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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久睡不醒

  “……世間諸事,皆汝見其近,人見其遠,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聖賢者之所以為聖賢,不外乎‘舍己’二字,胸懷廣闊者,溶天地於心,溶滄海於身,跳脫自我,以旁觀者觀己觀物,是以更加清明……”


  清泉流水穿過大片海棠花木,帶著淡粉白朵,汩汩流入碧湖。


  我一顆一顆吃著酸棗,昏昏欲睡的坐靠在軟榻上,抬眸望著遠處湖麵,陽光落在上邊,微微有些刺眼。


  師父在一旁搖頭晃腦的嘮嘮叨叨,閆賢先生和花戲雪在另一邊下棋,毫無懸念,花戲雪又慘敗。


  “小閆,”師父終於停了下來,偏頭皺眉問道,“昨晚我們吃的什麽來著?”


  閆賢先生隨口道:“吃了那麽多,我哪記得。”


  我打了個哈欠,木白忙去另一邊拿了數個軟枕過來:“少主,是不是要睡了?”


  我揉揉眼睛,有些吃力道:“我想回房睡。”


  眾人一起過來扶我,我謹慎挪腳,盡量避開後背的木板。


  木白推來輪椅,將我小心的扶了上去。


  肚子已經八個月了,越來越大,怕將我的腰折斷,閆賢先生特意托人弄了一塊雁引板綁在我背上,凹凸不平的,一個晚上睡一覺,我至少得被這板子硌醒五次。師父死活不給我拆,我自己用了所有辦法,仍是拆不下,最後為了孩子好,我隻得咬牙忍下。


  現在是基本走不動路了,每日隻能在這水閣上躺躺,或坐在輪椅上被推去桃林裏轉悠上數圈,賞賞花,喂喂魚,除此之外,最多的事就是等信與回信。


  玉弓推我回去,車輪軋過石道,風迎麵拂來,她道:“可是小姐,等下燭司和卿蘿就來了,你這一睡,不知道又要睡到什麽時候呢。”


  “她們今天來嗎?”


  “嗯,”她笑了下,“上次來的時候燭司與你打賭輸了,你當時罰她親手給寶寶做衣裳的,她說這次帶來。”


  我漸漸回憶起來,笑道:“光想想她拿針線活的樣子,我就想笑。”


  但她的針線活應該是比我好的。


  “那小姐,你等她嗎?”


  我點點頭:“好,我不睡了。”頓了下,我看向南方,“要不,再去等信吧。”


  話音剛落,呆毛一下出現:“主人!我剛回來,沒有信!”


  “所以去等啊。”我道。


  玉弓一笑:“好。”


  嵯峨島美如仙境,一方為海,另一方為三座將我們環繞的大懸山,山峰起伏,瀑布從南麵急湧而下,流過三山,是幅鮮活的水墨寫意。瀑前一片闊達草地,滿是凝珠花妖,常在草地上愜意奔跑,嬉笑打鬧。


  木縈拿了一個大軟枕過來墊在我身後,和玉弓木萍一起蹲下幫我揉腰:“少主,兩天沒收到了,今天肯定會有了吧。”


  我看著跑去追打花妖的呆毛:“才兩天嗎,我怎麽覺得像是好幾天沒收到了。”


  玉弓笑道:“那是因為,小姐望眼欲穿啊。”


  遠處水簾淙淙,自上瀉下,我撫著肚皮,枯坐如禪。


  我在這裏半年,來看過我的人很少,最頻繁的是燭司,但她著實牙尖嘴利,每次來都不忘奚落我是她見過最瘦巴巴的孕婦,並說幸好凡人懷胎隻要十月,若我也來個四五十年甚至百年,看我如何吃得消。


  再者便是我那婆婆,她不時會來一趟,每次來都是與師父和閆賢先生對弈,跟我除了點頭問好和幾句寒暄,基本無話可說。但我還是挺喜歡她來的,雖然我們不太親近,不過她出手大方,每次一來,我和花戲雪他們就有口福了。


