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風雷怒.魚龍慘2
八月九日,風和日麗。
正午時分,有士兵來報,說玹城裏有動靜。
那刻,東始修與風獨影剛用完午膳,聞報便一齊出帳,遠望玹城,果見城樓上豎起白幡,隱隱綽綽許些白衣人登上城樓。
“看來是要降了。”東始修道,“隻不過這白幡有些蹊蹺。”
“嗯。”風獨影點頭,“大哥,若北海降的條件是要保留其國號,隻作屬國稱臣納貢,你答應嗎?”
“怎麽可能!”東始修眉鋒揚起,“當初他敢有狼子野心犯我大東,就該有膽量承擔今日亡國之罪。再不然在其與蒙成結盟之際亦存與我朝和睦相處之心,那便不會有今日的兵戈相見。亡羊補牢,為時晚矣。”
龍荼、杜康這刻牽過了他們的坐騎來。
“走,我們便去看看這北海到底要如何吧。”東始修翻身上馬。
“嗯。”風獨影亦躍上馬背。
兩人縱馳而去,身後龍荼、杜康及數百護衛鐵騎相隨,揚起滾滾塵煙,一直奔到離著玹城五丈之距,東始修、風獨影才勒馬止步,高踞駿馬,眺望城樓。
城樓的人早已見得,此刻立時有人喊話:“來的可是大東的皇帝陛下?”
東始修抬了抬手,於是龍荼上前一步,揚聲作答:“正是。”
城樓上靜了片刻,然後再次響起傳話聲:“我北海長公主有話要與大東的皇帝陛下說。”
聞言,龍荼望向東始修。
東始修卻是望向風獨影,似笑非笑的道:“竟不是北海王要與朕說話,反是這個美名遠揚的公主?”他複又轉頭對龍荼道,“也罷,聽聽這公主要說什麽。”
龍荼點頭,然後揚聲衝城樓上道:“陛下請公主說話。”
話音落下,城樓上又靜了片刻,然後便見人影移動,似乎是讓開了路,一道苗條的白色纖影越眾而出,俏生生立於城樓前。白色的長袍,黑色的長發,不染半點脂粉,亦未有半點修飾,渾身縞素,卻仿如一枝綻於初雪之中的白梅,素潔之中自有芳姿麗韻。
是以,不但城下數百鐵騎齊齊驚豔,便是東始修與風獨影亦覺眼前一亮。
“大哥,這位公主果然是美貌不凡,怪道天下傳誦。”風獨影望著城樓上的麗人微作感慨。
東始修的目光看了看城樓上的人,然後又看了看身旁的風獨影,道:“這公主美是美,但還是朕的鳳凰兒更好看。”
他這話聲音雖低,但周圍一圈將士卻是聽得了,於是皆忍不住悄悄窺一眼風獨影,再看看城樓上的北海公主,心底裏暗自將她們作著對比。
風獨影卻如若未聞,轉動著手中馬鞭,抬頭望著城樓上的美人,道:“這位公主敢這種時刻站出來,敢要求與大哥當麵說話,想來是極有膽略之人,倒不可小覷。”
城樓上,北璿璣遙望對麵營帳連綿如雲,數萬鐵騎列陣,旌旗搖曳,刀劍光寒,那等凜冽的氣勢即算隔得這麽遠亦可感受,心頭不由得有些驚顫。低頭,便可望見城下矗立的數百騎,最前方有兩騎格外醒目,想來定是那大東的皇帝東始修與鳳影將軍風獨影。目光先落在了左旁的女子身上,一眼便為那人周身流溢的銳氣所驚,再看一眼便詫異那人容貌身姿,她本以為身經百戰不死的女將必是一個體形粗健貌若羅刹的人,不想竟是這般的豐神端麗修長亭勻。目光轉向右旁的男子,有一瞬間的猶疑,這真是大東的皇帝陛下?那人在這戰場之上,隻穿著一身鬆散的洗得發白的褐色舊袍,頭發亦隻是以布巾束著,除了腰間懸著的寶劍,全身上下不見一點皇家的富貴氣派。可下一刻,看那人從容坐在萬軍之前,一派淵停嶽峙,她便肯定了,這確是大東的皇帝,那位終結亂世一統天下的霸主東始修。
“皇帝陛下。”她於城前微微躬身,“我乃北海王之女北璿璣。”
城下東始修淡淡一笑,“哦,原來是璿璣公主。”
“皇帝陛下。”北璿璣直起身,目注東始修,“您禦駕逼臨城下,我父王暴病崩逝,遺旨命我等降國。今璿璣謹遵父王遺旨,代表北海王室、代表北海國向陛下遞上降書。但在此之前,璿璣望陛下能答應一事。”
聞言,東始修玩味的笑了笑。危在旦夕,這公主卻還出言暗指是他逼死了北海王,嗬嗬……有膽量。隻是……北海王暴病崩逝?他轉頭看向風獨影,見她也是眉頭微斂。
“不知公主有何事需朕答應?”他沒讓龍荼答話,親自揚聲道。
“陛下。”北璿璣聲音朗澈,神情端肅,“我北海願降大東,但希望陛下能善待我北氏子孫以及北海臣民,入城之後,不得殺一臣一民。若陛下能答應,璿璣立刻打開城門迎接陛下;若陛下不能答應,那我玹城上上下下必拚死一戰!”
