏的幾兄弟此時此刻俱是目光冰冷,他們是大東王朝的主宰者,他們掌握著天下的命脈,他們的滿腔仇恨普天之下無人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