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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回擊

  夜色悠寒,四周光影浮動,人影浮動。


  他眸裏萬丈狂瀾,抓著我右手腕上的力量極大,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修夷!”


  師公的聲音遠遠響起,他同樣臃腫肥胖,躍向破開包圍朝我衝來的丁若元。


  楊修夷將我推向趕來的一個臃腫老頭,朝丁若元迎去。


  我下意識向前一步,唇瓣微張,豈料那老頭抬手就給了我後腦一掌,我猝不及防,直接被拍彎了腰。


  我捂著腦袋抬頭,眼睛一瞪:“你幹什麽!”


  他又抬手拍來,我大怒,舉臂去回打,但被他搶先一步擒住,“啪”的又是一掌。


  我兩眼一黑,緊跟著腦袋就被他的雙手摁住連拍:“你這死丫頭,你敢跑!你跑哪去!又敢給我一聲不吭!我教你的你都忘光了!”


  我懵了,頓時毫無反抗之力,被他抓著狂打一頓。


  “少夫人!”


  “哎呀!仙人啊!”


  數個人影趕來,好幾個去攔他,終於將他扯開。


  我小心鬆開抱著頭的手,抬眼去看他。


  他恨恨撕掉外邊的衣衫和蒙頭的假發,一襲雪白長袍幾乎晃暈了我的眼睛。


  我低低道:“師父。”


  他捏著我的假麵皮,氣惱的瞪著我,胡子滿天亂飛:“你眼裏還有為師!”


  我抿唇,避開他視線,朝楊修夷看去,卻撞上了一雙冰冷眼眸。


  丁若元不知何時退出的,遠藏於那些正和師公他們激戰的身著巫袍的老者之後,一眨不眨的看著我,麵色冷冽。


  我雙目痛恨,垂在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快要在手心掐出血來。


  空中一聲龍嘯,又有數隻應龍而來,翻浪天雲,怒吼人間。


  千支弩箭齊齊射去,刺破長陣。


  丁若元擊潰大片箭雨,躍起跳上一條應龍之背,周身蘊結護陣,應龍展翼,回身奪路遠去,躍上雲端。


  喉間苦澀,我恨自己無能,苦心著慮數日,到頭來竟是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離開。


  遠處那些十巫也紛紛避走,場麵很亂,已經找不到清嬋了。


  浪潮漲起,拍上沙灘岩礁,那三道界門漸稀透明,最後歸為虛空。


  “少夫人。”一個先生叫道。


  我回頭,先生一身青衣,軒舉清朗,揖手含笑道:“此處風浪大,人也亂,先避避吧。”


  我雙眉微攏:“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他抬手引路,笑道:“請。”


  我看向師父:“師父,我們……”


  師父大袖一拂,背過身去,鼻音怒哼了聲。


  “少夫人,我們先走吧。”先生道。


  我看著師父,欲言又止,最後衝先生點了點頭:“嗯。”


  烏雲絲薄,被風吹開,遠空皎月淡淡。


  我在一個院子裏坐著,浮空上,靈氣如泉奔湧,時而淺淡,時而濃鬱。


  幾個暗人立在院中,那先生進屋後緩步出來,衝我舉手揖禮:“少夫人喚我閆賢即可。”


  我一愣:“你就是閆先生?”


  他眉梢微揚,饒有興致道:“閆某何足道哉,竟勞少夫人留意。”


  我忍不住一笑:“先生還真如傳聞裏所言啊。”


  “噫,我傳聞裏如何的?”


  傳聞裏,你誇幾句就上天,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我在幼時就聽聞過他了,師父說楊家有個了不得的暗人先生,擅詩文琴棋,養花調香,是個風雅至極的人物。他還有個老狐狸的外號,最拿手的就是把人賣了,人還替他數錢。哦,對了,他還很擅長接生和看胎。


  之所以提到他,是因為豐叔比他更了不得,用師父的形容,當年的豐叔可是人淡如竹,雅如梅枝,在盛都頗具美名,是個天崩地裂都不會眨眼的淡泊性子。


  至於豐叔為什麽後來變成那樣,我猜源於他太護主,而師父卻太針對他的主人,活生生逼的。


  我斂回心神,打量著閆賢先生,他給我的熟悉之感遠不止於此,真的很眼熟。


  “先生,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我問。


  他哈哈大笑:“少夫人是八抬大轎抬入楊府的,那日閆某就在人群之中啊。”


  我仍苦思。


  他捋了捋胡子:“少夫人,想不起來就先不想了,現在還是想想怎麽去哄少爺吧。”


  不提還好,我頓時無言,轉向另一麵,大海靜謐無垠,明月懸上,不理人間,兀自幽然。


  “說少爺,少爺就來了。”他笑道。


  我側過頭去,洋洋灑灑一大群人,其中有三個胖子,最高的那個微垂著頭,沒理旁人。


  我收回視線,心煩意亂。


  小院幹淨古舊,他們拉開木門進來,眼角餘光看到他們撕開了身上負重和一臉的僵肉。


  師公不在,另外兩人是登治尊伯和縵山城的丘前老頭,神色皆疲累淡漠,隨口聊著。


  沒有晚輩坐在這裏不理長輩的道理,我深吸了口氣,起身走過去,開口道:“登治尊伯,丘前老頭。”