果然如此。東始修笑笑,對於北璿璣的要求未有驚奇,亦未有猶疑,隻道:“朕答應。”
見他答應得如此幹脆,不但城樓上北海諸臣將放下了心,便是北璿璣也鬆了一口氣,但她卻再道:“請陛下對著陛下的士兵、對著玹城的數十萬百姓承諾。”
聽了這話,東始修倒不急著答應,而是轉頭跟風獨影嘀咕:“嗬,這北海公主倒是有意思,難道還怕朕說話不算數嗎?鳳凰兒,大哥是那樣的人嗎?”
風獨影白了他一眼,“你對別人那是說話算數,對我們兄弟幾個說話不算數的多著呢。”
“呃?”東始修噎住。
“陛下,注意場合。”一旁的龍荼趕忙悄聲插一句。
“反正又不是為難之事,你就喊一句罷。”風獨影倒也不甚在意。
“好罷。”東始修調轉頭,蘊氣於聲,朗朗道:“朕今日許諾,若得北海降國,朕必視其臣民為朕之子民,亦厚待北氏子孫,決不妄殺一人。”那聲音渾厚雄邁,不但城外萬軍聞之,便是玹城內的百姓亦清晰入耳。
“好,陛下既能承諾,璿璣亦不悔言。”北璿璣招手,即有四名侍從上前。那四人一人手捧一盒,她啟開第一人手中木盒,自其中取出一物,高高擎於手中,“此為我北海國璽。”
城上城下之人莫不移目視之。
那是一塊約莫兩寸高的四方白玉,玉之頂部雕有雄鷹,鷹眼以黑寶石鑲嵌,斂翅傲視,十分的威儀有神,玉之底部刻有“天授北海”四字。
“今日北海降國,璿璣摔國璽於此,請陛下觀北海誠心。”言畢,雙手猛然向地上摜去,刹那間玉塊飛濺,一國之璽頓成碎石!
此舉不但城上北海眾人震驚,便是城下東始修與風獨影亦怔住,實未料想到北海公主竟會當眾摔碎國璽。
而北璿璣不等眾人回神,又道:“陛下,這是我北海的降書、輿圖與戶簿。”她抬手示意三名捧盒的侍從上前展示於眾,“今獻於陛下,自此北海不在,唯有大東。”言罷,立即揚聲道:“開城門,迎接陛下入城。”
“是!”
於是,城門“哢哢”打開。
“公主此舉隻怕不平常。”風獨影悄聲道。
“嗯。”東始修點頭。國璽、降書、輿圖、戶簿本是要白衣出降之刻獻上,而公主此番舉動卻不知透著何意?
不待他們細想,北璿璣再次出聲:“陛下,請您信守承諾,厚待我北海百姓。”
“自然。”東始修看一眼城樓上的北璿璣,然後移目望向城門,那裏北海的將士皆放下兵器跪倒於地。北海終是收入掌中!他朗然一笑,抬臂揮手,“聽令,兩萬大軍隨朕入城,餘者駐守城外!”