  第三個是卿蘿,沒有楊修夷在我旁邊,她來得很勤快,師父老說她沒用,看上去沒心沒肺,膽大包天,活了五六百歲,結果怕一個二十五不到的小屁孩怕成了這樣。


  我在嵯峨島的事被瞞得極深,婆婆為了掩護嵯峨島,在各方都造了假象。其中物資補品運送最頻繁的地方,是塗荒雪地上的鳳隱城,秦域幫忙配合,以至於不少人真的數次去鳳隱城打探我的下落。


  嵯峨島外三層全是機關棧術,由楊家暗人和婆婆請來的幾大宗門的仙師看著,東島上的屋宇是兩千年前我的先祖所建,那些仙師便住於那。


  我第一次來到嵯峨島時,木白他們帶我去過,我伸手觸及那一磚一牆時,心裏的感覺著實難言。


  木縈說,我是先祖之後,唯一一個踏上嵯峨島的月家人,我腳下的土地是先祖最喜歡,最想要隱居的處所。


  這裏確實很美,師父他們皆很享受,可是於我卻著實是一種煎熬,我每日除了看師父他們下棋閑聊捕魚或練武,所剩的便是盼信了。


  一是楊修夷的,二是師公的,三是木為木陽他們的。


  楊修夷隻來過五次,最近的一次也是兩個月前了,唯一沒斷的,是他的書信。


  他始終沒有放棄,一直在找方法,稍微有些傳聞的地方他都會尋去,還曾訪過上古神跡,包括東荒和北境。其中遇見過三次白悉真人,與萬珠界的人交手過至少八次。


  我很心疼他,很想讓他不要再找了,回來陪陪我,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明日會到哪裏,加之路上迢迢,他給我的信順序也被打亂,有時我今天收到的信,極有可能早是他一個月前送出的。


  師公的來信往往很厚,裏邊包含其他幾個尊伯對我和師父的關心問候。


  早在六個月前,我剛到嵯峨島時,他們便已經開打了。


  魔界有許多界門,長雲尊伯推出七道,其中一道便是去年那些人破開雲英城的暗門。不過不僅是在去年,似乎早在二十年前我出生的時候,他們便已經開始生息養兵,籌劃對凡界下手了。


  師公他們聯合那些本就打得熱火朝天的魔族,分為七路,有些魔族同師公聯合,卻又和師公聯合的另一隻魔族有著不可開解的大仇。而和萬珠界聯手的魔奴,同我們的一些友軍又是厚誼之交。總之局麵混亂的非我所能了解,師公他們在中間遊刃,光是聞說便知不易。


  收到上一封信時,最近的兩條戰線,一是萬珠界同滄瀾族一起,從泣淵山脈包抄南盡嶺,師公他們都在籌備。二是當初那顆龍目引我前去的屍潭,那次秦域幫我們攻下後,那些火麟和那支大軍便一直占守在那,之後登治尊伯又派去許多人馬駐守。那片淵陵底下藏伏許多戰鬼,一直為數個魔族所覬覦。


  我很喜歡收到師公的信,他最擅以幽默語氣,講故事似的娓娓道來,不論利或不利,都會告訴我們。


  這半年多,戰局仍如一團迷霧,論計謀,魔族那些謀士璣客們本就是浴火成長,排兵布陣,陰謀陽謀根本不輸我們。論武力,各種魔獸層出不窮,光是令人頭疼的氣獸便曾一口氣出現了十三隻。論陣法,兩方每日都有人在耗盡大片心血去鑽研新陣和想方設法的破陣。其中最慘烈的一次,天淨宗門數百年未曾被人破開的千清劍音被他們以強力震碎,排陣門人一百二十七個,無一生還。


  縱龍入海,火燒長冥,天降星火,血戰赤尾雲獸,三十裏衝碎鐵甲騎兵,聚死屍之氣鑄造魃屍,引乾坤之力滌蕩煞獸……破幻陣,造天劫,設埋伏,反突圍,雙方運籌帷幄,決戰千裏,天羅地網,拚死搏殺。