  登治尊伯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慈藹一笑:“你個丫頭。”


  我頓了下,抬眸看向楊修夷。


  他眉間的紫色惜緣結印緩緩褪去,他脫掉厚重的大袍,再將綁在胳膊上的沙袋一一解下。從始至終沒朝我看來一眼,側顏深邃清寒,淡漠如冰。


  我垂下頭,聲音低的自己都要聽不清:“楊修夷。”


  他接過閆賢先生遞去的墨青長衫,看似簡單,卻華貴精致。閆賢先生幫他整理著,手指拂過衣上淺繡的蒼竹細紋,撫平那些微不可見的折疊之皺。


  係好腰帶,楊修夷舉步朝屋舍走去。


  我愣在原地,雙眉微蹙。


  登治尊伯低笑了聲,理了理衣裳:“唉,還以為能找個地方坐坐呢,可累死我了。”


  “是啊。”丘前老頭跟著打哈哈,收拾桌上東西,“走走走,小兩口鬧別扭了,咱杵著估計好不了。”


  “丫頭啊,”登治尊伯朝我看來,“修夷身上負著不少傷呢,你這次可得乖點,稍稍讓一讓啊。”


  我悶悶的嗯了聲,額頭一痛,被丘前老頭給狠狠的彈了一下。


  我伸手捂住,張口就道:“糟老頭!”


  登治尊伯拍他,怒道:“幹什麽,初九都嫁人了你還捉弄她,你個為老不尊的老東西。”


  丘前老頭嬉皮笑臉:“嘿嘿,看她凶的,還跟小時候一樣嘛。”


  我白了他一眼。


  他們抱著東西要走,楊修夷從屋裏出來,手裏抓著一個包袱,忙叫住他們:“登治師叔丘前前輩。”


  “嗯?”登治尊伯回頭看去。


  “你們一路勞累,在此休息吧,屋裏備著不少酒菜。”


  丘前老頭搓了搓手,眼眸發亮:“有酒啊?”


  楊修夷朝我看來一眼,朝小院木門走去,到門口時回頭對我道:“過來。”


  登治尊伯立時輕推我,笑道:“去去,快去。”


  我垂下眉,跟了上去。


  海潮卷著浪花,四處飛濺,遠處許多人在收拾屍體,還有許多島民的哀嚎大哭,亂哄哄的。


  楊修夷在一塊岩石上坐下,回頭衝我伸手。


  我握住他的大掌,被他扶著在一旁坐下,他拿出太靈暖玉戴在我脖子上,長指將垂掛著的暖玉塞入我衣下,而後輕輕梳弄我被海風吹亂的長發。


  暖玉入懷,胸口似溫泉灌入,一股熱意湧向四肢。


  “這些日子冷麽。”他出聲道。


  我輕輕點頭。


  他淡淡道:“難怪跑到這兒來殺人放火。”


  我訕訕抬頭:“你的傷勢怎麽樣了。”


  他將包袱解開,是一個精致竹盒,熱氣騰騰的食物香氣飄散而出。


  他一層一層拿出來,冷冷道:“被你氣成半死。”


  我接過他遞來的米飯,盛在碗裏,米粒晶白,香噴噴的。


  可是一點胃口都沒有,我握住筷子,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半是愧疚,半是心疼。


  夜風將他的長衫吹得淩亂飛舞,一貫閑雅的墨發亦如是,星辰大海之間,他的膚色白皙若雪,極不真切。


  “逃出來之後為什麽不來找我?”他道。


  我反問:“你們怎麽會在這的。”


  他將幾碟菜一一擺好:“你說呢。”


  我垂下頭,安靜的往嘴裏送飯。


  他撿起一雙筷子,往我碗裏夾肉,淡淡道:“如果今天我沒在這,你是不是真狠得下心把我扔下?”


  我的筷子一頓。


  他又道:“還是說,你從未想過?”


  鼻子泛酸,我咽下嘴裏的飯,輕聲道:“我不敢想。”


  他夾來一片青菜,聲音仍淡若閑雲喝茶:“那你現在想,想一想如果沒有你了,我該如何自處。”


  我抬起頭,他垂眸看著我,漆黑澄亮的眸子浮滿痛色。


  我的眼淚滾落了下來,淌落進飯裏,我難過道:“我說過我不敢想的。”


  我清楚一旦跨入那道界門的結果是什麽,我可能再也回不來了,此生同他,同師父便再無相見之緣。


  想到這個我就會心痛和不舍,我怎還敢去想,我不能讓自己止步。


  “我說過,萬珠界和十巫的事,非你月家一人之事。”


  “我沒有忘,可時機就在眼前,我怎能不把握?我已經沒有多少……”


  我哽咽住,抬手擦掉眼淚,垂下頭繼續吃飯。


  他驀然伸臂擁住我,緊緊摁著,下巴抵在我頭頂,心跳在胸腔裏麵,鏗鏘有力。


  我靠著他胸口,咬住唇瓣,努力不哭。


  海風吹得很大,我將情緒緩緩撫平,低低道:“琤琤,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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