“是!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雷鳴似的喝聲在玹城上空蕩起陣陣回響。
喝聲休止之刻,城樓之上響起一聲尖叫“公主!”,聲音太過淒厲,引得城下之人紛紛抬頭,便見一道白影自城樓上飛墜而下,仿佛是一片白羽,那麽的輕盈,又仿佛孤鴻撞地,那麽的決絕。
“公主!”城上北海臣民悲喚。
“啊呀!”城下萬軍驚愕。
也在那一刹,千軍萬馬望見他們的陛下自馬背上飛身掠起,半空中雙臂一伸,便接住了那一片盈落的白羽,然後再旋身飛落馬背,懷中穩穩抱著北海公主。
“呼!”城樓上驚魂未定的眾人稍稍緩一口氣。
“喝!”城下的將兵則讚歎他們的陛下好功夫。
東始修看著懷中的女子,雙目緊閉,麵容慘白,明明纖弱之軀,可這堂堂北海國,在這危難之際,卻是這個女子挺身而出,摔國璽,討承諾,上降書,般般妥當後,一跳殉國。如此烈性,倒著實讓他刮目相看,隻可惜她生在北海。於是,他忍不住道:“公主敢承降書,卻不敢受降國之罪麽?”
北璿璣本是存著必死之心,此刻自高空墜落的暈眩間醒轉,聽得耳邊這低沉的話語,霍然抬眸直射,那樣冰冷仇恨的目光,便是東始修亦不由得心頭一震。
那時刻,城樓上眾人回神,紛紛呼喚公主,而風獨影亦提醒東始修:“大哥,該入城了。”她目光盯向城門,那裏的北海將士已伸長頸脖,顯然剛才之事已令他們心懷忐忑,若不當機立斷,隻怕要生變故。而皇帝不入城,其他人又豈敢先於他一步。
“公主安然。”東始修衝城樓上喊道,然後招來一名都尉,將北璿璣放下,“安置好公主。”言罷,他調轉馬頭,一揮手,“入城!”
“是!”萬軍齊喝。
“陛下萬歲!陛下萬歲!”
在如雷的恭喝聲中,東始修與風獨影並騎緩步入城,身後大軍相隨。
前方,是拜倒於地的北海臣將,再遠處,有青山連綿大道無垠屋宇重重,那是北海的王城,此刻已敞開大門,迎接它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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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三年八月九日,這一日於北海來說,是最為悲慘痛苦的一日,因為這是它的亡國日;於大東來說,卻是激動歡喜的一日,因為他們的陛下已征服了北海,他們的王朝從今以後更為廣袤遼闊。但這一日,在史書上僅記一句:北海長主上降表,帝入玹城,北海亡。
很多的人和事,很多的悲與歡,都不曾記於史冊,隻有當年經曆過的人才知道。
作為鳳影將軍的從屬,顧雲淵得與風獨影同行。
來到北海王宮,便見宮內一片素白,一路走過,沿途有跪地恭迎的,有痛哭哀嚎的,有惶然逃竄的……那富麗堂皇的王宮在白幡飄飄之下,是如此的慘淡淒涼。
當停步王宮偏殿前,望著殿中停著的靈柩以及一殿哀泣的人,顧雲淵終忍不住長長歎息,竟是不忍目睹。
前邊風獨影聽得,回首看他一眼,然後道:“若北海與蒙成聯兵南下,那今日國破人亡倉惶慟哭的便是我們。”那聲音淡淡的,沒一絲情緒起伏。
“今日國破人亡倉惶慟哭的便是我們……”顧雲淵喃喃念著這句,再環視這滿城的悲慟,頓一股寒氣自腳底升起,直貫眉心,禁不住便是身形一顫。
風獨影卻不曾再理會他,移目掠過殿中靈柩,思量片刻,招手。
杜康立時上前。
“北海王死得太巧了,你領人搜尋王宮,看有何密室或密道否。”她低聲吩咐。
“是。”杜康領命去了。
風獨影回頭,卻發現顧雲淵兀自呆立原地,麵上神情極是複雜,似乎不忍,又似乎悲憐,更甚至還隱隱流露出一絲懼憚。她不由微怔,就她對顧雲淵的了解,他絕不是如此心軟膽怯之人,那何以會有如此神情?
這般想著時,她不由轉身回走,腳步聲驚醒了顧雲淵,他閉了閉眼,收斂起心神,對風獨影道:“這些……下官也幫不上什麽忙,下官還是先回營中去。”說完,他便轉身疾步離去,仿佛是不願在這王都裏多停片刻。
風獨影望著他的背影,眉尖微蹙,卻沒有說什麽,而是抬步往王宮正殿走去。
王宮正殿裏,此刻高高台階之上的王座上盤踞著大東的皇帝,那偌大的殿堂裏隻他一個,卻並不顯得空曠靜寥,他一人之氣勢便已填滿整座大殿。
風獨影到時,聽見東始修正吩著徐史“即日起,除北海王宮收藏之典藉外,凡北海民間之史、詩、書、典一律征收焚毀!”