  我見信如身臨其境,可到底不能親自去廝殺搏鬥,終究是個遺憾。


  除了楊修夷和師公的,我每日還在期盼的信,是木為和木陽他們的。


  他們一直在閑豐嶺和尚若古山一帶,按照我的吩咐以我的血在那捕獵引殺,那些路過卻又對我感興趣的萬珠界人自然會上當。


  這麽多月下來他們收獲不少,其中一次意外得到一個有用的情報,他們直接聯絡上登治尊伯他們,成功攔截了一支八千多人的隊伍。


  兩個月前我讓他們換去了塗江大嶺,他們太厲害了,雇了一隻閑散的雇傭兵,將雇傭兵分為兩隊,在後的那一隊做出假意追捕的樣子,並放出許多假象讓人疑慮我在那。


  追逐七日,他們終於引來一隊暗中查探的人馬,相互周旋暗示,花費了近半個月的時間,最後他們一口氣以絕地困陣困住了三十六人,並讓他們皆死於血劫咒之下。


  這些事我是瞞著師父和楊修夷的,我怕師父不願看我造殺孽,更怕楊修夷會因我以自己的血肉下陣而生氣。


  雖然常常要鋪張很久才能殺上一兩個人,有時甚至費盡心機都不一定有收獲,可至少我在做了,並用他們的血肉以血劫咒來祭悼了我的月家先靈。


  等了許久,天色漸暗,草地上螢綠色小蟲翩翩飛起,呆毛去追它們,鳳尾結出彩錦芒光,奔來跑去,不亦樂乎。


  師父令木白來喊我回去,我跟平常一樣舍不得走。


  “少主。”木萍道,“這麽晚了應該不會有信了,我們回去吧。”


  “再等等吧。”我道。


  “我守在這啊。”她笑道,“若有信來了,我一定馬上送過去。”


  我抬頭看向夜色,靜謐無音,太靜太靜了。


  我道:“今天好像沒有聽到海浪聲。”


  “前日也沒有啊。”


  “昨天呢?”


  木縈道:“有啊,很大呢。”


  “小姐。”玉弓握著我的手,“還是回去吧,今天不會有信了,燭司和卿蘿許也不會來了。”


  “可是坐在這裏,我覺得心安一點。”


  她看向我的肚子,笑道:“可是孩子會餓啊。”


  我垂下頭,抬手輕撫了下,雙眉舒展:“好。”


  她笑著起身,將軟枕放到我的腿上。


  近來我喜歡吃重口一些的食物,一連數日,他們都特意準備了一桌又香又辣的豐盛佳肴,我遠遠便聞到了香氣,還有師父和閆賢先生正在挑酒的叫嚷聲。


  我的胃口仍很好,吃了數碗飯後,木縈像平日一樣扶我去窗旁軟榻上躺著,師父他們要喝酒,常常要很晚,我就在這裏陪著他們。


  玉弓抱了毯子過來,小心替我蓋上。


  我倚著軟枕望著窗牖外的海棠樹,不知道楊修夷現在會在哪了,已經三天沒有收到他的信了,如無例外,明天會收到兩封的。思及此,今日的失望似乎全變為愉悅,可以一口氣收到兩封呢。


  “我怎麽覺得今晚有些怪怪的。”師父忽的道。


  我回頭朝他看去。


  他望著大開的雕花堂門:“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閆賢先生皺了下眉:“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


  “木白,”師父道,“你去看看。”


  “好。”


  木白應了聲,起身朝門外走去。


  “丫頭。”師父又對我道,“你先回屋吧,早點休息。”


  “現在還早。”我道。


  “我好像知道古怪在哪了。”花戲雪道,“是不是太安靜了。”


  玉弓站在我旁邊,轉眸看向窗外,低聲道:“花公子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點。”


  師父擦了下嘴:“我去看看吧,你們……”


  “哈哈哈哈!”木白大笑著跑進來,打斷了師父,“少主,你看是誰來了!”


  我心中一喜,撐起身子:“誰?”


  話音剛落,一個紅影大步邁入:“當然是本上神了!”


  燭司語聲清脆,昂首進入。


  我雙眸頓然黯然了下去,木白方才那笑容,我幾乎以為就是楊修夷。


  “喲喲!”一個清影緊隨著燭司邁過門檻,“怎麽,不歡迎我們麽?你那是什麽神情啊。”


  我微微一凜,一股說不出的奇怪悄然生起。


  卿蘿站在門邊,含笑看著我,雙眸瑩然,微帶戲謔。


  我很快斂去神情,哼道:“還算你有點自知之明。”


  “你真不歡迎我們?”燭司立時嚷道,“本上神千裏迢迢來看你,你這短命鬼還不知好歹了!”


  “忌口!”閆賢先生和師父同時叫道。


  “吵什麽!”燭司挑眉,“我吃了你們!”


  “我也吃了你!”呆毛隨即齜牙。


  “別吵了,”我道,看向燭司,“小孩衣裳呢,你做好了麽。”


  “還做個屁啊。”她在桌旁坐下,“縫了一半了,手指頭被紮的太疼,我一怒之下給撕了。”


  木白很快添了碗筷,我看向卿蘿,她和燭司一起落座,優雅提起筷子,跟她平日裏的姿態並無差異。


  “吃我?”燭司往嘴裏夾了個雞腿,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看向呆毛,“你這小個子,都不夠我塞牙縫,還吃我。”


  呆毛怒道:“那我們比比!”


  “誰跟你比,”燭司朝我看來,“還有那個衣裳,本上神要真的做好了給你,你敢給你的寶寶穿嗎?”


  “願賭就得服輸,”卿蘿道,“你真當初九缺你那身衣裳麽,分明是賭輸了的。”


  “有你什麽事!你……”


  卿蘿沒理她了,朝我的肚子看來,托腮道:“初九,看來你是快生了。”


  我抬手輕撫了下:“嗯。”


  “唉,這才二十出頭,就當娘了。”她歎道,“我和燭司兩個加起來快一千歲了,我們什麽都沒有。”


  我輕輕懶懶的笑了下,道:“這次怎麽不問我是男是女了?”


  她一愣。


  我轉向木縈,笑道:“每次她一來都得問,問了幾遍我沒理她,我還以為她就真纏著不放了呢。”


  木縈意會很快,掩唇輕笑。


  卿蘿笑了下:“那你到底是要男孩還是女孩啊?”


  “男孩啊。”我道。


  他們都說女孩像爹,男孩像娘,我想要孩子像我,雖然他或她的出生,已經是我的生命另一種延續了。


  “為什麽要男孩?”她不悅道,“女孩不好麽?虧你還是個女人。”


  我切了聲,轉向燭司:“燭司。”


  她啃著雞腿抬眸朝我看來,我直直的望入她的眼睛,問道:“上次她問的時候你也在,還記不記得她是怎麽說的?”


  燭司愣了下,隨即不動聲色的咽下嘴裏的東西,仍是大大咧咧的模樣,對卿蘿叫道:“你這借屍鬼還真是善變,上次你問初九的時候初九反問過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你自己說男孩好的。”


  卿蘿眨了眨眼睛,很快笑道:“行了行了,說這個有什麽意思,我每日想那麽多事,哪能記得住呢。”


  “什麽腦子。”


  燭司嘀咕著用一旁的濕布擦了擦手,忽的眼眸一狠,側身一記手刀橫劈了過去。


  卿蘿一驚,飛快起身後退。


  燭司側肘,提掌猛擊她麵門,就要擊中時,被師父攔住,叫道:“好端端的幹什麽呢!”


  卿蘿惱怒,瞪著眼睛不解的看著燭司:“你沒事發什麽瘋?”


  燭司收回手,抄胸道:“你怎麽這麽沒用了?”


  卿蘿一頓,轉眸朝我看來。


  我冷冷的看著她:“你不是卿蘿。”


  她雙眉皺起,緊緊的鎖在我臉上。


  花戲雪和閆賢先生當即退來在我身前,同玉弓一起護著我。


  “你是誰!”燭司叫道,“借屍鬼呢?你把她怎麽了!”


  卿蘿眸色變厲,問我:“是你認出我的?”


  從她進來的那一瞬我便知道不是她了,其實應按兵不動,看她想玩什麽花樣的。


  可是如今的我賭不起,任何隱患我都不能允許它存在。


  “對。”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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