徐史聞言大驚,“陛下,這如何使得!”
“嗯?”東始修目光掃過,威若蒼龍雄視。
徐史道:“陛下,這些史、詩、書、典皆乃前人智慧,即算是北海人所著,亦是惠及後世之作,豈能就此焚毀殆盡!”
東始修嗤笑了一聲,道:“那些前人智慧北海王宮亦有珍藏,自會隨朕一起運回帝都,藏於‘琅孉閣’內。但是民間決不可存。”他話音一頓,負手身後,自王座前一步一步走下台階,那高大偉岸的身軀自然而然流露浩然的王者威勢。“今日起,不再有北海國,自然不再有北海之人,以後隻有我大東的臣民,其自然要說我大東之話,寫我大東之字,學我大東之文化!”
仿佛被這種氣勢所懾,徐史心頭巨跳,片刻後,他恍然大悟,頓俯首跪地:“陛下聖明!是臣愚鈍,竟未能領會聖意。”
“明白了就起來。”東始修轉過身,看著台階上的玉座,雖身在下方,可那目光卻仿佛垂臨。
“是。”徐史起身,抬頭看著身前的帝王,沉吟片刻,道:“陛下,臣還有一言。”
“說。”東始修道。
“陛下的聖意臣明白了,但是……”徐史斟酌言語,“北海方經亡國,正民心惶惶,若此刻征書焚燒,隻怕會引反心,反生暴亂。是以臣想,此事是否緩個三五年,待民心穩定後再潛移默化之,如此則既不惹民怨亦不動幹戈便成也。”
“哈……你們這些書生就是好講什麽仁義之道。”東始修搖頭冷笑。
徐史垂首默然。
“等個三年五載?可真是迂腐至極!“東始修收笑後斥道,“這就好比,你身上長了顆毒瘤,一刀切下,不但病立刻便好且不留病根,偏你怕痛怕流血,要每日一濟湯藥的清肝養血化痰解瘀,三五月後這毒瘤是消了腫去了膿,卻不知病根未除稍有熱毒寒邪入侵便瞬間複發要了你的小命!”
徐史一震,抬頭呆呆看著麵前的皇帝陛下。
東始修卻並沒看他,轉過身,眯眸睥睨那上方王座,“三五年後……哼!這片土地上說著北海話習著北海字有著北海風俗文化的人緩過了氣來……那時候,他們可不會以東人自居,反是報仇複國心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徐史若明白這話,便該知道,你此刻的仁心隻會為我大東留下長遠的連綿不斷的禍根!”
徐史被東始修一番話說說得心頭大駭,竟是呆然無語。
“動亂之中民心惶然,但動亂之際亦是施展大刀闊斧之機。”東始修回頭看著徐史,“朕給你三月時間,至於是雷厲風行,還是和風細雨,那則是你的事。”
徐史此刻心頭早已透亮,頓垂首領命“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東始修點頭,“去吧。”
“是。”徐史躬身退下。
東始修轉頭看見殿外站著的風獨影,不由展顏一笑,“鳳凰兒來多久了,也不叫一聲。”
“大哥事完了?”風獨影跨入殿中。
“不過就是受降書,要不了多少時間。”東始修揮揮手,“早知道有這麽些瑣事,便該把老四一塊兒帶來。”
對於他的叨咕,風獨影習以為常,問道:“大哥以為這北海今後誰來治理最好?”
“治理北海者,必得可懷柔亦可鐵血之人。”東始修道。
聽了這話,風獨影不由笑了笑。
東始修自然知道她笑什麽,道:“我們兄弟中,老五倒是最合適的人選,隻不過我可舍不得把他派來這裏,平日兄弟就已很少聚了,但總算都在帝都,若把他派來這裏,那可真是一年難見一麵了。”
說話間,杜康來了,見殿前有些走動的侍從、宮人,他便至風獨影身邊悄悄耳語幾句,風獨影聞之眉頭一皺。
東始修見之,問:“怎麽?”
風獨影近前一步,悄聲與他說了幾句,東始修亦不由得擰起了眉頭。
“大哥,我去處理,否則必是後患無窮。”
“嗯。”東始修點頭,“此事你全權處理便是。”
“那我去了。”風獨影轉身隨杜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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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重重宮門,來到王宮最北處的一座宮殿前,這宮殿破舊殘敗,一望便知住在其中之人,若非罪人便是失寵之輩。
風獨影踏過門檻,走到庭中,隔著一席草簾,隱約可見前方堂中一道苗條的身影跪伏在地。本來抬起的腳又放下了,她就站在庭中,道:“本將風獨影,你可提你的條件。”
“原來是風將軍,妾身放心了。”堂中一個尖細的女聲響起,她的大東話顯然不太標準,聽起來有些怪異。
“你有何要求?”風獨影麵色冷然。
“帝都一處全新的宅子,金葉十萬枚。”那尖細的女聲道。
“本將允你。”風獨影沒有一點猶疑。
“咯咯咯……”堂中女子笑了起來,“將軍真是爽快。”
“把你知道的說給本將聽。”風獨影沒有理會她的笑。
“咯咯咯……將軍應承了妾身,妾身自然會說。”堂中女子依舊吃吃笑著。
“說。”風獨影言簡意賅。
“將軍所料不差,大王確實未死,死的不過是一個老內侍,大王已於前日深夜悄悄自王宮密道逃出城去了。”女子明快的聲音裏含著刻骨的怨毒。
風獨影眉一鎖,“密道在何處?”
“王宮西邊神殿的神案下。”女子答。
風獨影立時轉身離去,似不願在這破敗的宮殿裏多呆片刻。
“妾身多謝將軍了,以後在帝都,妾身可以去拜訪將軍嗎?像將軍這樣了不起的女子妾身甚是欽慕……”身後那女子的聲音卻依舊傳來。
風獨影徑自離去。
跨出殿門,走出數步遠,她驀然停步,回身望著那草木落落蜘網遍布的宮殿,片刻,啟口:“若有一日,當本將落泊之時,杜康你是否會如此?”
如影子一般跟著的杜康卻依舊隻是如影子般的站在她的身旁,沒有回答,亦沒有表情。
“本將不會給你這個機會,你不需要報仇,本將答應過他的。”風獨影看著杜康,那目光深晦沉祟,“若真有末日之刻,本將自會一劍了斷,那時你便自由了。”
杜康依舊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靜靜站著。
風獨影顯然也並不要他的回應,“去,你領百人自密道出發,出到城後即發信知會本將方向。”
杜康一躬身,去了。
風獨影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目光冰涼。片刻,她亦轉身離去。
半個時辰後,自玹城東北方向傳來了杜康的信號。
那時,風獨影已點齊了一千精銳騎兵,正整裝待發。
“大哥,我去了。”風獨影翻身上馬。
“嗯,自己小心點,早些回來。”東始修囑咐一句。
“出發!”
風獨影一聲號令,刹時千騎飛馳,若疾風閃電,眨眼之間,便已遠去百丈。
而玹城外的營帳裏,顧雲淵一整日都呆坐在帳中,顯得心神恍惚,直到暮色轉濃,有士兵送來晚膳,並點亮燭火,他才是醒神。一看天色,問道:“將軍可回來了?”
“聽說是有人逃了,將軍領著人往東北追敵去了。”士兵答道。
顧雲淵聞言心頭一跳,“可知是什麽人逃了?”
士兵搖頭。
顧雲淵揮揮手示意士兵退下,看著桌上擺著的晚膳,卻是毫無食欲,反是胸膛裏透著陣陣涼意,也不知是何原因。
能驚動風獨影領兵去追,那逃走的必不是一般的人,難道是?他驀地起身,找過地圖攤在案上,指尖尋著北海,然後一路往上,指尖頓住。這裏的盡頭是大海,那些人既然往這個方向逃,定是想乘船出海,必早有準備。以風獨影的個性,無論敵人逃至天涯海角,她必然是追擊到底,不將敵眾殲滅,她誓不罷休。
可是……這大海之上,風雲莫測,她不曾出過海,更不熟海戰,隻怕……
想至此,頓時一陣心驚肉跳,竟是坐立不安起來。
走出營帳,外麵天光朦朧,遠處的玹城亦亮起了燈火,隻是寥寥的顯得無比黯淡。
這一路而來,已看盡征戰殺伐之殘酷,也懂國破人亡之悲涼,更知大東帝將之威烈……該看的該知的該懂的,都已曆過。
而她……是他的劫?還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